第8章 流沙
昨夜城中失火,今早的街巷中,便已有了關(guān)于嬴易的傳聞。
“哎,聽說了嗎?昨晚公子嬴易帶人械斗,劍氣肆虐間,致使?jié)M城火起!”
“凈胡扯!人那是械斗嗎?人家是劫廷尉獄去了!”
“劫獄!劫誰?”
“兇名昭著的死囚,黑劍士勝七!劫完直接一把火,其余重犯全跑了!”
“害呀,這算什么?……那個,我也只是聽說啊,嬴易這些年在外面,是欺男霸女,逼良為妻,無惡不作!”
“他娘的,實在令人發(fā)指!此等敗類,何以茍存于世?”
“誰讓人家,是秦的公子呢~”
……
咸陽,紫蘭軒,
此時這里聚集的,多是些滅國后,被迫遷離故土的舊貴族子弟。
這些人對秦國不說感激涕零吧,至少也是恨之入骨。
所以絕不乏竊竊私語,造謠生事之輩。
然而他們并不知道,自己口中那位“欺男霸女”,“逼良為妻”的大惡人,此時就坐在他們樓上的房間。
而這座咸陽第一的紫蘭軒,也全然是惡人的產(chǎn)業(yè)……
“主人別生氣,我這就去讓他們閉嘴!”
“不用!回來跪著?!?p> “哦……”
窗明幾凈,玉酒笙歌,
嬴易慵懶地斜靠在小榻上,身旁跪著束發(fā)男妝,英姿颯爽的驚鯢,手里正捧著個果盤,小心翼翼地遞到嬴易嘴邊。
萬軍叢中威脅主將,一劍鋒芒名動咸陽。
昨晚她裝的逼,已然成就了傳奇。
但,這絲毫不能遮掩她此時的唯唯諾諾。
“知道錯了嗎?”
嬴易說著,又將一顆梅子扔進嘴里。
而至于驚鯢,她則十分自覺地將手攤開,青蔥玉指微屈,動作嫻熟地等著接果核,面無表情。
“知道了……”
“剛回咸陽就給我捅這么大簍子。我說讓你把勝七帶回府了嗎?也不是半大的小孩兒了,行事前就不能過過腦子?”
“我行事就這樣。有問題,主人交我出去就是?!?p> 驚鯢歪過頭小聲說了句,像是在犟嘴。
而嬴易聽了,直接照她頭頂就是一拳,
“我想要交你出去,還會讓你跪在這兒?就你這臭脾氣,要不是你娘囑托,我愿意照顧你?。俊?p> 他像訓(xùn)小孩一樣訓(xùn)著驚鯢,令這位青梅竹馬的姐姐覺得,很沒有面子。
“你,再說一次?”
她氣鼓鼓地抬起頭,澄澈的眼睛里帶著對嬴易的嗔怪。
大白天的讓她男裝進女閭,還要跪在床邊當(dāng)支架,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小子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嗜好呢!
“明明,成天就知道欺負我……”
她輕輕咬著下嘴唇,視線盯著右下角木質(zhì)地板的紋路,嚅囁著說道。
活脫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瞧你這娘們唧唧的樣子!”
嬴易照頭又是一拳,
“你這什么話?弄得誰愛說你似的!行行行,滾出去,把那幾個都叫進來。”
“哦。”
驚鯢起身,不情不愿地朝著門外走去。
紫蘭軒本是原韓國刺客組織流沙的一個情報站點,歸屬羅網(wǎng)后,自韓國新鄭發(fā)展至秦國咸陽。
聚散流沙,生死無蹤。
術(shù)以知奸,以刑止刑。
韓非子殞命,這個組織的首領(lǐng)就一直由嬴易的師叔,衛(wèi)莊擔(dān)任。
流沙的目的是復(fù)興韓國,而羅網(wǎng)想要的是制衡王權(quán),二者并非沒有合作空間。
數(shù)次協(xié)商之后,流沙就暫作為羅網(wǎng)分部行事,名義上聽命于劍圣蓋聶。
而嬴易讓驚鯢找的,就是流沙位于紫蘭軒的幾位核心成員。
終黎紫,
嬴姓,終黎氏,紫發(fā)藍瞳,美艷無雙,一個擅長用間的高手,也是個聰明到可怕的女人;
赤練,
原韓國公主,流沙四大高手之一,嫵媚妖嬈,精通各類毒術(shù),可操控毒蛇;
弄玉,
原韓國將軍之女,心思玲瓏,溫柔可人,一手超然的琴藝,可引來百鳥朝鳳。
此三人都是收集情報的王牌間者。
而除她們外,嬴易還在紫蘭軒中,安排了一個羅網(wǎng)組織的高手——焰靈姬。
原吳越國離火部圣女,千嬌百媚,人間絕色。幾年前嬴易在游歷途中意外救下,與她平日的肆意隨性不同,有著絕對的忠誠。
在驚鯢出去找她們之前,四人就已經(jīng)在門外等候。
因為嬴易與驚鯢兩個人在里面,誰也不敢進去打擾。
跪久后酸麻的雙腿,讓驚鯢顯得有些踉蹌。
而就在她扶著門框,男裝從房間里走出來時,
四位見識過人生百態(tài)的大姐姐,無不露出難以言喻的微笑……
“二位……倒是好性致。”
焰靈姬打趣著上前扶了一把,并取出個裝有水的小玉壺。
玉指輕輕劃動,熾熱的火焰隨之憑空而生,繞著壺身慢慢加熱。
“用這個敷一下吧,很舒服的。”她說。
驚鯢不明所以,習(xí)慣性地推開,
“不用。”
焰靈姬見狀,莞爾一笑,道:
“妹妹這嘴一看就是硬的,想必,吃了不少的苦頭?!?p> 說著,她又戲謔地看向嬴易,上下打量。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嬴易應(yīng)該知道她什么意思,但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你們,是不是誤會了些什么?”他問。
四位姑娘相視一笑,也不繼續(xù)打趣,對驚鯢前拉后推著進了房間。
依照規(guī)矩,驚鯢本不該參與此次談話,但她們見兩人關(guān)系微妙,也就硬將驚鯢給拉了進來。
直至嬴易示意驚鯢坐下,四位姐姐這才露出得逞的神情。
而驚鯢那張冷靜的臉上,也漸漸變得有些發(fā)燙。
……
待到幾人落座,赤練便開始直入正題,聲音嫵媚,
“今日城中,凈是對公子不利的傳言,公子想不想知道為何?”
嬴易品了口茶,不緊不慢地說道:
“昨晚不少人搶著送禮,中車府令趙高,數(shù)他送的最多,還是借著胡亥的名頭?!?p> “這種人,巴不得我有什么事呢。今早事情傳得這么離譜,多半就是他搞的鬼?!?p> 赤練有些吃驚,但隨即仍是點了點頭,笑著說道:
“公子果然聰慧。此人的罪過不少,如若公子需要,流沙有足夠的證據(jù)?!?p> 嬴易對此毫不在意,
“算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p> 一旁的紫女聽罷,默默抬頭,又將嬴易仔細打量了一番。
年紀不大,卻能夠沉得住氣,不似少年般莽撞。
可見這小子的野心,并不一般。
她給了赤練一個眼神,后者于是緊接著問道:
“公子總這般忍讓,可知如今在江湖上,你已是臭名昭著?”
“不會吧,我人緣有這么差嗎?”
嬴易裝模作樣地反問了句。
而這時,一旁的焰靈姬與驚鯢兩個人,已經(jīng)是王八辦走讀,憋(鱉)不住笑(校)了。
她們都很清楚,嬴易為人素來是隨和寬厚。
哪怕聽到些帶有惡意的閑言碎語,也不過是泯然一笑,
隨后再派幾隊羅網(wǎng)的素質(zhì)劍客,挨個兒登門“教育教育”罷了。
不得不說,溫柔仁義的同時,效果也十分顯著。
受教育之人無一不真心悔過,并會感激涕零地,主動上繳一筆學(xué)費。
羅網(wǎng)每年的花銷不少,多虧了有他們幫襯……
“荀子曾說過,流言止于智者?!?p> 嬴易繼續(xù)說,
“江湖中有那么多我的罵名,正說明這天下,人云亦云的不智者甚多。”
“韓非子的以刑止刑,是想用嚴刑峻法來教化民眾,而羅網(wǎng),也在做這樣的事,并且還會逐年增加投入?!?p> “所以啊,流沙與羅網(wǎng),可謂殊途同歸。相信經(jīng)過我等不懈努力后,這樣的謠言,很快就會消失?!?p> 說完,焰靈姬與驚鯢笑得愈發(fā)開心,而一直注意著嬴易的紫女姑娘,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她聽懂了嬴易話里的意思。
流言止于智者,而起于謀者。
嬴易這樣做,不僅可以在江湖中混個人盡皆知,還能夠敲來一筆可觀的收入。
思路清奇,手段狠辣。
而更合她心意的,還是嬴易這般沒臉沒皮的樣子。
將個陰謀粉飾得如此冠冕堂皇,還不忘維護一下羅網(wǎng)與流沙的合作,最關(guān)鍵,說得還這么讓人無法反駁……
明義而又知變通,
這樣的小家伙,真是越看越讓人覺得欣喜……
‘不對,我這是在想些什么?’
紫女連忙將心思拉回了正題,搖了搖頭,對嬴易說道:
“公子,還有一個好消息。齊國的布防圖,我們拿到了?!?p> 她緩緩起身,將早已準備好的地圖,在嬴易的身前鋪展。
紫色長發(fā)散落,被一根絲帶與三根銀簪挽起,一襲漸變色的長袖水裙,胸前是一抹暗紫色的薄紗,冷艷而優(yōu)雅。
茶杯中蕩起的波紋趨于平靜,倒映出她那張嫵媚的臉。眼角下繪的妖冶蝴蝶似在輕輕舞動,一顰一笑,皆是動人心魄。
除去嬴易,在座的無一肯將視線放在那份絕密的布防圖上。
而就在展開地圖的同時,紫女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嬴易的反應(yīng)。
不喜不憂,難看深淺,
深邃的瞳孔里沒有半點驚訝,更沒有躲閃偏移,不見半分色氣。
只這份定力,便少有人能夠做到,
反倒她自己,同嬴易在這么近的距離,看著看著,竟也有些恍惚心動……
“咳咳,公子請看?!?p> 她又是慌忙地干咳了兩聲,糾正了微微發(fā)顫的嗓音,將注意力重新移到那份地圖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