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正!”望見來人,戴鏘也是一驚,自從那日東廠一見之后,文正便在京城中消失了,不論是他自己,還是侯嘉,都以為是蘇書玉安排文正出京避禍了,沒想到此人如此大膽,不但還留在京城,此時竟然還敢出現(xiàn)在此。
“宗……宗明。”伏在地上的蕭九歌也看到了文正的出現(xiàn),喚了一聲,也引去了文正的目光。
“韶音!”饒是文正來之前已然想過最壞的打算,但是見著傷痕累累的蕭九歌時,依舊忍不住怒上心頭:“侯嘉你!你好狠手段。”
“承休還是太老實,不及你這等好友手段?!背雎暤氖谴麋I,他一驚后便即回過了神,見侯嘉默然不語便回擊道。
侯嘉緩緩搖了搖頭:“宗明兄,非是我侯嘉如何如何,只你看這話本,我不敢奢望他蕭九歌視我為友,只是書玉與他一番相交,他也不該如此?!闭f著便拿起桌上那話本略一揚。
聽得書玉二字自侯嘉口中穩(wěn)穩(wěn)吐出,文正臉上神色一陣不定,又望向侯嘉手中藍色書冊,愧疚神色立時涌上。他自東廠昏厥后,半年來身病心病一道糾纏,只落得纏綿病榻形銷骨立,好容易這半月終于好了起來,正在緩緩調(diào)理著身體。蕭九歌在外所為他本也是一概不知,蕭九歌也知他脾氣,這話本文正若知,是斷斷不允他寫,更不允他往外散布的,故而一概瞞著。待得這一日蕭九歌被錦衣衛(wèi)拿走,侍奉蕭九歌的小童慌慌張張回住處報訊,他方才知有此事,雖有些怨蕭九歌不該如此,但他還是斷然來救這個朋友。
暗嘆一聲,文正昂首跨前兩步:“這話本跟韶音沒有絲毫關(guān)系,是我所寫,侯大人要拿人,便請拿下文正?!?p> 不愧文正,侯嘉心下暗嘆,臉上神色卻半點不變,斜睨一聲冷笑:“文兄當(dāng)小弟是傻子不成,先不說你文宗明寫不寫得出話本,只是落筆用字,我要看不出是誰手筆,還不如自此斷筆回鄉(xiāng)種田去算了。”
“你……”文正氣結(jié),但這事確實是蕭九歌之過,他再要辯駁也無理無據(jù),恨恨一咬牙,只得放棄以身相代這個想法,擰著眉道:“那你待如何?!?p> “我待如何……”侯嘉卻不答話,只將眼在文正與蕭九歌二人身上來來回回打量,也不知打量了多久,久到連文正都忍不住要再度出聲時,卻將頭扭向已然退居二線看戲的戴鏘:“廷鳴兄,可否請二位校尉帶著此人暫避一下?!闭f著便指向已半支著身子坐起來的蕭九歌
“嗯?!贝麋I點了點頭,又道:“那我……”
“還請廷鳴兄做個見證?!焙罴蔚故遣幌氪麋I在此,但戴鏘又不得不在此,事后再如何戴義陳說也不及戴鏘在場這一事實。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贝麋I自然不是真的想走,別的不說,只這一場好戲便極是難見,當(dāng)下便示意兩名錦衣校尉將蕭九歌帶出,文正見狀便欲上前阻攔,校尉卻不理會于他,只一把將他推開,拉著蕭九歌退了出去,掩上房門。
校尉退出后,房中便陷入寂靜之中,戴鏘穩(wěn)穩(wěn)坐著,端著茶盅似是品茶又似是在觀畫;文正靠墻而立,面色蒼白,雙唇微微有些顫,目光卻是堅毅無比;侯嘉面沉如水,卻負手在這不大的雅間內(nèi)緩緩踱步,無人再出一言。
“你……你到底意欲如何?!睋尾蛔〉囊琅f是文正,畢竟現(xiàn)在蕭九歌在錦衣衛(wèi)的手中,是他文正來求侯嘉與戴鏘,而非侯嘉戴鏘來求他,便以文正之傲,也不得不暫且屈服。
“文兄可看了這話本?!焙罴谓K于停下腳步,拿起那話本,淡淡道。
“這……”文正一滯,他終究還是不愿說謊,點了點頭:“看了,此事是韶音之過,但他也是……”
侯嘉揮了揮手,繼續(xù)道:“那文兄可知三日后,書玉便是我侯家新婦?!?p> “你……”文正再是一震,面上透出痛苦神色,許久方才從牙縫之中擠出兩個字:“知……知道?!?p> “文兄也是書香世家,或許不通細物,但也應(yīng)該知曉名聲之重要,尤其是新婦,她這廂嫁了我侯嘉,那廂滿京城都是寫她和文兄兩情相悅的話本,日后后宅夫人小姐聚聚一堂,哪個沒看過,誰人不知曉,你讓書玉她何以自處,如何往來交游……”
“這……”
侯嘉沒有給文正辯解的機會,不但言語尖刻,聲音也激動起來:“好在我侯嘉家在湖廣道,族中無宿老在京,目下也無緣得見他蕭九歌這本奇書,我侯家書香傳家,又如何容得了她進門,如何上得族譜。且便是目下瞞了過去,日后若有人知曉,一傳十十傳百,書玉在公婆妯娌之間,又何以自安!”
“不錯,我侯嘉是奪你所愛,但六禮已成,聘書已下,書玉之前待你再如何,也便是以前,日后幾十年時光,她蘇書玉還是要與我侯承休一起過,為我生兒育女,主持家業(yè),往事不提,也便慢慢過去,此書一成,便是我與她心中一刺,時時刻刻提醒著還有你文正文宗明一人在世,有著這些過往,讓她現(xiàn)世不得安穩(wěn),讓她只想著往事遺憾,讓我愧疚,讓我嫉妒,最好夫妻反目,彼此成仇?!?p> “我……我……”面對著侯嘉的咄咄詞鋒,饒是文正再是倔強,也不禁敗下陣來,他一個踉蹌,扶住座椅扶手,頹然坐下,喃喃自語:“是我對不住她……是我對不住她”
“對,便是你對不住她!”侯嘉乘勝追擊:“沒有你不知天高地厚,她也不會花費那般心力,更不會來求我,予我可乘之機。以她品貌家世,配何等人物配不上,卻為了你,委屈她以身而許;現(xiàn)在又是因為你,讓她成為京城笑柄,讓她閨譽有虧,讓她日后生涯,步步荊棘,時時因你而遭人口舌。我求戴兄幫我處置蕭九歌,便正是為了她日后好過一些?!?p> “可是她一定不會怪罪蕭兄的,她一定知曉蕭兄是……”文正急急分辨。
“她當(dāng)然知曉,她也當(dāng)然會寬容?!焙罴温曇糁?,透出森森寒意:“她可以為了你,那般虧待自己,區(qū)區(qū)蕭九歌做的這些小事,當(dāng)然也會為你諒解的?!?p> “書玉諒解不是為了我,她是……”
“文正!”侯嘉一聲暴喝,快步上前,把文正從椅上揪了起來:“我告訴你,那日東廠之后,她回去蘇府,向岳父大人下跪分說,‘女兒不孝,與一人私定終身,求父親成全’,岳父大人說:‘可是文正那小子’,你猜她怎么說!你猜她怎么說?。?!”
“我……我……”
看著文正蒼白的臉上潮紅滿面,一向堅毅的目光也慌亂了起來,侯嘉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暴怒的情緒瞬間消失,撒開揪住文正衣領(lǐng)的手,任憑已然不知所措的文正落在椅上,冷冷道:“她說:‘與女兒私定終身的,是今科傳臚侯承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