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公公久候了。”侯嘉換了身淡色道袍，頭未戴帽，只束了發(fā)，用一根檀木鎏銀的發(fā)簪簪了髻子，籠了網(wǎng)巾，廣袖大衫，倒也平地里生出幾分飄逸之氣。
陶中還是那身金黃飛魚服，頭戴烏紗，見侯嘉這等隨意打扮，先是一怔，旋即起身拱手笑道：“文曲星好清閑啊?！?p> “公公可別再取笑承休了。”侯嘉與陶中攜手行了幾步，分左右坐了，自有下人奉上香茗不提。
陶中揮退侍奉的下人：“侯大人嘗嘗這茶，頂級銀針，備著貢上去的?！?p> “這怎么敢當?！焙罴坞m是本地人，但是這貢品銀針，卻也是第一次嘗。
“這不是天高皇帝遠么?！碧罩胁灰詾橐猓骸斑@些是貢上去多余的，丟了也是糟蹋，咱們私下底嘗嘗，也沒有什么的，侯大人不用擔心?！?p> 侯嘉心下一驚，卻也不再說話，只是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果然入口極佳：“多蒙陶公公盛情，只是侯嘉不過區(qū)區(qū)七品，如何當?shù)闷鸸辉偃绱朔Q呼，還請叫一聲承休便是?！?p> “這可當不得，這可當不得?！碧罩须p手連連揮動，動作太大以至于肚子上的肥肉也連帶著一閃一閃，模樣煞是好笑：“侯大人乃是這個……哦，乃是天子新貴，又是戴公公極是看重的人，咱家不過是個跑腿的，怎么敢隨便稱呼，侯大人這樣，可是要折咱家的福啊?！?p> 果然如此，侯嘉聽陶中一提戴義，心中便有了計較：“陶公公太是謙遜了?！碑斚乱膊辉偻妻o稱呼，只是靜候陶中下文。
陶中從袖中掏出個蜀錦為面的小盒，放在桌上，往侯嘉方向推了一推，笑道：“聽說侯大人大小登科都是春風得意，咱家沒趕得上討杯喜酒，只有一點小小意思，還請侯大人笑納，與夫人一同賞玩?！?p> “如何敢當。”侯嘉知道這禮卻是推不得的，因此也只是口頭推讓一下，并不如何當真推辭，反而是順著陶中口氣說了下去：“下官在京中時，也是久仰陶公公大名的，戴公公偶爾閑談起各地鈔關(guān)，也多有表彰陶公公管理得當，上解內(nèi)庫銀錢許多，可是幫他救了不少急呢?！?p> “當真……”陶中大喜過望：“想不到咱家一點小小功勞，戴公公還是如此惦記，真是……真是……”他是鐘鼓司內(nèi)侍出身，比不得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從小受國子監(jiān)教授講學，雖然粗通文墨，但是到底讀書不多，說了幾個真是便再也接不下去了。
侯嘉笑道：“下官此行回鄉(xiāng)，也得戴公公吩咐，說陶公公盡忠職守，要下官代他向陶公公致意，陶公公有什么難處，也請盡管給戴公公寫信，抑或告知下官，由下官代為轉(zhuǎn)述，也便是了。”
“戴公公這般關(guān)照，咱家真是感激不盡……”陶中一邊說著，一邊努力從胖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里擠出兩滴淚水：“也只能拼著老命，為戴公公效犬馬之勞了?！?p> “陶公公不必如此?！焙罴蝸碇?，戴義卻是找過他說起南新鈔關(guān)之事，說陶中此人雖有些小貪，辦事卻還勤勉，只是鈔關(guān)收入每年無甚增加，要他借省親之機，來盤上一盤，究竟是什么原因：“說起鈔關(guān)，下官也極是好奇，不知來日可否到鈔關(guān)看一看陶公公管人辦事之風采?！?p> 侯嘉來之前，陶中從自己的門路也知道這個新科傳臚此番回鄉(xiāng)省親，還順帶著有些替戴義盤查做耳目的意思，南新鈔關(guān)每年上解的銀錢雖然都不曾減少，但也曾聽說戴義對此有些不滿，此時侯嘉提起到鈔關(guān)一看，心中便是一凜，卻又不敢得罪侯嘉，便賠笑道：“但不知道侯大人什么方便。”
“這個……”侯嘉沉吟了一下，笑道：“下官已經(jīng)定了明日啟程返鄉(xiāng)，家下人也回鄉(xiāng)通稟了家嚴家慈，再行改期著實不孝，不若下官回鄉(xiāng)拜見雙親之后，再來鈔關(guān)拜訪，陶公公意下如何?！?p> “一切但憑侯大人?！甭牭胶罴稳绱俗鞔?，陶中心中頓時長出一口氣，心道是自己這個匣子沒有白遞，這位侯大人知情識趣，故意讓點時間給自己把賬目做平，不由生出感激，只恨身上沒帶別的東西，只得暗暗記下，預備明日送行之時，再重重補上一份禮來。
侯嘉看陶中臉上神色變幻，倒也猜得出一二他心中所想：“戴公公言道，陶公公一人在外，這本地掣肘必然不少，若有什么難處，陶公公盡可說出，下官但凡能出點主意的，說不定能幫上陶公公一二，若真?zhèn)€幫不上，還有戴公公在呢，還請?zhí)展D鈔關(guān)時，務必在意這些?！?p> 陶中也不是笨人，經(jīng)侯嘉這么一說，知道自己方才倒是想岔了，他們這些分管各處的鈔關(guān)大使，鎮(zhèn)守太監(jiān)，小打小鬧一下戴義歷來是不管的，派這侯嘉來，用意更多應當是在如何將鈔關(guān)稅錢提上來的事了。他在岳州鎮(zhèn)守數(shù)年，雖然也算站住了腳，但總歸是有難以擺平的地頭蛇，當下清了清嗓子便要開始訴苦，卻聽得外面一聲通傳：“啟稟老爺，府尊大人派人來請老爺和陶公公的車轎已經(jīng)到了，夫人請老爺回堂更衣?！?p> “知道了?！焙罴螒艘宦暎仡^看著預備訴苦卻被打斷的因而顯得有些沮喪的陶中，抿嘴偷笑了一下，旋即正容道：“下官回鄉(xiāng)有數(shù)月假，陶公公不必心急，這地方上的事情，千頭萬緒，一時也是說不清楚，陶公公不如先整理一番，待得下官來拜訪之時，再來一一說清，也好有些條理不是?！?p> “正是正是……”陶中點頭應道：“既然韋府尊請侯大人的車轎到了，那咱家也不打擾了。侯大人請自便，晚些時候，咱們不醉不歸。”
“陶公公海量，只怕下官陪不好呢?！焙罴涡χ鴳炅藥拙?，攜了匣子自行回了住處，將匣子交予了蘇書玉，便轉(zhuǎn)身進了內(nèi)間去換常服，剛卸了外袍卻聽得蘇書玉一聲驚呼，便慌忙轉(zhuǎn)了出來，卻見桌子上兩顆雞卵大的珠子正滴溜溜的打轉(zhuǎn)，光芒四射，饒是侯嘉鎮(zhèn)定，也被這么貴重的寶貝嚇了一跳。
“此珠應當是南海之珠，識貨者萬金不易?！边€是蘇書玉見識多些，認出了這珠子的來歷，笑吟吟道：“畢竟還是士高過商，我們掌柜們辛勞一年，也未必掙得回這一顆珠子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