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軍事斗爭雖然停了,北宋朝廷上的政治斗爭可一刻都沒停過,甚至變得越來越激烈。首相章惇漸漸發(fā)現(xiàn),除了曾布隔三差五跟他作對之外,親信蔡卞也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蔡卞是時任翰林學士蔡京的弟弟,與哥哥同在熙寧三年考中進士,但與蔡京相比,蔡卞的仕途之路進步的要快得多,元豐年間就進入館閣,接著任中書舍人兼諫官。
僅僅四五年就進入館閣接著擔任中書舍人兼任諫官,年輕的蔡卞升遷速度簡直像坐上了火箭一樣,只要是因為除了進士出身、支持新法外,他還是王安石的女婿。
政治就是賭博,只有押中的人才能有機會步步高升。在王安石的提攜下,蔡卞官場的前幾步路又穩(wěn)又準,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下一步就該升任翰林學士了。元豐年間雖然王安石已罷相,但朝中依然是新法的天下,神宗更是最堅定的新黨,王安石力推的人,神宗同樣青睞。
哲宗即位后,諫官蔡卞按照慣例出使遼國,諫官出使遼國回來后正常情況下都會受到嘉獎和提拔,而蔡卞回來后發(fā)現(xiàn)舊黨已全面復辟,朝廷在高后的掌握下根本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與新黨其他官員一樣,蔡卞也被貶官外放離開了開封,享受了高級政治斗爭待遇-一貶再貶,連續(xù)被貶多個地方。
時移世易,高后病逝后哲宗即位,新黨全面回歸,章惇、曾布先后回到朝廷,蔡卞也回朝官復原職。在哲宗重用新黨的背景下蔡卞提拔很快,短短四年間先后任翰林學士和尚書左丞,進入宰執(zhí)班子。
雖然大家都是新黨,但蔡卞的新法執(zhí)政思想?yún)s跟別人都不一樣,主張一切以王安石為綱,簡單來說蔡卞就是對王安石搞個人崇拜,學術(shù)上深挖王安石《三經(jīng)新義》等理論著述,通過講學籠絡(luò)門生;政治上堅持王安石當年法度,講究所有時政方針以全盤恢復元豐舊制。
為了最大程度上的黨同伐異,蔡卞上疏提議毀掉司馬光的《資治通鑒》,這種說法一出,連章惇都看不下去了,多次告誡蔡卞不要太過分,即使元祐年間舊黨的政策也并非要全部推翻,為了國家要兼容并包。
章惇打擊政敵雖然狠,但總歸心里還有國家還顧全大局,蔡卞就不一樣了,章惇不聽自己的,那就踢開他我們自己搞。
沉迷于王安石崇拜的蔡卞糾結(jié)了一批黨羽在太學搞講學,主題就是王安石經(jīng)義理論的先進性,元祐年間司馬光、文彥博等人學術(shù)的落后性。為了突出王安石,連神宗皇帝都要靠邊站,學堂上有一處重要理論就是神宗皇帝對王安石的不理解辜負了王安石的一片苦心。
紹圣三年六月的一天,哲宗突然把章惇叫到宮里一頓臭罵,章惇滿頭霧水不知所云,直到哲宗扔給他一篇《常秩行狀》。
這篇《常秩行狀》是新黨官員常立寫的他父親常秩生平事跡,常秩是熙寧變法時王安石大加贊賞的一名改革標兵,常秩去世后,其子常立入朝為官,被蔡卞重點栽培,常立自然而然就成為了蔡卞親信,日常政治思想也與蔡卞高度一致,對王安石大搞個人崇拜。
常立將對王安石的個人崇拜代入了父親的生平事跡,在這份行狀中,對王安石、常秩大力贊揚,而對神宗在變法過程中的動搖有所批評。
要知道,哲宗之所以推崇新法,那是因為這是父親神宗堅持的政策。換句話說,哲宗是因為推崇神宗才推崇新法,離開父親神宗,無論新黨官員還是新法本身,統(tǒng)統(tǒng)一文不值。
目無神宗、沽名釣譽,就這種人還能在朝中任職,章惇你這首相是怎么當?shù)模?p> 可以想象章惇是有多想掐死常立這個蠢貨,馬上安排貶謫制書,把常立貶出京城。
常立是蔡卞親信,但譏諷先帝證據(jù)確鑿,沒給他再來個烏臺詩案就不錯了。在貶謫常立的過程中蔡卞沒敢阻止,但不代表著他就這么跟章惇算了,章惇是吧,迫害我的門人,這事兒沒完。
值得一提的是,這篇引起皇帝怒斥首相、兩位宰相怨恨加深的《常立行狀》原本只是在國史館躺著沒人知道的,但是樞相曾布知道了,托人從國史館帶出上疏給了哲宗,這才引起了接下來的一連串事件。
當時朝廷上章惇獨相下面是兩個副宰相,一個蔡卞一個許將。許將為人沉穩(wěn)行事低調(diào)不喜歡搞團團伙伙,首相章惇跟副宰相蔡卞不對付,還跟樞相曾布不對付,這次曾布又從中挑撥兩人關(guān)系搞得兩人更加不對付,朝廷最高統(tǒng)治階級的這幫人,關(guān)系可真夠亂的。
亂歸亂,章惇還有更大的目標要完成,蔡卞也好、曾布也好,所有新黨也都剩這個終極目標,司馬光、呂公著已經(jīng)追貶了,但終極目標還未曾遭貶。
元符元年三月,同文館冤獄剛剛過去不久,章惇和蔡卞在一起找到哲宗,再一次提出了那個終極目標:高后曾有廢掉哲宗帝位的打算,是國之罪人,請求廢除高后的太皇太后身份,貶為庶人。
之所以是再一次,因為早在一年前的紹圣四年四月,就有諫官上疏彈劾已故首相王珪曾經(jīng)與高后謀劃廢哲宗而改立高后之子雍王趙顥,要求嚴懲。朝廷經(jīng)過調(diào)查,下詔追貶王珪,但對高后涉案的事項諱莫如深,一律不辦。
追貶了王珪,卻沒有對高后有任何清算動作,章惇知道哲宗忌諱。但絕不會善罷甘休,又找到了兩個線索性人物,一個叫陳衍,一個叫張士良。
陳衍和張士良是宮里的宦官,元祐年間貼身伺候高后。中書報過來的奏疏由陳衍呈交給高后,高后定奪后再由陳衍將詔書傳出。張士良是當時的醫(yī)藥官,負責給高后開藥拿藥煎藥,宮里面以此二人與高后最親密。
同文館冤獄之后兩人都沒能幸免于難,陳衍被貶到海南島,張士良被貶到郴州。章惇再一次想到這兩人,派人到貶謫地嚴加審問關(guān)于高后廢哲宗帝位的陰謀,結(jié)果兩人都是硬骨頭,堅決否認。陳衍受不了嚴刑拷打傷重而死,張士良被抓到開封繼續(xù)審問。
被回到京城后,張士良由蔡京主審,蔡京拿出所有刑具擺到張士良面前威脅,說只要你承認高后謀逆,官復原職,否則大刑伺候。
張士良仰天大哭說,太皇太后清清白白,不該受此污蔑。
硬骨頭張士良再次經(jīng)受住了嚴刑拷打,蔡京白忙活一場,只好把臟水全潑到已死的陳衍身上,上奏說陳衍謀逆罪當誅。
急于徹底清算舊黨的章惇等不及搜集更多證據(jù),把同文館案和陳衍、張士良案的審訊結(jié)果經(jīng)過一番整理,加上個人分析,最后得出高后陰謀廢哲宗而立雍王趙顥,罪無可赦,應(yīng)當追貶,廢除太后位。
哲宗居然同意了。
大部分史料在這一段都記錄的非常隱晦,把整個事件描述成章惇蔡卞刑恕等人的獨角戲,自始至終哲宗沒有表態(tài),只有到最后要下詔時才被哲宗叫停。
中書簽署過的詔書皇帝也簽署過了,馬上就要宣布了,這叫哲宗不表態(tài)?
其中很多故事就潛伏在廢立皇帝的另一個主角-雍王趙顥身上,雍王是趙顥后來的封號,之前他曾經(jīng)用過岐王的封號。我們在之前介紹過,神宗熙寧年間,在神宗和岐王兄弟倆給太皇太后請安的時候,岐王曾經(jīng)勸神宗廢除新法被神宗怒斥。
趙顥是個有問題的親王,正常的親王長到一定年紀必須離開皇宮,尤其是新皇帝登基后,其他皇子無論長幼都要統(tǒng)統(tǒng)出宮。封建社會有的朝代親王要外出就藩,有的朝代是留居京城,但無論去哪兒,絕不能住在皇宮。
皇宮里一大堆嬪妃宮女,你一個親王萬一跟誰有染了,讓皇帝怎么處理你?更何況皇帝有自己的皇子,親王賴在皇宮不走,萬一駕崩,親王篡奪皇位那就是手到擒來。
到了神宗元豐年間,趙顥在宮里住著已經(jīng)被很多大臣看不順眼了,不少諫官都彈劾過要求雍王趙顥和嘉王趙頵(神宗幼弟)趕緊搬出皇宮。
仗著高后的靠山,兩兄弟就是不搬,直到神宗駕崩,高后看再不讓兩兄弟出去就要激起眾怒了,才打發(fā)兩兄弟搬出皇宮。
哲宗元祐年間,嘉王趙頵早早病死,高后對趙顥開始愈加疼愛,到了元祐末年,趙顥更是得到了規(guī)格極高的待遇,佩劍上殿、步履不趨。
大家可能對“佩劍上殿步履不趨”不太熟悉,那我介紹幾個其他得到這項待遇的名人:王莽、董卓、曹操、司馬懿。
看懂了嗎?
高后死后新黨上臺,彈劾趙顥的奏疏像雪片一樣上報到中書,內(nèi)容無非一樣:僭越。而且由于趙顥曾經(jīng)對神宗出格的話和后來出格的賴在皇宮里不走,很多人都提出了,這貨要謀逆。
廢掉孫子改立兒子這種事兒以前不是沒有過,北齊婁太后就曾經(jīng)廢掉自己孫子改立自己兒子當皇帝。哲宗即位后已經(jīng)十歲,記事兒了,到了元祐末年十七八歲的少年多少也聽說了叔叔趙顥的所作所為。再結(jié)合這一系列前因后果,哲宗就算再蠢,也能感受到威脅。
紹圣三年趙顥病死,謀逆之事算是徹底平息,但高后和趙顥雖然都已病死,生前所作所為卻是狠狠地惡心壞了哲宗,尤其是高后,在哲宗看來她就是一切怨恨的罪魁禍首。
就在廢除高后只剩下最后一步時,神宗皇后向太后聽說了要宣詔廢高后,從后宮沖出來阻止,聲淚俱下勸哲宗千萬不可廢高后。
向太后非常聰明,從后宮出來的時候還把哲宗的親生母親朱太妃也帶著出來一起勸哲宗。高后雖然一直拿捏自己,可向太后對自己一直很好,況且自己親媽也出來阻止,眼見兩位當娘的苦苦相勸,哲宗只好作罷,把詔書放到燭火上一把燒掉。
只是可惜,朱太妃如果知道后面的劇情,可能會后悔自己跟著向太后來勸哲宗收回成命。
也許個人、王朝命運早就已注定。
第二天早朝,章惇和蔡卞再次請廢高后,經(jīng)過昨晚后宮里一頓哭天搶地,哲宗已經(jīng)身心俱疲,既然高后已病逝也不想再追究過多。章惇還是堅持,已經(jīng)定下的方案必須要執(zhí)行,終于惹毛了哲宗,怒斥章惇,真要廢掉高后,等自己百年之后還有什么臉面進到英宗祖廟里去。
皇帝連死都不忌諱,都這么說了,章惇就算是鐵頭也不敢再堅持了,罷了,反正人也不在了,隨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