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涉五石散這么大的事情,陳方卓自不可能只聽他一面之詞,后面少不得要再就此事加一打探。以天機谷的力量,若真要橫下心查清此事的話是難不住他們的。既然如此,葉易安現(xiàn)在若是說話再遮遮掩掩,未免有些太小家子氣。
再則,更重要的是看過那些文檔之后,葉易安對于天機谷的看法與想法已與在鳳歌山上時截然不同。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天機谷對于道門的態(tài)度已無需多言。雖然葉易安現(xiàn)在對于如何借用天機谷之力還毫無頭緒,但這并不妨礙他提前結(jié)點善緣。
世事無常如轉(zhuǎn)輪,將來的事情誰能說的定呢?
聞言,陳方卓長出了一口氣,“如此就好”而后,其人居然站起身來很正式的向葉易安拱手一禮,“葉少兄能不計前嫌在此事上為天機谷遮掩,某及谷中上下足感盛情。此前某之行狀太過無禮,還望葉少兄見諒則個”
不計前嫌?這應(yīng)該說的是天機谷與鳳歌山的舊怨吧,畢竟與陳方卓第一次見面時,他正以鳳歌山子弟的身份干著知客的差事。
“不打不相識嘛,陳執(zhí)事言重了,至于說到鳳歌山,那些不愉快的舊事就毋庸再提了”
“葉少兄快人快語,好心胸,好氣度。你這個朋友某交下了”
“豈敢,豈敢”兩人對視之間俱都一笑,話說的熱鬧,只是這話到底有幾成準(zhǔn)數(shù),就只在雙方心中衡量了。
但不管怎么說,陳方卓這幾句話下來屋里的氣氛頓時好了不少,僅從表面看來,兩人的距離也拉進了不少。
“既已定交,某還有一不情之請,萬望賢弟莫要推辭”
“陳兄請言”
陳方卓所言的不情之請可以分為兩條來看,天機谷有意購回禹王生藥鋪,想請葉易安割愛;若是宅子實在不愿出手的話,也請葉易安居中幫忙,務(wù)必要將庫房中那些封存的藥石給弄出來,當(dāng)然,天機谷也不是白要,多少錢都隨葉易安開口,天機谷絕無二話。
聽完,葉易安沉吟了一會兒后,方才問道:“陳兄,恕我冒昧一問,天機谷乃修行界門派,為何會在這人間世中開設(shè)店鋪?又為何對這個生藥鋪如此執(zhí)著?”
聞問,陳方卓訝然的看了葉易安一眼,眼神中的意思是說這還用問?
“天機谷于襄州城中開設(shè)禹王生藥鋪,一則是為錢,再則就是為了這些藥石”
聽到這個答案,徐子越差點將一口茶噴在了陳方卓臉上,“你天機谷可不是鳳歌山這樣的小門小派,說這話也不嫌寒磣!修行者還能缺錢?求得是金丹大道,要錢又有何用?”
“錢能通神哪,連神仙都愛錢,何況咱們這些連仙門往哪兒開都沒見著的”經(jīng)過陳方卓一番解釋葉易安才真正恍然大悟。
歸結(jié)而言,修行不僅要靠天賦,也少不了外在的資源。天機谷供奉著五派之中最多的鼎火修士,這就少不得要開爐煉丹,而丹爐一開,就不知得多少名貴,甚至是罕見稀有的藥草靈石往進填。
不同的丹藥所需的藥石各不相同,且不說這些藥草、靈石產(chǎn)地各有不同;也不說這些東西成熟期各自不同,修行者根本不可能憑借個人之力將之一一收集,就是有那勤快的愿意風(fēng)餐露宿,山南海北的跑也是枉然。蓋因很多藥草他們就是知道在哪里也得不到。
譬如外丹道中有一味極其重要的回生草就只產(chǎn)于劍南道青城山中,這是其唯一產(chǎn)地,此乃修行界人盡皆知之事。但又有幾個散修敢無視青城無量觀之禁令入山采藥?這跟找死有什么區(qū)別?
然則,無量觀雖然禁得住修行者,卻不能對普通的采藥百姓下同樣禁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天子沒下令封山,無量觀就不能斷了這些藥農(nóng)的活路。
如此一來,外丹修行者雖然不能入山采藥,但只要足夠有錢,就能得到回生草,甚至是品相極佳的回生草。
這只是一個小例子。即便撇開禁令不言,天下間鼎火修士能有多少人?天機谷中供奉的才幾個?而普天之下的普通藥戶又有多少人?只要有足夠的錢在人間世收購,就等于有無數(shù)藥戶可為我所用,幫忙去做尋覓藥草靈石這最繁瑣也最耗時間的基礎(chǔ)性工作,鼎火修士則專心煉丹,何樂而不為?
再者除了滿足門派內(nèi)供奉的鼎火修士材料需求之外,修行者也要吃,要穿,甚至許多人還有特殊的嗜好,他們見識多,眼界廣,又自視與一般人不同,這吃要吃好的,穿要穿好的,品茗要八大名茶之上品,飲酒亦是如此,這哪一樣離了錢能行?
所謂窺一斑而知全豹,不止是天機谷,錢對于修行界中的任何門派都是不能輕忽之物。畢竟錢是修行者們能獲得資源支持最有效的手段。
由此難免又引發(fā)了一個新問題,修行者們的錢要從何而來?道門將人間世看的如此之緊,靠術(shù)法弄錢風(fēng)險太大,也非長久之道,于是就有了天機谷在襄州開設(shè)藥房之事,如此不僅能聚斂錢財,亦能就近收集各種藥石,可謂是兩得其便。
一口氣說到這里,陳方卓看了葉易安一眼,“就連廣元觀都在襄州城中開設(shè)著好幾家商賈貿(mào)易行,我這間小藥房又算得了什么?再者,在這襄州城中開商賈貿(mào)易行的修行界門派又豈止我天機谷一家”
陳方卓這番解說真是讓葉易安長見識了,不過細想想,這樣的修行界才更符合世情世理,“我管他幾家,又不礙著我什么事。倒是那廣元觀除了香客的供奉香火外,尚有朝廷劃撥的賜田以資供養(yǎng),論理當(dāng)是不缺錢才對。這出家人卻干上了商賈貿(mào)易的行當(dāng),委實是……吃相太難看了些”
陳方卓哈哈一笑,“葉少兄還記得當(dāng)日鳳歌山上清風(fēng)穿的那件杏黃道衣否?是由湖州最上品錦緞裁剪而成,那樣的好東西早在前朝就入了貢品名錄,一兩絲足值一兩金。單從衣著上就可窺一斑而知全豹了。若沒有額外財源,他清風(fēng)的衣著能如此精美?”
說話間陳方卓隨口點出了幾處地方,這里面有襄州最大的香燭火紙行也就罷了,居然還有本城最大的米糧行。
這事說完,也該葉易安表態(tài)了,“這處宅子州衙已發(fā)官售賣,出面將宅子接手過來的正是方大人家二公子。承蒙他的情分剛剛將宅子轉(zhuǎn)給我,若當(dāng)下再將宅子轉(zhuǎn)給陳兄你,只怕與方公子面上不好看哪”
言至于此,葉易安看似垂下頭去吹茶盞中的浮沫,其實眼角的余光片刻未離陳方卓。
這的確是一處好產(chǎn)業(yè),但他絕非貪戀這處宅子,在意的唯有暗室中那一孔靈眼而已,只是不知道陳方卓是否知曉內(nèi)情。
陳方卓臉上露出一絲失望之色,迅即收斂的干干凈凈,“既然如此,也就罷了。只是庫房中的那些藥石……”
葉易安笑著擺了擺手,“那些藥石已被州衙查封,現(xiàn)正在發(fā)官售賣,陳兄你放心,此事我定當(dāng)給你辦下來,保證一點不少”
從陳方卓適才的態(tài)度上看不出他是否知道有那一孔靈眼存在,葉易安邊小口的呷著茶水,邊又續(xù)言道:“宅子的事情我也著實為難,這樣吧,陳兄想將這處宅子買回去想必也是看此處地角好,想繼續(xù)經(jīng)營生藥鋪,不知我猜的可對?”
陳方卓點頭時臉上已有了一絲驚喜,“少兄所言不差,你的意思是……”
“既然如此,陳兄盡管將臨街的那進院子拿去就是,換個名字,天機谷依舊可以繼續(xù)開生藥鋪。這樣亦算兩全其美,陳兄以為如何?”
陳方卓撫掌而笑,“足領(lǐng)盛情。至于賃金葉少兄盡管放心,我天機谷斷不會委屈了你”
見陳方卓笑意晏晏,并不似作偽,葉易安心頭一跳,“難倒天機谷真不知道禹王生藥鋪中還藏著這處靈眼?難倒這處靈眼是被韓繼宗發(fā)現(xiàn)的?
如果是韓繼宗發(fā)現(xiàn)的,那他隱瞞下來就再正常不過了,居于鬧市之中的這一處靈眼所蘊含的價值真是怎么估量都不過分。韓繼宗獨守秘密據(jù)為己有倒也正常。
葉易安心中動念,口中隨口道:“說什么賃金,陳兄太見外了”
陳方卓只是不肯,又連說了幾句。聽著聽著,葉易安心頭一動,“賃金什么的再也休提,某在鳳歌山時倒是聽說過天機谷供奉的鼎火修士修為高深,這丹藥倒是比黃白之物更動人”
不要錢要丹藥,聞言,陳方卓愣了一下,隨即哈哈笑了幾聲,“依著少兄就是。待我回谷之后即刻便譴人先送些來,以酬少兄盛情”
送客時,陳方卓絲毫沒提起那幾封與韓繼宗往還私信的事,葉易安也沒提,兩人執(zhí)手作別,份外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