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驚變（三）

　　“嘭——”

　　一口碩大的紫紅煙花在京城夜空轟然炸開，隨即又變幻為耀眼的銀色。當轉(zhuǎn)瞬即逝的煙花紛紛化為火星消失在濃黑夜幕中，第二口更大更美的煙花緊跟著亮起。

　　“宮里放焰火了！”

　　正在家中守歲的百姓們，紛紛來到屋外欣賞這難得的美景。每到除夕，宮里總要放許久的焰火，直到下半夜方休。

　　“哎呀，今年的焰火真漂亮！”

　　“是?。】茨菐卓谘婊?，都是百絲焰，還帶著七彩霓虹色，好壯觀！”

　　“咦？連著放三口祥云焰？確實少見，不知待會兒會不會放炸春雷？”

　　當京城的百姓們正對著夜空的煙花津津樂道時，臉色蒼白的舒王也披著狐裘站在庭院中，仰頭望天。

　　“一、二、三……”

　　三朵祥云相繼騰空而起，京城里每個角落都能看到。

　　所有潛伏在京城中的天命教徒，都已收到了宮中出事的信號。

　　“呵呵，王爺，看來今晚我們能夠順利進宮了?！?p>　　全身被黑色包裹著、被稱為“魁長老”的男子，發(fā)出桀桀的笑聲。他興奮的情緒卻未能感染到舒王。

　　舒王心里總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說不上哪里不對勁，但……是不是太順利了？

　　天命教為了策劃這次行動，也籌備了很久很久。

　　收買宮中術士與內(nèi)侍，在老皇帝的丹藥中下藥，借著放焰火的機會放出信號彈。

　　這些行動沒一樣能簡單做到，但更困難的，卻是在暗中攛掇那些愚蠢的宗室們?nèi)ヴ[事，還借著成暉郡王的手把含有攝魂香的香木運了進去。

　　一樁一樁，環(huán)環(huán)相扣。舒王早在與天命教合作之初，就知道這神秘教派擁有許多潛在力量，卻沒想到他們對京城方方面面的滲透，已經(jīng)到了一個堪稱恐怖的地步！

　　他素來自命不凡，心中原本看不起天命教，只想著利用他們來成事再將其一腳踢開。

　　可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舒王才看清，自己也不過是天命教手中的一枚棋子。頂多，是比較重要的一枚罷了……

　　正因為他是京城中除了靖王、誠王外唯一的親王，又曾手握兵權，有些號召力，他們才會選中自己來當這個出頭鳥吧？

　　但是，舒王又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是他自己選擇了這條路，他不甘心，不愿意錯失這唯一可能登頂皇位的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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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年前，還非常年輕的皇帝登基，年號元啟。那時候，太后尚在，權臣當朝，未滿二十的皇帝實際上一點實權都沒有，只是權臣手中的扯線木偶。

　　但元啟帝銳氣勃勃，絕不愿只當個傀儡皇帝，私下聯(lián)絡了許多年輕一輩的權貴與官員們，開始策劃奪權。

　　那幾年血雨腥風的爭斗幾乎將整個朝廷都卷進去了，而后宮的角力也在繼續(xù)。經(jīng)過漫長的抗爭，元啟帝總算坐穩(wěn)了王位，清理了舊臣的勢力，太后、太妃等也相繼黯然去世。

　　在這場爭斗中，上一代舒王作為元啟帝的絕對心腹，立下了不小的功勞。而他的兒子舒王也并不比父親遜色。

　　舒王剛剛滿二十歲的時候，北疆戰(zhàn)事告急，北面戰(zhàn)線一度崩潰，外族鐵騎幾乎就要沖到京城下了。

　　甫成為親王的他臨危受命，被任命為督軍隨軍出征。當時領兵的幾員大將都是經(jīng)驗豐富的宿將，誰也不看好這個太過年輕的督軍。

　　他們一開始的時候只把他晾起來，甚至不通知他參加軍事會議。是他一再抗議，才勉強得以參加到行軍討論中。可最后也是因為他的指揮，慶軍才能節(jié)節(jié)獲勝。

　　那時候草原聯(lián)軍的首領是赫赫有名的兇神圖吉可汗，率領草原十六部八十萬大軍來襲，卻還是被慶軍連敗十六場大仗。連圖吉可汗都在激戰(zhàn)中被流矢射中，重傷不治而亡，草原聯(lián)軍從此再也不成氣候。

　　舒王一戰(zhàn)成名，“戰(zhàn)神”的威名遠揚域外，風風光光的班師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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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王咳嗽兩聲，臉色更是發(fā)白，胸口陣陣發(fā)痛?？L老那家伙騙人，說他保管能將邪氣驅(qū)出，可現(xiàn)在舒王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越發(fā)虛弱了。

　　魁長老說，這是極高明的術士施的法。

　　靖王身邊竟也有這樣的能人，他真的小看了這個堂弟……

　　是的，他看不起靖王，更看不起誠王。

　　他們拿什么和他比？

　　比戰(zhàn)功、比謀略、比人望……他哪一樣不比那兩個廢物好一千一萬倍！

　　一個平庸懦弱，一個鼠目寸光！

　　可他們兩個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自己卻只是個臣子……

　　“雪又下得更大了……”

　　舒王喃喃自語，伸手接過一片雪花。

　　十年前的除夕啊，也是這樣的一個大雪天。

　　元啟帝將剛剛班師回朝的他召進宮中，賞賜給他許多金帛田地，然后輕描淡寫地告訴他，他的親兵隊伍已經(jīng)完全解散了。

　　他的親信都得到了許多虛高的銜頭，分別拆散丟到全國各地的軍隊里去。他帶過的隊伍全換了指揮官，編制全部打亂。

　　功高震主。

　　還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舒王仿佛被一桶冷水兜頭潑下。他的努力，他的拼搏，只成就了他的罪名。

　　元啟帝自然不會公然和他撕破臉，兔死狗烹的事情不能隨便干，否則要失人心的。他對舒王還是那么親切，甚至還給他賞了十名宮女，意思很清楚——你從此，繼續(xù)做你的富貴閑人吧。

　　舒王被留在了京城，沒有與其他藩王一樣回到屬地，表面上看是皇帝的無限恩寵，實則是皇帝不放心將他放到地方上去。還是就近監(jiān)視的好！

　　沒關系，二十歲的舒王告訴自己，沒關系。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一輩一輩的親王郡王們不都是在酒池肉林里愉快地度過人生嗎，他也可以的。

　　驕傲的他不屑沉溺酒肉女色，他開始扮演一個文學愛好者的角色。

　　昔日府中的兵器庫完全封存起來，演武場改造成小園林，幕僚謀士們悉數(shù)遣散，取而代之的是那些落第書生出身的清客們。

　　舒王府開始成為文人雅客鐘愛出入的好地方，因為這里有最香醇的美酒，最溫柔的美人，最清淡的空氣。

　　春觀桃李，夏品清荷，秋吟菊頌，冬賞瑞雪。

　　一年又一年過去，似乎再也沒有人記得這位喜好吟風弄月的風雅王爺，曾經(jīng)是身披鎧甲在草原上斬殺無數(shù)敵軍的英勇統(tǒng)帥。

　　皇帝好像放心了，對他不再戒備，看到他的時候眼神更加溫和。可皇帝還是沒有放他回到地方上的意思，似乎就打算將他困在京城里，直到老死。

　　舒王麻木地接受皇帝的安排，安安心心地當他的太平王爺，漸漸淡忘了十年前的風光。

　　不淡忘也沒法子，他還能怎么做？

　　眼看著皇帝把僅有的兩個兒子養(yǎng)成廢物，舒王冷眼旁觀，心里只覺得快意。

　　這時候，天命教忽然找上了他。

　　然后……

　　一切都開始亂了。

　　“王爺，如何？咱們也該動身了吧?！?p>　　魁長老森森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

　　“走?！笔嫱蹀D(zhuǎn)過身，狐裘抖落片片落雪。他強忍著胸口的不適，大踏步走在雪地上，留下一行行凌亂的腳印。

　　曾經(jīng)他滿懷雄心與野望，也曾無比渴望這一天的到來。

　　可真正發(fā)生的時候，他只覺得，這一切為什么……那樣的不真實……

　　然而他已經(jīng)無法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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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的和泰殿中，早已亂成一團。

　　“皇上，皇上！”

　　大太監(jiān)張元原先就緊挨著老皇帝，皇帝一倒下，他下意識地就沖過去將元啟帝扶住。

　　只見老皇帝面如金紙，雙目緊閉，竟已昏了過去！

　　這一下變故來得太突然，殿中諸人一時間居然都呆在當場，不知該做出什么反應。

　　大多數(shù)人的腦子里都是一片空白，嗡嗡嗡地響著無數(shù)雜音，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皇上怎么了？

　　張元摟著一直往下墜的老皇帝，剛想喊“來人吶”，忽然看到一道嬌小的身影撲了過來！

　　云若辰飛快攬住了皇帝垂下的身子，一手按住他的脈門，有規(guī)律地刺激起他手心的穴位來。

　　“喂，小孩子一邊去！”

　　誠王比靖王反映更快一步，看到云若辰已扶起了老皇帝，一個箭步?jīng)_過來想推開云若辰。這時候他腦子里想的是，不能讓靖王一家再搶先了！

　　“滾開！”

　　云若辰雙眼射出兩道冷光，低喝一聲，身上透出的煞氣仿若瞬間凝成一股波浪，竟把誠王生生逼退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