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維爾克鎮(zhèn)。
雖然維爾克的居民中起碼有一半人是隸屬阿古斯軍隊的,流動人口則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士兵——但是從今天早上開始,從瓦坦城方向源源不絕而來的構(gòu)裝部隊還是引起了整個鎮(zhèn)子的矚目。
鎮(zhèn)子外的一大片河灘已經(jīng)被法師們使用“化泥為石”等加固或者改變地貌的法術(shù)重新塑造的的面目全非,大腿粗細的方形鐵條被豎在堅實的巖地上,而負責督造的法師將手放在上面做了幾個手勢,鐵條便細微但是高速的震蕩起來,所處的地面也發(fā)出好像鉆頭穿透巖石土層的噪音,等重新平靜下來的時候,鐵條已經(jīng)深深扎入地里,變成這個大工地上眾多金屬框架的一部分。
“你,負責給這十個構(gòu)裝照明石注入‘晝明術(shù)’,明天日落之前一定要弄好!什么?你不會‘晝明術(shù)’?那你去那邊參加外圍防御壁壘的構(gòu)造——什么?你也沒學過構(gòu)裝材料的激活法術(shù)?那你會什么!只有魔法飛彈么?”
亨特可憐巴巴的挨訓,擔任小工頭的法師正想再說點什么,突然感到身后似乎有什么危險的東西過來,他往旁邊一閃,回頭看去,只見薩耶斯扛著一大捆二三十尺長的鋼筋旁若無人的走來,一路上神鬼退避,掃在還未完工的建筑上咣咣直響。
薩耶斯把鋼筋扔在地上,呲牙咧嘴的抱怨:“真麻煩!用手打個結(jié)兒和用法術(shù)打個結(jié)兒有啥兩樣?非說不行!那好,我現(xiàn)在扛回來,讓他們用法術(shù)再弄過去好了!”
“你們……”法師氣的渾身發(fā)顫,如果不是這兩個家伙好像和上層人物有點瓜葛,他一定會毫不留情的把他們填進地基里:“行了!這里不用你們倆!既然你們這么能干,那就去鎮(zhèn)子里給大人們扛行李吧!滾!快滾!”
維爾克鎮(zhèn)最豪華的旅館已經(jīng)被整個兒封閉了,甚至周圍的小酒館和商鋪等也全部歇業(yè),進進出出的大部分都是阿古斯戰(zhàn)斗法師,連穿金戴銀,平日里也算在這一畝三分地作威作福的鎮(zhèn)長兼警備隊長大人都只能畢恭畢敬誠惶誠恐的站在旅館大堂處隨時等著吩咐,連名字都沒人問而簡稱為“喂”,“那家伙”——實在是來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薩也斯和亨特顛顛兒的跑來,對這里還保留有非常鮮活的記憶,特別是那頓豐盛的早餐。
“快些把行李搬進去,不要站在這里礙手礙腳!”一個白袍法師從樓梯上下來,一時沒有看到士兵,于是大聲呵斥著站在旅館大廳沉浸在美好回憶中的薩耶斯和亨特,作為跑腿的低級法師到哪里都得不到公正的待遇。
“快些把行李搬進去,不要站在這里礙手礙腳!”跟在后面的達古拉絲用法杖捅著那個在低級法師面前耀武揚威的白袍法師的腦袋,并重復(fù)著他剛剛說過的話。
白袍法師被捅的往前踉蹌幾步,把住樓梯扶手才站穩(wěn),正要發(fā)作,回頭一看是達古拉絲,立刻乖乖的向那小山一樣的行李包走去——并且暗自慶幸還好這不是在戰(zhàn)場,否則絕對會被這個全國公認的最為喜怒無常的指揮官干掉,并以英勇戰(zhàn)斗后陣亡的形式把自己的名字給報告上去。
“尊敬的法師大人,我來,我來……”鎮(zhèn)長忙不迭的湊上去幫著提起一個看起來不算太大的方形包裹,一用力卻發(fā)現(xiàn)居然重的要命,只能半拖半拽的拉著走——
“請不要把我的洗漱用具拖在地上?!庇壤?amp;#8226;歐沙利文伯爵戴著白手套,拿著黑鐵木的手杖從外面進來,身后跟的是和鎮(zhèn)長一樣滿頭大汗的旅館老板。
“房間一定要一塵不染,床單和其他用品我已經(jīng)自帶,去鎮(zhèn)上找兩個正經(jīng)人家的女孩幫我收拾,陽臺要面向朝陽一面,晚餐尤其注意,我不吃太辣的不吃太咸的不吃太甜的也不吃太酸的,清淡一點就好,對了,我給你一小時,馬上把我房間里衛(wèi)生間的馬桶和浴盆換成新的,如果我發(fā)現(xiàn)你們在這點上糊弄我,等著你的可不僅僅是關(guān)門歇業(yè)那么簡單……”
歐沙利文一邊走一邊不斷向老板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看來境遇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心智和性格,但生活習慣這種東西,是很難會有什么改變的,某種意義上說他的心情應(yīng)該不錯:“你們兩個是誰,站在我行李旁邊干什么?噢,美麗的達古拉絲小姐——”
歐沙利文緊走兩步,捧起達古拉絲的柔荑行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吻手禮:“您也能來參加這次軍事行動真是太好了,久聞您在北方戰(zhàn)區(qū)的優(yōu)秀表現(xiàn),而且和摩利爾女士配合的天衣無縫,我真的很期待能看到你們更出色的演出……”
“呵呵,您真會說話,歐沙利文伯爵。”達古拉絲掩口而笑,斜眼看了看在一旁目瞪口呆的亨特和薩耶斯:“不過戰(zhàn)爭永遠是出乎意料的——尤其是不小心被自己人誤傷的時候!”
隨后她扭著蠻腰,轉(zhuǎn)身又上樓了,也不知道她剛才下來想干什么。
“機靈點,傻小子們?!蹦麪柮鏌o表情的從行李后面繞過來,把兩個菜鳥法師嚇了一大跳——這些高級人物怎么都神出鬼沒神經(jīng)兮兮的?
“我們不是來春游,要面對的也不是只會走正步的皇家儀仗隊?!蹦麪枏乃麄兩磉呑哌^,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語:“你不覺得帶這么多東西太累贅了么?霍夫曼先生安排在哪里?”
“沒關(guān)系,反正雅圖大師也沒打算輕車簡從吧。說起來,這次居然是七位最高評議法師之一親自帶隊……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了吧?”歐沙利文微笑著說:“至于霍夫曼,他太大了,又容易發(fā)脾氣,不能離太遠——只好委屈他暫時住在后面的院子里了?!?p> “我只希望能快點開始行動,別把時間都浪費在這些窮搬家一樣的木匠活兒上?!?p> 摩利爾也向樓上走去:“雅圖大師在三樓,對吧?”
看著這些大人物走馬燈似的在自己身邊走過,亨特和薩耶斯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再聯(lián)想到那個巖石巨人一樣的超級怪物——每個人都惹不起,每個人都很要命,他們這兩個比雞蛋還脆的小法師,又該如何自處呢?
“聽著,亨特,這沒什么大不了的,看看這幫貴族和大法師們的樣子,還有那一堆行李,他們只是應(yīng)付國民輿論的壓力才走走過場而已,這么興師動眾的,有哪個傻子會主動往刀口上撞?只要把那些肆無忌憚的精靈怪物嚇住,讓他們不敢出來就好,這叫戰(zhàn)略威懾!我們一定很安全的,不必緊張!”薩耶斯非常老道似的提醒著亨特,但是擰酒壺蓋子的大手卻微微有些發(fā)抖。
“是啊,一定是摩利爾指揮官提名讓我們參加這次行動的,摩利爾指揮官人那么好,這一定是一次沒什么危險又會很快得到晉升的任務(wù),嗯,也許正如你所說呢!”亨特瞪著兩只眼睛在薩耶斯臉上瞅來瞅去,仿佛在尋找印證自己說話的證據(jù)。
“是嗎,可我聽說提名我們兩個參加行動的人是達古拉絲指揮官,而且我聽說她跟摩利爾指揮官向來不合,該不會是趁機要干掉我們這兩個摩利爾指揮官的親信吧!”
“噓,你小聲點,連評議會的最高大法師都來了,一定不會出現(xiàn)那種糟糕的情況的,唔,大法師……大法師怎么可能只是走走過場而已呢,一定是要徹底消滅敵人!天,我們會上戰(zhàn)場的!你不要騙我了薩耶斯!”
“唉呀,不管是誰,為什么要提名我們這兩個無名小卒來參加這種倒霉任務(wù)……我們還是先去大波波喝個夠好了,管他什么大法官什么指揮官呢!”
“你不要命啦,還是老實留在旅館里吧!”
“別扯了,你以為旅館里會有你這樣的小卒子住的地方?走吧……”
“你有事么?沒事就離開吧。”摩利爾在通往三樓的樓梯拐角上遇到了以幫助搬行李為名混上來的鎮(zhèn)長大人。
鎮(zhèn)長先是一愣,緊接著源源不絕的恭維話就流利但是機械的從嘴里噴了出來。
“嗯?哦,尊敬的紅袍女士閣下!您幾天前曾經(jīng)駕臨敝鎮(zhèn)吧?對您的房間還滿意么?想不到今次評議會的最高大法師居然能屈尊光臨!真是蓬蓽生輝……我正想上去問問,看看大法師閣下還需要什么……晚宴馬上就準備好了,或許他可以先在本店特有的溫泉浴室里好好放松一下,對于消除疲勞非常的有幫助,啊,對了,我可以安排仕女為他,還有您按摩放松!您可以放心!她們都是經(jīng)過訓練的,技藝非常高超,而且都很干凈……。”鎮(zhèn)長很局促,怎么可能不局促?他一古腦的把準備在大法師面前獻媚的話全說給眼前這個紅袍女法師聽了,好像是在排練一樣,這將是他人生中最輝煌最重要最需要勇氣的時刻,如果能討得大法師歡心,說不定就能離開這鬼地方,到瓦坦任職,甚至混到一個貴族爵位也不是夢想——
“離開這兒?!蹦麪柨粗@個滿頭油汗的可憐蟲,有點啼笑皆非?!澳阋前堰@套臺詞在雅圖大師面前說上一句,那么你的妻子明天就可以改嫁了。離這地方遠點兒,離法師們遠點兒,現(xiàn)在向后轉(zhuǎn),回家去,這里不需要你,明白嗎?”
摩利爾語氣中透出來的精神壓力讓鎮(zhèn)長放棄了一切夢想倉皇逃竄,或許他這輩子注定了只能當個小小的鎮(zhèn)長,安排好所有途經(jīng)此地的軍隊,官員,以及其他了不起的大人物,然后把他們施加給自己的感覺再施加給在那些住在這里土生土長的可憐鎮(zhèn)民,學著人家的樣子耍耍威風,打他們幾個耳光,對了,大人物們都不時興打耳光了……
三樓最大的房間內(nèi)——這個房間是把相鄰的三個大套間完全打通后連成的——滿臉絡(luò)腮胡子一直連到鬢角,和獅鬃般的亂發(fā)混在一起的評議會大法師雅圖脫去蒙塵的外袍丟在皮質(zhì)的座椅上,聽聲音非常沉重,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施法材料。
他挽起襯衫的袖口,鑲嵌精美花邊的襯衫裹在他強壯的肌肉上繃的緊緊的,“阿古斯上空的雷霆”這個稱號十分貼切的形容了這位以暴烈手段和對各種元素能量掌控出神入化而聞名的塑能系大法師,甚至有人曾拿他和歐沙利文家的第一代伯爵相提并論,當然,這讓他感覺很不好,他自認并不是有勇無謀的武人,更多的則是作為法師的智慧,只不過他比大多數(shù)法師更擁有強韌的身體而已,他更愿意被稱呼為有鋼鐵一般強悍身體的大法師,而絕不是諸如會魔法的鐵塔之類的比喻,這個順序很重要。
無論做什么也得有強健的體魄,這是他的座右銘。
雅圖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緩解一下旅途跋涉的肌肉疲勞。他當然可以輕易的用高等傳送到達目的地,但是如果不是十分必要,雅圖還是喜歡通常意義上的旅行方式。小了點。雅圖并沒有注意到房間里浮華夸張,處處以大彰顯華貴,卻怎么也掩飾不住土財主式鄉(xiāng)巴佬味道的陳設(shè),只是覺得小,而且矮——不過在指揮塔建成之前,也只能將就了。
有人敲門。
“進來!”雅圖解開領(lǐng)口,露出一點鑄鐵般的胸膛,一屁股坐在寬大的沙發(fā)上,冷言冷語,表情煩躁,其實并不是對門外的人有什么怒氣,而是他一向這樣。
果然是這丫頭。雅圖看著推門而入的摩利爾心想。
“雅圖閣下。”摩利爾施禮:“請指示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嘛?行動計劃?”雅圖瞪著銅鈴般的眼珠子看摩利爾,摩利爾平靜冷淡的看他。
“行動計劃就是找到那群殺人放火的倒霉孩子,把他們都干掉就完了!”
“……”
摩利爾其實認為由雅圖負責這次獵殺四十七的軍事行動其實是最好的結(jié)果。暴躁、兇狠,但是缺乏陰險狡詐的算計——如果是康德或者阿瑞莎那種老狐貍,還不知道會惹出多大麻煩來呢,一個達古拉絲已經(jīng)夠讓人頭疼的了。
“好了好了,具體的事情不要來問我!”雅圖不耐煩的一揮手:“你們先搞,搞不定再說!我還有點事,就這樣吧!”
摩利爾的房間里,半透明的塔諾里平原地圖虛懸在圓桌上,一些發(fā)紅的光點沒什么規(guī)律的散布在平原上,好像點點滴落的血跡。
“從遇襲地點的分布上看……”歐沙利文沉思著:“恕我直言,這些敵人相當棘手?!?p> “沒錯,他們的行軍速度非??欤踔脸^了帝國的偵察騎兵?!蹦麪柎蛄藗€響指,地圖上維爾克鎮(zhèn)的位置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塔狀影像,淡綠色的圓線以其為中心擴散出去:“雖然我們現(xiàn)在處于塔諾里平原的交通樞紐位置,但是我們的有效控制范圍實際上也只有這么大——考慮到敵人的戰(zhàn)斗力,超過這個范圍就很難調(diào)集人手將他們困住了?!?p> “不如請摩利爾小姐為我們預(yù)測一下敵人下一步的行動,然后我們不就可以把他們一舉聚而殲之了么?”達古拉絲這種近乎調(diào)笑的譏諷沒有得到任何人的理睬,不過她也不以為然。
“要找到對方,其實也不是不可能?,F(xiàn)在維爾克鎮(zhèn)以東的地區(qū)除了軍事?lián)c之外,小型的居民點和獨立莊園基本上都已經(jīng)人去樓空,幾個規(guī)模稍大的村鎮(zhèn)也有重兵保護——雖然這讓我們在和暗夜精靈的戰(zhàn)爭中處于守勢,但是無形中也縮小了敵人的活動范圍,我們可以以維爾克鎮(zhèn)為中心,向南北兩個方向派出偵察隊?!睔W沙利文提出自己的建議,畢竟在這三個人里,他才是正經(jīng)八百的軍人:“我們要像打獵一樣去尋找,發(fā)現(xiàn),追趕,最后完成致命一擊。不能畏懼犧牲,潛伏在黑暗中的毒蛇遠遠比發(fā)狂暴跳的獅子可怕……”
他撫mo著手杖上栩栩如生的雕鷹:“如此一來,獵人捕殺越兇殘狡詐的猛獸,就越需要好獵狗。甚至在這種時候,一擊致命的箭術(shù)都是相對次要的。必須依靠獵狗去搜尋獵物的蹤跡,更需要獵狗纏住獵物的反撲……”
歐沙利文微笑著看向摩利爾和達古拉絲:“尊敬的女士們,歐沙利文愿做獵犬,以供驅(qū)策?!?p> “那可是很危險的呦……”達古拉絲掩口而笑。
摩利爾什么也沒說,面無表情。
“哼。這幫不知深淺的小鬼?!毖艌D站在半掛著大紅的紋花緞子窗簾的大窗后看著歐沙利文沿著街道遠去,不屑的哼了一聲。
同樣是長途跋涉,這小子的衣服上別說塵土——就連褲線都清晰可辨,雅圖實在想不通。假如他看過歐沙利文的衣柜就會明白一身衣服做上四套究竟所為何來了。
他手上正擺弄著歐沙利文的構(gòu)裝兵器,堅固無比的阿特拉斯在他手中好像魔方一樣解構(gòu)、重組,速度絲毫不亞于原使用者歐沙利文,甚至連武器形態(tài)也不僅僅局限于刀和雙槍了,可見雅圖對其操控力之強。
最后雅圖隨手把泛著藍光的黑槍丟在沙發(fā)上。
“還以為能有什么了不起……沒意思!軟弱者才稀罕的破爛玩意兒!”
盡管評議會的大法師們決定法外開恩把阿特拉斯歸還歐沙利文,皇帝的面子畢竟不能絲毫不給,不好再以構(gòu)裝兵器開發(fā)需要的理由搪塞,但也爭取到由這次行動的統(tǒng)帥雅圖暫時代為收藏。
評議會的面子皇帝更是不能不給。
但是終于也在歐沙利文觸手可及的地方了,他至少知道該從誰的手里接過自己曾失落許久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