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坦城，七罪塔。
最高評議會的例行會議遠遠沒有沉睡森林那邊的戰(zhàn)斗來的熱鬧，幾個法師在演講臺上輪番作著關(guān)于構(gòu)裝技術(shù)研發(fā)進程、海外殖民地情況、法師學院教材編寫以及其他無聊而又冗長的報告，而對面的七把椅子上坐著的六位法師似乎都已經(jīng)聽得不勝其煩，不過除了基斯凱因，其他倒還都在強打著精神——那個老頭竟然不時傳出輕微的鼾聲，人到他這個歲數(shù)睡眠功能還能如此強勁實在為數(shù)不多。
“今天就到這里吧！”辛格宣布會議解散，很快評議席上變得空無一人，看來包括六位最高評議會大法師，其他評議法師也都已經(jīng)對這個進行了一下午的會議感到疲倦了。
“雅圖有沒有最新的報告？”昆丁一直因為沒有委派他去執(zhí)行獵殺任務(wù)而感到耿耿于懷，作為進入評議會大法師行列還不到六年的新進人員，他總是非常急迫的想要表現(xiàn)自己的力量，無論在軍事上，還是在政治上。
“達古拉絲最后的報告是他們登上了‘八號塔’，直接向沉睡森林開進，看時間，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達了?！卑⑷鹕畔率种械囊环輬蟾?，習慣的推了推眼鏡，看來達古拉絲習慣推眼鏡的小動作的源頭是在這里：“雅圖一直沒有報告，依照他的脾氣，一定是要完全的完成任務(wù)后才會給出詳細報告的?！?p> “你說他動用了那個‘八號塔’？追捕一小股流竄的精靈需要那個嗎，雅圖看來遇上對手了！”昆丁的話和他的表情一樣譏誚。
“‘八號塔’仍然處在試驗階段，雖然已經(jīng)取得了很大進展，但是現(xiàn)在投入實戰(zhàn)，是否太早了一點？”康德尖聲細氣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那剛好可以借此機會對‘八號塔’的實戰(zhàn)表現(xiàn)作出恰當?shù)脑u估?！闭f話的法師長著一個尖尖的腦殼，就好像一座小山，山腰地帶長了一圈仿佛雜草般的頭發(fā)，無論頭型還是發(fā)型，都是要多怪異就有多怪異。
“塔諾蘭蒂法師，已經(jīng)給派往維爾克鎮(zhèn)建造‘八號塔’的法師下過命令了嗎，如你所說，這次實戰(zhàn)的數(shù)據(jù)可能會非常重要?！毙粮癜l(fā)話了，看來他也非常關(guān)心所謂‘八號塔’的情況。
“這個當然，辛格大法師?！?p> “到底這次獵殺的那個神秘生物，到底是什么東西呢，這一點才是最讓人在意的！”康德捋著他的山羊胡子，眼睛骨碌碌的不知道要看向哪處：“論個人的戰(zhàn)斗能力，我想在座的沒有人比雅圖更強，或者說，雅圖并不弱于任何一個人，然而他竟然不能手到擒來，確實讓人疑惑！”
“精靈是很狡猾的，而且他們逃跑的速度比在戰(zhàn)場上更快?！崩ザ∮行┎灰詾槿?，盡管不太情愿承認，如果他和雅圖對峙，基本上也是沒有什么勝算的。
“等雅圖回來，一切便知曉了?！毙粮窠Y(jié)束了這場討論，會場內(nèi)陷入一片短暫的靜默之中。
“噢，嗯，哦……”基斯凱因一邊用手蹭去嘴角的哈喇子一邊醒過來了：“那么，嗯，現(xiàn)在，嗯，會議開始吧，那個，首先關(guān)于，關(guān)于，嗯……人呢……”
會場內(nèi)的靜默仍在持續(xù)。
構(gòu)裝塔交替著巨大的土石腳爪接近森林。樹木被紛紛撞倒，其中就包括喬爾伊斯剛剛凝望的那棵。
這是什么？！
喬爾伊斯從沒見過如此龐大的移動構(gòu)裝機械——或者說城堡。魔法光束搖曳著來回掃動，照射過來的時候喬爾伊斯竟然有一種被注視著的感覺，好像這個六條腿的移動塔城是個活物一樣。
“就在這里吧！準備固定！”雅圖大喊著，看來剛剛那摧毀了樹人的一擊讓他頗為興奮。
構(gòu)裝塔揚起石足，深深砸進地面。在構(gòu)裝塔可怕力量的作用下，土地好像波浪般起伏著——隨著六條土石偽足完全融進大地，周圍樹木已經(jīng)倒了一片。
“這是什么東西？”從森林深處趕來的精靈戰(zhàn)士們驚愕的看著堡壘一樣屹立在小山包上的暗青色構(gòu)裝塔。
“不管它是什么——準備戰(zhàn)斗！”喬爾伊斯彎弓搭箭：“我們剛剛失去了胡恩！去通知其他趕來的樹人千萬要小心，敵人的武器威力非常大！”
“該死的臭蟲們！”雅圖飛快的在控制臺上按動了幾下，其他人隨即配合著進行操作。
構(gòu)裝高塔的外壁不斷解體重組。更多構(gòu)裝部件快速錯動延伸，和先前那些埋進土石腳爪里的部分組合在一起在地表土層中蔓延擴散，帶起的浮土形成一條條隆起的觸須，組合成一張大網(wǎng)，緊接著像巨型長矛一樣的金屬柱體紛紛破土而出，不多時候就在構(gòu)裝塔主體附近構(gòu)成了一片金屬樹林——當然除了光滑筆直的樹干之外，光禿禿空無一物。
構(gòu)裝造林工程？喬爾伊斯躲過一條拔地而起的尖刺，并不認為阿古斯會這么好心：“大家散開！小心這些東西！”
她本能的感覺到危險，就像落進陷阱的動物一樣。
構(gòu)裝刺林根根變得明亮起來——轉(zhuǎn)眼間便炙熱閃亮，好像一座座發(fā)光的墓碑。
“離開這里！”喬爾伊斯大叫。
一個白色的光點兒在某根構(gòu)裝尖柱上閃爍了一下，轉(zhuǎn)瞬便跳到另一根上。蒼白的閃電好像線一樣連在兩根尖柱之間，就如同它們是彼此呼應(yīng)的電極兩端。
正欲從兩個尖柱中間掠過的暗夜精靈射手成為這條光鏈中間的一環(huán)。他矯健的身形一下子頓住了，短暫而又劇烈的抽搐過后他已經(jīng)變成一塊焦黑碳化的人形——
在尖柱上來回跳躍鏈接的白光瞬間就組成了一張電與火的死亡之網(wǎng)。電火追逐著構(gòu)裝刺林中的任何活物，連一只耗子都不放過，甚至深陷在多根尖柱之間的，更是被集中而至的電光殛化，空余支離破碎的黑色殘渣和縷縷焦臭煙霧。
喬爾伊斯險險脫困，環(huán)顧周圍，能逃出來的暗夜精靈寥寥無幾。
近乎無懈可擊的防御工事。
構(gòu)裝物重新黯淡下來，金屬刺林的范圍內(nèi)已經(jīng)沒有任何生機。
“混蛋——”喬爾伊斯憤恨欲狂卻無計可施，現(xiàn)在只能等待樹人和精靈德魯伊們盡快趕來了。
“不堪一擊?！毖艌D發(fā)泄了一會兒，現(xiàn)在反而有些意興索然。
“好厲害！”達古拉絲興奮的操縱著，連撒嬌都忘記了。
“哼，這算不了什么！”雅圖又一次用兇狠的盯視制止了達古拉絲的胡作非為：“用不著和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較勁了，準備下一步行動！”
可怕的構(gòu)裝造物。摩利爾撫mo著控制臺上凹凸不平的條紋，默默無語。
控制室開始升高——因為整個構(gòu)裝塔都在升高。組合，變形，節(jié)節(jié)升起的底部支架好像加林塔的柱子一樣托著主塔遠離地面，當然這個世界里并未曾有過一個叫做加林的貓咪仙人。
和周圍森林的樹木比起來，構(gòu)裝塔已經(jīng)恍如鶴立雞群。地上烏黑冒煙的尸體現(xiàn)在看起來僅僅是一些小小的黑色焦塊，塔身底部的照明光束投射到地上，形成巨大的圓形亮斑來回掃動著，塔樓外圍的晶石接踵閃爍發(fā)光，在它們激發(fā)的魔力作用下，好像空間被扭曲了一般，整個塔樓被一個透明的遮罩完全屏蔽起來，塔中的人在適應(yīng)了遮罩所造成的焦距錯亂感之后，假如仔細的放眼望去，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見森林深處盤旋歸巢的飛鳥或是平原上游蕩在雜草間覓食的塔諾里可可斑羊身上的斑點。
現(xiàn)在控制室內(nèi)已經(jīng)沒了視野死角。連地板都淡化消失了——當然不是真的消失，現(xiàn)在控制室內(nèi)的操縱者們好像站在高空中，前后上下左右一覽無余，整片區(qū)域盡收眼底，一種掌控一切的滿足感油然而生，仿佛他們所處的地方，就是世界之巔一樣。
“那里！那里！找到了！”達古拉絲突然指著森林中的某處喊道。
她臉上洋溢著一個沉浸在用放大鏡燒灼小昆蟲樂趣中的孩子才有的笑容，純真而又殘忍：“為了正義和愛！阿古斯之光！”
完全不遜于任何一種九級魔法的白熾光柱再次從塔尖噴瀉而出。光柱穿越暗淡的天空，以一個很大的傾角落進森林。
三步并作兩步，正急沖沖趕來的另一個樹人帕古剛剛撥開擋住他視線的樹冠，便看到一片鋪天蓋地的白光迎頭罩來。
帕古只來得及往旁邊一滾，幾棵大樹好像干柴一樣被他撞斷，如果不是生死攸關(guān)的時候他是絕不會這樣做的——白光覆蓋之處，一切可燃物立刻被點燃，大樹的葉子在白熱的光束下變成一個個小火球，隨即融合在一起蔓延了整個枝冠，向下一直擴散到樹根部，連地面上的灌木和苔蘚也不放過。
帕古的半個身子都燃燒起來。他怒吼著在地上打滾兒，試圖撲熄身上的火焰，這舉動引燃了更多的草木，升起滾滾濃煙。
“哎呀呀……聚焦不精準呢！我的技巧果然還是不如雅圖老師……”達古拉絲不滿的抱怨，將視野拉近，再次瞄準那個在火焰中咆哮的高大樹人：“那就再來一發(fā)——”
“夠了！節(jié)省能量，這不是給你用來玩的！”雅圖的大手拍在控制臺上：“我們的目的是把那些平原上的精靈襲擊者引出來！給我睜大眼睛偵察！不要管森林里的這些家伙了，他們成不了什么氣候的，讓歐沙利文家的小鬼帶人下去掃蕩就足夠了！”
塔諾里平原上接近沉睡森林的某處山丘。
無月的夜晚在平原上出現(xiàn)的越來越頻繁——似乎星月女神已經(jīng)因為無休止的戰(zhàn)爭而厭倦了這片土地。
森林那邊猛然一亮，那是達古拉絲發(fā)射的白熱死光。
流星般一閃而逝的光輝同時也映亮了小山丘，一個半蹲著的黑色身影在亮光中顯形，光芒好像穿過了她的身體似的，在草地上投下一個扭曲的影子。隨著光芒的消失，她的身體也淡化模糊，很快重新融入黑暗。
毫無聲息，只是空氣似乎被極輕微的攪動了一下，好像有什么東西離開了。
菲爾加斯在幽影中飛速穿行。她和夜色融為一體難辨彼此，縱掠如飛，一路上連叢生的雜草都沒有攪動，好像只是從中穿過似的，留下虛幻模糊的痕跡，以及微弱、難以察覺的暗紅色的光。
她幽紅的眼眸中燃燒著仇恨的火焰。阿古斯對森林的進攻再次勾起她難以平復(fù)的憤恨，菲爾加斯仿佛能聽到暗夜精靈們臨死前的掙扎和哀呼，雖然她從身體到靈魂都已經(jīng)完全不再屬于精靈中的一分子了，但是記憶——那些美好的和痛苦的記憶——依然如無數(shù)銼刀那樣研磨著她的內(nèi)心，永恒的折磨著她，而能緩解這種折磨的，只有阿古斯人的鮮血。
菲爾加斯翻過一處不算太高的斷崖，貓一樣在空中翻了個身，落在地上現(xiàn)出身形。她謙卑的低頭，深深抓入泥土的手指和緊抿的嘴唇卻暴露了她掩飾不住的焦躁。
一雙雙紅色的目光在黑暗中亮起接近，好像擇人而噬的群狼，聚集到菲爾加斯身周。他們感受到了菲爾加斯高漲的憤怒，并把自己的憤怒情緒通過心靈聯(lián)系呼應(yīng)回去——結(jié)果就是數(shù)以倍記的疊加。有幾個魔化精靈甚至壓抑不住的發(fā)出低吼，面貌也出現(xiàn)了一些可怕的扭曲。
但是他們?nèi)匀坏却?，等待命令，就像已?jīng)讓發(fā)動機高速轟鳴的賽車等待著發(fā)令的那一聲槍響一樣。
而他們的主子卻悠閑的很。
四十七過了兩天無所事事的日子。雖然他一度逼近維爾克鎮(zhèn)，想給摩利爾找點麻煩——但是權(quán)衡利弊之下，還是暫時放棄了這個誘人的念頭。
此刻他正坐在斷崖下雙手交叉支著頭休息，眼睛里的紅火縮的只剩針尖兒般大小，幾乎看不見。
菲爾加斯和其他魔化精靈的心靈呼聲充斥著他的腦海，如果是一般人，說不定已經(jīng)被這種狂亂無章的憤恨情緒逼瘋了。但是四十七并沒有屏蔽他和精靈們之間的心靈連線，而是有些新奇的體味著他們的思維波動。
長久以來，四十七其實并不是真正擁有感情，充其量只是模仿罷了。但是逐漸的，除了摩利爾、弗雷斯、米利亞、安東、烏瑟爾等等他所接觸過的人之外，他又從這些魔化精靈身上感受到了一些新東西——一些不能僅僅靠看動畫片得到的東西。
愧疚但不是悔恨，服從但保有尊嚴，瘋狂但維持優(yōu)雅。種種對立的似乎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在這些魔化精靈身上同時呈現(xiàn)，讓他們呈現(xiàn)出一種扭曲的美——四十七以前從來不知道身體的改變會給思想也帶來這么大的變化。
畢竟他只是個戰(zhàn)斗機器，不是哲學家。
烏瑟爾那個老混蛋說了不讓我們靠近森林。他不是覺得靠那些樹人能擺的平么？那就讓他們自己做好了，關(guān)我什么事？
……
菲爾加斯恭敬的跪倒，以沉默回應(yīng)。
精靈們不會感激我們的，說不定樹人看到你們之后，還會抬起腳來把你們一腳踩死。
……
菲爾加斯仍然以沉默回應(yīng)。
好吧。
四十七站起身：“出發(fā)！讓我們看看客人都給我們帶來了什么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