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看見豬怪的樣子,心中也不免有些害怕,如此的龐然大物,自己也是第一次見,想想接下來的路還不知會遇到什么妖魔鬼怪,而自己又怎么面對呢!豬怪的一呼一吸,聲音如雷,他的大肚子起起伏伏,不禁讓人們心驚膽戰(zhàn)。玄奘被夾在中間,只得往一側(cè)躲開,以免刀劍無眼。
人們呆呆望著,誰也不敢先上前,也不敢吭聲,生怕驚醒了豬怪,自己成了被攻擊的對象。那只豬突然睜開了一只眼。那眼如車輪一般大,在黎明的霧中肅殺地瞪著人們。人們嚇得摔倒一片,爬起來立刻做偶然出現(xiàn)在此狀,各自尋找角色,有人扮賣魚的,有人扮買魚的,有人扮遠方來客,有人扮府中主人,有扮過路行人,一頓嘈雜的喧鬧聲不止,讓那豬冷冷地看著他們表演,之后又合上眼,只顧睡去。而玄奘也摻和其中,假扮一個遛狗主人,他撿起一塊石頭扔向白馬,然后說:“小白龍,去把這根骨頭給我叼回來?!卑遵R自是沒有理會他,在旁邊吃著草。
也許是每天來此圍觀的人太多,他早已失去興趣,而且但凡攻擊他的人,都沒有什么好下場。人們見他合了眼,便停止了鬧劇,有人已經(jīng)灰溜溜地跑了,留下來的都是一些膽大的人,有人憤怒地大喊:“到底有沒有人上前除掉他?沒有我們不就白來了嗎?”有一個道士說:“你說話小聲一點,不要把他吵醒了。我們要團結(jié)起來,按乾坤六十四卦理把他包圍起來……然后用武器把它拿下?!庇腥藛枺骸澳菤⒌羲阏l的?”道士說:“殺掉他不是目的,我們的目的是救下高小姐,誰能先救下高小姐就算誰的,大家覺得怎么樣!”眾人沒有反駁,紛紛聽那個道士的命令。
人們便開始包圍了這只豬,而高翠蘭還睡得很香甜。巨大的豬再次睜開了眼,他似乎預(yù)感到了什么,但是卻沒有動。因為他不想吵醒身上的女孩,他看見她睡得很好。人們雖然被他一眼嚇了一跳,但見他沒有動,便開始肆無忌憚地行動起來。
有人扛來了沉重的鐵弩,那弩必須得四個人抬動,那弓弦是用許多根浸過藥的鹿筋擰成,手指般粗,要用鐵鏈、鉸盤將它咯咯咯地拉開,掛在鉤上。那幾個大漢吃力地轉(zhuǎn)動鉸盤,肌肉上青筋暴出,那弩箭有兩尺長,孩子手臂般粗,帶了巨大的倒鉤,系著鐵鏈,鐵鏈就拴在弩座上,弩座又用鐵錘將鋼釘釘住。這一箭的力量可以穿透鐵甲磚墻,那倒鉤一旦射入肉中,縱是海上巨鯨也無法掙脫。他們又將毒藥抹在箭頭上,那藥水如漆般稠,深青發(fā)亮,若是粘上皮肉,立時潰爛,遇血則凝為硬塊。藥味腥臭難聞,人們都遠遠地躲開。
而后更大的物件被抬了過來,那是巨型的捕獸夾。十六人方能抬動,精鋼制成,每顆利齒有人頭般大,閃著寒光。又要七八個大漢頂著,另七八個大漢拉扯方能支開,若是觸發(fā),力量能有千鈞,可以粉碎頑石。這樣的鐵弩與獸夾圍著豬怪擺布。豬怪再次睜開了眼,他發(fā)現(xiàn)這次的陣勢與眾不同,開始不安地噴著怒氣。人群也驚慌地退后。豬怪發(fā)現(xiàn)高翠蘭依然未醒,他在猶豫,怕自己站起來逃奔,會將女孩甩下身來。便只是轉(zhuǎn)動頭顱,怒視著周圍的人群。他的腿劃動著,揚起大片的沙土。人們便想往后退,道士安定了他們的情緒,繼續(xù)想他進攻。
那道士像是個圍獵組織者般,慢慢地抬起了手。壯漢們也將手小心地按在了巨弩的機簧上。玄奘想要阻止他們,但他的力量甚微,說不定開沒開口就被鐵駑射穿。他又轉(zhuǎn)頭看了看孫悟空。孫悟空表情淡漠,他總是這個樣子,他頭上戴了那個金箍,他再也不會憤怒或驚訝了,就算在他面前殺光所有的雞,把血潑到他臉上,他也只是舔舔嘴唇,笑著說:“潑血節(jié)快樂。”而玄奘手里還有兩個金箍的,這些是為誰而準備,玄奘在心里想著。
突然不知哪個緊張的家伙手一哆嗦觸到了弩機,鐺的一聲響,一支弩箭帶著鐵鏈就射了出去,扎進了豬怪的身體里。那豬怪狂吼了一聲躍了起來,帶倒鉤的箭頭沒入他身體中半尺,他一動,鐵鏈瞬間被拉直了,那被鋼釘釘在地上的弩座也被扯得震了一下,幾乎被從土中扯出來。這一扯,那鮮血便從傷口處直噴了出來,竟是深黑色的,糊在許多人身上臉上,更多的血則沿著鐵鏈流淌下來。高翠蘭驚醒了,她緊抓著豬的鬃毛,以免摔落下去,對周圍的人群喊:“你們滾開,滾開!不要傷害他!”
豬怪想逃開,但是已經(jīng)被沒入身體的鐵鉤拽住。那道士猛一揮手:“放!全放!”十幾臺弩車一齊發(fā)射了,帶著長長的索鏈,呼嘯著劃向空中,鉆入那豬怪的身體。豬怪凄厲地慘叫著,鐵鉤從四面八方鎖住了他,毒藥在血液里發(fā)作了,那會使他覺得血管正在凝堵,身體正在變僵,他必須掙扎。可每一下任何一點的掙動都會扯開皮肉,讓他感覺鉆心的痛,所以他現(xiàn)在沒法移動。
高翠蘭在他的背上痛哭著:“你們不要殺他,放過他。”可他們像是沒有聽見一樣,看見豬怪沒有動,便拿著鋼叉齊刷刷地跑過去。
孫悟空見到這樣的情形不哭也不笑,他只是下意識撓著自己的鎖骨,那里有一模一樣倒鉤的傷疤。他不知道那是在哪里留下的,他經(jīng)歷過什么樣的戰(zhàn)斗,又是什么人這樣的狠。他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高翠蘭竟然有了勇氣,從幾丈高的豬背上一躍而下,她摔傷了腿,但她仍然站了起來,向那些人走去,哀求著:“不要殺他,不要殺……”
“高小姐,我們這是在拯救你呢?!比藗冋f著,“你迷戀上了一只豬,這是病態(tài)的啊。”
高翠蘭此時卻說:“我愛誰,要你們管!你們說這是病態(tài),可你們?nèi)绱藛市牟】竦臍⑺趾螄L不是病態(tài)?!闭f著便跪倒在了地上,流著淚,張開手,徒勞地阻擋著人們的投矛與弓箭。這時,道士想她奔去,想要拿下頭彩,而一個騎士騎著馬飛快感到她身邊,他跳下了馬,一把抱起她:“美麗的翠蘭公主,我終于救到你了。放心,那只邪惡的魔王豬就要死了,你很快就會解脫了。”
這時那只豬突然仰起頭,發(fā)出了震天的嘯叫。他不能容忍別人侵犯他的女孩。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向前一縱,一些倒鉤帶著巨大的血肉從他的身體上脫離了下來,另一些弩車被從地上連根拔起,漫天的血在空中飄揚,他身上的每一處傷都如飛濺的噴泉。無數(shù)的人開始慌了,四散奔逃。
“他掙脫了!他掙脫了!”人群喊著,四下逃奔。那騎士嚇得把高翠蘭扔在土中,轉(zhuǎn)身就跑。那豬怪想要接過女孩,卻疼得寸步難行,女孩摔暈了過去。
那巨豬看來是瘋了,他的身體因為毒性而開始變異,全身鼓起一個個青紫色的瘤,皮肉掙脫的傷處露出森然白骨。他血紅著眼睛,嚎叫、奔跳,把大地踩得顫抖,向傷害他的人沖去??癖嫉娜巳涸谒_下摔倒,在煙塵中哀號,然后便沒有了聲音。這時孫悟空在一旁觀看,玄奘離得遠不敢靠近,白龍馬依舊在一旁吃草。
豬怪看著他們逃奔而去,漸漸也失去了力氣,他轉(zhuǎn)過身,艱難地向昏睡的女孩挪去。但是只差幾步時,地上的獸夾卻被觸動了,巨大的鐵夾死死咬住了他的后腿,直沒骨中。豬掙扎著,將身體伸向女孩。用鼻子輕輕觸著,仿佛怕驚醒了沉睡的她。人群又開始慢慢地圍攏了過來?!熬茸吣桥?。不要再殺他了。”玄奘忍不住喊。沒有人理會。此時正是殺死這豬怪的最好時機。玄奘看向?qū)O悟空,希望他能出手,但孫悟空表示,除非是玄奘遇到了危險,不然自己不輕易動手,玄奘不理解,為什么孫悟空會這么無情。
豬怪慢慢伸出兩條前腿,把女孩護在里面。高翠蘭睜開了眼:“小豬,我不會讓別人傷害你。我發(fā)過誓的,會一輩子保護你?!必i怪似乎笑了,他的眼睛中再沒有了狂暴與痛苦,只有溫柔的光,這光在慢慢地暗淡下去。女孩倚靠在他的臉頰邊,閉上眼。仿佛這周圍的一切,都并不存在。那豬怪眼中光芒消逝的同時,另外一種光從他的身體中亮了起來,那光束從每處傷口直射出來,穿透云霧。最后,那龐大的身體被映照得通明,然后消融了。
高翠蘭感覺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她如果睜開眼,會看見一位英俊高大的天神,背后生著銀色光華的羽翼,正擁抱著她。但她卻沒有力氣睜開眼了。他想抱緊她,可他的身體是虛無的。人們驚異地退后了,他們不敢對這樣光芒四射的神靈舉起刀槍。許多人開始跪伏下去。那虛幻的神形抬起頭,看看空中的孫悟空,知道了是那個猴子,又看看玄奘,他似乎知道將發(fā)生什么。
他低下頭,用虛無的唇輕輕吻著女孩。然后站起身,來到了玄奘的面前。
“如果我沒有猜錯,有人給過你三個金箍。”他說。玄奘點點頭,他說:“給我一個。”玄奘問:“可我為什么要給你?你知道帶上它的后果嗎?”他說:“我知道,因為,我會隨你一路向西,去尋找那個沒有痛苦也沒有憤怒的地方。”
玄奘看看孫悟空,孫悟空正在搖晃自己的金箍,他覺得有點癢,那東西卻是生了根,怎么也拿不下來。
玄奘取出一個金箍:“你……可要想好,一旦戴上……”
他沒有猶豫,揚起手,那金箍飄浮起來,戴在了他的頭上。
金色的光塵從金箍上溢出,燦爛地灑落下去,仿佛是一個華美的魔法,光塵消失后,他終于有了實體。但還是一只豬。不過至少,現(xiàn)在他能直立行走了。
豬怪笑著:“我們走吧。”
“那么,那個女孩?!毙士戳丝锤叽涮m。
“當她醒來,我已消失。這是最好的結(jié)局。”豬怪說。
高翠蘭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身邊是漆黑的血,她卻還帶著微笑。也許她做了一個夢:在夢中,她所愛的人與她永遠在一起。
這樣,玄奘他們又多了一個人,如此看來,還會有一個人來到他們的隊伍,而這個人很快就會來臨。玄奘對他說:“從現(xiàn)在起,你就叫豬八戒。”豬八戒說:“弟子遵命!”然后家丁們就把高翠蘭帶走了,玄奘看見豬八戒身上的衣服有些單薄,便跟著他們一起回高老莊。
高太爺?shù)弥ⅲ叶円舶迅叽涮m帶回了家中。高太爺心想,如今終于擺脫了豬妖,自己也可放寬心了。卻得知玄奘他們朝高老莊過來,心中大驚,認為他們是來要賬的,這諾大的家業(yè)就要供手于人,萬分地心痛,于是想把他招為婿,他在這,家業(yè)還在這,之后再慢慢合計。
高太爺見到了他們,請他們到大堂喝茶,高太爺問:“不知大師何日迎娶我家小女呀!我也好通知鄉(xiāng)里,叫他們來見證!”玄奘本想來辭行,但見高太爺如此,心中便已有了計較。
玄奘說:“高太爺多慮了!我說過我是和尚,對世間的這些已經(jīng)乏味了!”高太爺如釋重負,說:“那我這些家業(yè)呢!大師不會要吧!”玄奘說:“家業(yè)我是不會要的,可我們這些徒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高太爺說:“好說!好說!我這就安排!”然后高太爺安排齋飯,讓他們吃飯,休息。然后給他們添了幾件衣服,以做路上之用。
高太爺見到豬八戒,心中好奇:“大師,這位就是你新收的徒弟嗎?”玄奘說:“正是,現(xiàn)在他已痛改前非,也絕不會再和你的女兒待在一起了?,F(xiàn)在你放心了嗎?”高太爺說:“如此,甚好,甚好?!?p> 豬八戒說:“我們還是快些走吧!我希望她醒來后,不會再見到我!”玄奘問:“真的不和她道別嗎?”豬八戒說:“不了?!?p> 當他們離開之后,高翠蘭醒了過來,全家人都高興了起來,可高翠蘭卻高興了不起來。她問她的豬去哪了,家仆們說跟隨一個和尚西去了。她便跑了出去,高太爺沒等知道消息后,她已經(jīng)不在家里了。高太爺只能派家丁出去尋找,命令將她帶回去。
高翠蘭知道他往西前去,于是她就順著往西走的路尋找,附近的人已是好久沒有見過她,所以即便是見到她時,也不知道是誰。只當是一個瘋女子在大街上跑,當被家丁問及時,才知那女子就是想要嫁給豬的高翠蘭。
高翠蘭在心里不停地問自己,為什么他要離開我,為什么他要離開我,可是現(xiàn)在沒有誰能給她答案,她要找到他,問他為什么這樣。終于,她找到了他們,但他卻不是她見過的他。高翠蘭追上他們,來到豬八戒面前,問他:“是你嗎?”豬八戒卻不記得了她,問:“你是誰呀?”高翠蘭驚嘆說:“你不記得我了嗎?”豬八戒問:“女施主!你有什么事嗎?”玄奘把高翠蘭拉到一邊,對她說:“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忘記了你!”高翠蘭說:“我不信!你們對他做了什么?”孫悟空對她說:“是他自己選擇的!你看他的頭上和我的頭上都有一個箍,我不記得了以前的事,那么他也不記得了以前的事?!?p> 高翠蘭問豬八戒:“你為什么要這樣?不是說好我要一直保護你嗎?不離開我嗎?”可豬八戒給不了她回答,只會口中念著阿彌陀佛。玄奘感嘆,你們的手段真高明,讓他心甘情愿地戴上這箍,成為你們最忠實的信徒。
高翠蘭得不到回應(yīng),便質(zhì)問起玄奘:“你要帶他去哪里?”玄奘說:“我也不知道那個地方是不是最終的目的地,我只是為了去證明什么,他們都是被安排好的,我拒絕不了,因為我拒絕的話,他的下場就會和黑熊一樣慘!”高翠蘭說:“那他還能回來嗎?”玄奘說:“我保證,只要我沒事,我一定會把他帶回來?!备叽涮m說:“我等他想起來,想起來找我?!彪S后高翠蘭便離開了。
豬八戒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不驚陷入了沉思,直到孫悟空把扁擔放在他的肩上,他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跟緊著他們的腳步,一步一步地向前。
路上,豬八戒問玄奘:“她不會回來了吧!”玄奘說:“她不會回來了?!必i八戒說:“你跟她說的是真的嗎?我還能回來!”玄奘說:“我不知道,但我一定會努力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