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絲紅色的火光從蘇洛袖中竄出,在空中開了一朵紅色的火花,當(dāng)看著那多紅色火花綻開的時候,蘇洛也閉上了眼睛。
呂拂看去時,蘇洛氣息全無,身子已是僵硬了,愣愣地看著蘇洛道:“你終是死了!”
兆慶帝領(lǐng)著眾侍衛(wèi)御敵,可如蘇洛所說的一般,他的侍衛(wèi)遇到蘇家的死士毫無防備之力,眼看侍衛(wèi)一個個被砍倒,劉氏宗廟在火光中盡毀,兆慶帝仰天長笑:“天要滅我劉氏一族呼!”
忽然御書房處紅色火光飛天,各個死士看著火光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迅速撤離。
轉(zhuǎn)眼之間,偌大的皇宮中,所向披靡的死士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眾侍衛(wèi)面面相視,眼露驚異。
兆慶帝回到御書房中,看到面目全非的蘇洛,問郝長歌:“她死了?”
郝長歌愣愣地道:“死了!”
兆慶帝看著蘇洛冰冷的尸體,淡淡地道:“拖下去吧!”
有兩個太監(jiān)從御書房外進來,將尸體拖了出去。兩人將尸體拖到御書房外的花園,其中一個個子偏高的太監(jiān)道:“如今這宮中,到處是死人,又能拖到哪里去,不如放在這御花園中,明日等宮人清理別的尸身時一起丟入亂葬崗,也省得我們麻煩!”
另一個稍胖的太監(jiān)道:“誒喲,李公公,這可是從御書房內(nèi)拖出來的,與別的不一樣,看就是個妃嬪宮女的,也不知是如何死的,你瞧這死法,都面目全非了,皇上自是不喜人看到的,若是扔在花園內(nèi),明日青天白日的,讓人看到若是皇上怪罪下來,可是要掉腦袋的。還是老老實實,現(xiàn)在就丟到亂葬崗去吧!”
李公公看著眼前的人,笑道:“陳公公確實看得通透,若是明日真有什么不妥,你我都脫不了干系,扔亂葬崗去吧!”二人說著,將尸體放在推車上,掛了盞燈籠,摸黑走到皇城后的亂葬崗。
亂葬崗中遍野的橫尸已化作皚皚白骨,時不時有幾聲烏鴉的哀鳴,傳遞著恐怖的氣息。李公公顫抖著聲音道:“陳公公,我們還是趕快扔了尸體走吧!”
那陳公公卻異常冷靜道:“李公公,莫急,待我將她扔入那天坑中再回去不遲?!?p> 李公公顫聲道:“你去吧,我在這看著就是!”
陳公公將尸體推入亂葬崗深處,這里有一個專門堆放尸體的大天坑,可他卻未把尸體扔入天坑中,而是繞過天坑,放在旁邊的一棵枯樹下,用尸體的衣擺將頭蓋住。
那邊李公公在催:“在這等地方,你還墨跡什么,快回去吧!”陳公公應(yīng)了聲,與李公公一起往回走。
待他們走得遠了,從亂葬崗的林子中竄出兩個人來,一男一女,五十歲左右。那男的道:“那陳付做事倒是挺麻利,柳婆婆,去看看洛兒吧!”
劉婆婆點點頭,將蓋在蘇洛頭上的衣擺拿開,借著灰白的月光,看到一張血肉模糊的臉。神情一滯,隨即落下淚來,哭聲道:“這孩子,說是飲了鴆酒在此候著她,卻未成說是這等模樣?!比缓罂粗侨说溃骸蚌南壬?,你看這般還有得救嗎?”
瞿先生就是神醫(yī)瞿秋白,他看了看蘇洛的臉,悲傷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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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慶二十七年夏初的那個夜晚,不名刺客偷襲大宣國皇城,所向披靡,皇城內(nèi)十萬禁軍已折兩萬有余,皇宮內(nèi)宮人侍衛(wèi)死傷無數(shù),遍地橫尸,血流成河。第二日,約三萬尸首源源不斷地從皇城運入亂葬崗中堆棄,據(jù)說,清理那晚留下的血污,宮人們不眠不休,整整花了三日三夜。
宮人們給死去的人超度亡靈,在大大小小地宮殿中燒起了紙錢,風(fēng)一吹,紙灰飛揚,讓整個皇宮籠罩在一片白茫茫地恐懼氣氛之中。
兆慶帝看著那城墻上浮起的白色紙錢,眉頭緊鎖,他已明令禁止宮人在宮中散紙錢,祭亡靈,可皇命絲毫阻擋不住宮人對死亡及鬼魂的恐懼,宮人們依舊私下燒著紙錢祭奠亡靈。毫無疑問地,蘇洛這一記給整個皇宮整個大宣帝國以沉痛一擊,也讓他元氣大傷。
旁邊的太子郢卻眼神灼灼地看向自己的父皇:“她當(dāng)真死了,你當(dāng)真殺了她?”
兆慶帝冷冷地站著,不置可否。
“噗”地一聲,一口鮮血從劉郢口中涌出,忙有幾個宮人上前扶住,給他擦拭。
劉郢推開上前的宮人,悲涼地對兆慶帝道:“父皇,您答應(yīng)兒臣幫你除了沛王便留洛兒一命,你……”
劉郢的心狠狠地刺痛著,他艱難地扶住一個宮人咳嗽。
兆慶帝冷冷地走近他,怒斥道:“你身為太子,不顧國家臣民安慰,為一女子竟自甘墮落至此,朕告訴你,朕沒殺她?!?p> “郢哥哥!”一個聲音甜甜地響起,這是蘇洛的聲音。劉郢興奮地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蘇洛一身藕色襦裙裊裊娜娜地向他走來,臉上還掛著微笑,那微笑猶如春日的和煦陽光般溫暖奪目,生生讓這炎炎烈日黯淡了神色……
劉郢看著眼前越走越近的女子,抬頭望天,緊閉雙眼內(nèi)心無比凄涼:洛兒,你終究是被父皇殺了……
可當(dāng)他低下頭看向來人的時候,卻露出一個燦爛地笑:“洛兒,你沒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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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后,鄒國境內(nèi)與宣國接壤的一個山頂上,柳婆婆用手扶著一個輪椅,輪椅上一個滿臉纏著紗布的女子,眼神灼灼地望向宣國皇城的方向。可她雙目所及的,不過是綿延起伏的山巒。
在她前面,坐著一個略微瘦弱的女子,那女子容貌清秀,說不上傾國傾城,卻有一顆蕙質(zhì)蘭心,給人一種恬然安靜的感覺??伤缴n白,面容憔悴,想已病了多日。
她看向蘇洛,嘴角微微上揚,虛弱地道:“蘇姐姐,回去吧,山上風(fēng)大,蘇姐姐大病初愈,經(jīng)不得風(fēng)的?!?p> 蘇洛看向她,淡淡地道:“緹兒,你真無所求了嗎?”
那叫緹兒的女子輕輕搖了搖頭,道:“緹兒這病本在一年前便該去了的,多虧了瞿先生和柳婆婆的照拂,如今已是病入膏肓,這身子的五臟六腑都已用不得了,只有這面皮子能給姐姐用用,也算報答瞿先生與柳婆婆不遺余力地保住緹兒這一年多陽壽之恩?!蹦墙芯焹旱呐勇曇羟宕喽鴾睾?,竟與蘇洛的音色有七八分相似。
蘇洛眼神依舊看得很遠,用一種寂寥地聲音問:“果真無他法了嗎?”這話像是在問緹兒,也像是在問柳婆婆,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緹兒淡淡地搖搖頭,微笑道:“如今緹兒只想蘇姐姐代緹兒孝敬雙親,也不枉他們十幾年來的養(yǎng)育之恩?!?p> 蘇洛用手摸索著輪椅粗糙地棱角,聲音不輕不重:“緹兒放心,緹兒的父母,就是蘇洛的父母?!?p> 那個叫做緹兒的女子點了點頭,順著蘇洛的目光,看得很遠,小聲道:“姐姐的家鄉(xiāng)就是在哪里嗎?”
蘇洛用一種略微沙啞地聲音道:“我的家鄉(xiāng)在鄞州,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蘇洛,如今在大宣的陵安沛王府,而我是趙夙緹!從前的恩恩怨怨都了了罷。我答應(yīng)過他們,要好好的活著。也為你好好活著,緹兒!”
蘇洛原本的計劃是這樣的,自己堂而皇之地入御書房與延順帝要子蘇,若是兆慶帝給人,她便看在子蘇的份上與延順帝周旋,若是子蘇有什么不測,她蘇洛并新仇舊恨一起跟兆慶帝算,自己父王的命,子蘇的命,許許多多蘇家人的命,換來血洗皇城。
父王從小教育她如何權(quán)謀,如何審時度勢,卻從未教育她如何化解自己的仇恨,父王讓她好好活著,卻也從未告訴她如何才能好好活下去,怎樣才能算是好好活著,可無論如何,她蘇洛絕不會是忍辱偷生任人宰割的一個,哪怕血流成河。
依計,在飲鴆酒之前,蘇洛便服下抑制毒藥深入五臟六腑的藥,還在臨死前用銀針封了心脈。后派陳付將自己尸體運至亂葬崗,由柳婆婆和瞿秋白接應(yīng)救回她性命,雖是極兇險的一步棋,但蘇洛卻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從此隱姓埋名擺脫權(quán)謀者的糾纏。
只不過,與原先的計劃有些出入罷了,蘇洛的計策是殺了兆慶帝為蘇望山報仇,本是每一步都算得天衣無縫的,或許是因為郝長歌的出現(xiàn),又或許是對劉郢的愛很深沉,又或許是子蘇臨死前的那些吐不出聲音的話和動作,讓蘇洛在最后關(guān)頭改變初衷,將死士撤離,這讓婆婆好一陣嘮叨,說好好地報仇機會讓她給荒廢了。
那個時候的蘇洛哪里知道,也就是這一念的改變,竟改變了她一生的軌跡。
郝長歌的出現(xiàn)讓蘇洛面目全非。唯一的法子,只能換一張面皮。
趙夙緹本是鄒國邊郡鄞州刺史趙致的千金,比蘇洛小一歲,因自小身體孱弱,也是在手心里捧著養(yǎng)的,不料十二三歲那年,染了風(fēng)寒,卻久治不愈,勾出許多隱疾來,趙致各處尋訪名醫(yī),都敗興而歸,大夫們都認為蘇洛已病入膏肓,無力回天。后來趙致聽聞神醫(yī)瞿秋白能起死回生,在瞿秋白的“回春莊”前跪了一天一夜,瞿秋白方才見了他,并道:“令千金半只腳已踏入鬼門關(guān),在下也無能為力,難得趙大人這番愛女之心,便將此女托付于我吧,或許能拖個一年半載?!?p> 趙致行禮道:“小女打小身子弱,趙致卻束手無策,枉為人父,如今得蒙先生搭救,感激不盡,不求她長命百歲,但求她多看幾眼青天白日,也不枉我與拙荊生養(yǎng)之情分,趙致也問心無愧了!”
只是想不到這趙夙緹一熬就熬了已兩年年多,如今已是熬不得了,恰巧蘇洛容顏盡毀,瞿秋白提出要將蘇洛的臉面換在趙夙緹身上,也算是二人之間的一種緣分了。蘇洛想著,這趙致也是個性情中人,他日見了面,少不得為蘇洛多孝敬他老人家的。
拿婆婆的話說,蘇洛本不必要委屈求全去做什么趙致的女兒,反正在世人眼中,若是沒有蘇洛的出現(xiàn),這趙夙緹便去了,蘇洛不過是借用了她的面皮子,大可隱姓埋名到個沒人認識趙夙緹的地方過一輩子。可蘇洛并不這么想,一來她要替趙夙緹孝敬雙親;二來,自小便跟隨著自己的蘇門七子之中,子蘇已去,可其他六子卻杳無音信,這極為反常,雖然聽婆婆說六子是被父王派出公干,可蘇洛依舊很擔(dān)心他們;三來,自己雖然將部分蘇業(yè)割給了司馬城和蘇冗,可蘇家依舊是個大家子,需要她扛起,她歸隱很容易,可蘇家七子怎么辦,那些兢兢業(yè)業(yè)為她蘇家拋頭顱灑熱血的死士及謀事怎么辦,那些因她蘇家活計養(yǎng)家糊口的人怎么辦?四來,她蘇洛又怎會為了活命,茍且隱姓埋名于山林之中,倉惶度日?她可是蘇洛,她可有殺父之仇未報,有許多恩怨未曾斷了。
想到恩怨,蘇洛不自覺地又想起了子蘇,伸手摸了腰間的玉色梔子花紋魚袋,發(fā)起愣來:自己在最后關(guān)頭放過兆慶帝,不知這是對是錯……
當(dāng)然這些話她并沒有對婆婆說,而是說自己想要堂堂正正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