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洛等人到肅王府的時候,所有的太醫(yī)和大夫都在搖頭竊竊私語,蘇洛知道,一般這種情況都是他們遇到棘手的病例無法攻克的時候。看來肅王大限將至了……
肅王偌大的廂房內(nèi)滿是藥香味,或濃或淡,或香或澀,讓蘇洛有些許的暈眩,幸好有司馬城在一旁攙扶著。
她是太累了,司馬城想。
司馬翦一張蒼白的臉臥在床頭,眼神灼灼地看著蘇洛問:“她走了?”
蘇洛知道他問的是趙夙襲,輕輕地點頭。
司馬翦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卻落下了兩行熱淚……
他的哭聲里夾著著傷痛:“她,去得可痛快……”
蘇洛看著司馬翦絕望的眼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是她不想答,而是她真不知道。心中還微微嘆息:這邯京城啊,真是藏不住事的,趙夙襲死不過是幾個時辰前的事,一個躺在病床上的人竟也生了順風耳了……
司馬翦看她不好說話,繼續(xù)流著淚笑道:“方才她托夢給我,說她去得很安穩(wěn),說他在的另一個世間等著我,她說她很寂寞要我去陪她,我馬上就走了……”他說這話的時候,仿佛每個字都吐得很艱難,他的時間真不多了。
蘇洛不知該說什么好,淡淡地安慰:“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
宋嬌嬌移步到司馬翦床前,握著他的手道:“王爺……”之后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微微地紅了眼。
蘇洛苦笑道:“王爺對趙夙襲真可謂用心良苦,這么些日子以來,可曾用心看過嬌嬌姐姐?”她覺得自己很刻薄,都這個時候了,還一心想著她的嬌嬌姐姐,可她若是不問不說,直覺對不起嬌嬌姐姐。
司馬翦聽她的話,方才看向床前的宋嬌嬌,滄然道:“嬌嬌,本王負了你!”
宋嬌嬌流著淚搖頭道:“嬌嬌命該如此,怪不得王爺!”
此時門外有人大聲通傳,說是長公主和穆桑桑來訪,話音未落,二人已踏入房中。
長公主著急地奔向司馬翦床前,推開宋嬌嬌,緊握他的手道:“翦兒,翦兒,我苦命的翦兒!”話未說,淚先下來了,滴滴答答地落在手背上。
穆桑桑也在旁邊擦眼淚,用一種復雜地眼神看著司馬翦。
司馬翦卻微微一笑道:“娘,孩兒先去了,襲兒在等著孩兒!”
原來,司馬翦什么都知道,連自己是穆遠橋之子的事也知道。
穆桑桑罵道:“她害了你,你要死了心中記掛的還是她,你可曾想過爹娘想過我!”
司馬翦笑道:“我想,可我除了想還能做什么?”
是??!他作為延順帝在平南王處扣下的一個質(zhì)子,有雙親不能認,有妹不能疼,認賊作父,日日飽受延順帝給他造下的‘封筋’之痛,如今連最深愛之人也死在自己至親手中,他還能做些什么?除了死!
他的話,讓長公主和穆桑桑都流著淚無言以對,此情此景已說不出誰對誰錯,誰虧欠了誰?
長公主只是一味地流著淚道:“我苦命的翦兒,為娘的對不住你……”
蘇洛看著三人哭作一團,完全沒把宋嬌嬌放在眼中,微怒道:“肅王即便是死了也惦記著趙夙襲,哪怕是她給你下毒,哪怕是她親手取你性命你也在所不惜,肅王奈何這般執(zhí)迷不悟,眼中只容下了趙夙襲一人,可曾想過嬌嬌姐姐為你做的,如今她腹中胎兒日漸長成,肅王可曾為嬌嬌姐姐做過打算?嬌嬌姐姐你不疼惜,難道自己的至親骨肉肅王也無動于衷嗎?”
她的話無異于讓哭著的三人為之一震。
司馬翦驚道:“嬌嬌有了我的骨肉?”然后看向宋嬌嬌。
宋嬌嬌點頭道:“這身子已有四五個月了!”
突然司馬翦又大笑起來,道:“想不到,我司馬翦還有孩子!”
他越笑越大聲,直到長公主將他按住,才喘著氣流淚道:“嬌嬌,本王對不住你,你將孩子拿掉吧!”
長公主和穆桑桑急呼不可,宋嬌嬌卻一臉迷茫地看著肅王,她如今已讀不懂肅王,她以為肅王知道他懷了孩子應該高興才是,可是這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突然,一個聲音道“皇兄,想不到你對本王的妃子這么上心,早知道讓父皇許了你!”
眾人循聲望去,看到安王司馬裕不知何時站在窗口,冷冷地看著這一幕生離死別。
司馬城看著司馬裕,眼中閃著危險的光芒,蘇洛站在身旁也能感受得到他周身生出的寒意,那是赤裸裸地殺意。
司馬城冷笑著看向司馬裕,道:“安王別來無恙!”
司馬??粗抉R城道:“三弟,不要用這種吃人的眼神看著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殺了我呢?!?p> 蘇洛嘆氣道:“他確實想殺了你!”
司馬裕道:“可惜啊,我命硬,偏偏死不了!”
司馬城突然出手,一手擒住司馬裕的咽喉。
他出手的速度太快,太突然,任何一個人都反應不過來,包括司馬裕。
司馬裕的雙手也被司馬城抓住,動彈不得,可他臉上卻毫無懼色,笑道:“三弟,你的功夫在我們兄弟中最好,從小到大都是你最強,我們都不及你的十分之一,可你依舊殺不了我!”
司馬城冷冷地道:“過了今日就不一樣了!”說著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司馬裕痛得呼出聲來。
司馬裕道:“司馬城,你若殺了我,這世上便無人能救醒子夜,蘇洛也會恨你一輩子!”
司馬城冷聲道:“原來你是有恃無恐!”說著眼神灼灼地看向司馬裕,恨不得將他捏碎,可他不能,他看了看蘇洛。
發(fā)現(xiàn)蘇洛也用一雙大眼睛在盯著自己,他的手不知不覺地就放輕了力道。最后無奈地將他放開,推倒在地。
得了自由的司馬裕哈哈大笑起來:“三弟,你可知為何你樣樣比我強可為何在朝中你我勢力勢鈞力敵,因為你有弱點,你的弱點就是個女人!”
突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蘇洛擒住。
一時之間峰回路轉(zhuǎn),讓所有人都傻了眼。
司馬裕一只手頂著蘇洛的脖子,一只手拿著匕首向司馬城笑道:“三弟,我想在她身上捅一刀,你說是先捅哪好呢?”
他的刀子在蘇洛的小腹上游走,因為那里孕育著司馬城的骨肉。
司馬城紅著眼看著司馬裕,厲聲道:“司馬裕,看來你是不想活了!”
司馬裕不管他,刀子繼續(xù)在蘇洛身上游走,最后停留在蘇洛脖子上,道:“要不就割這里吧!”
司馬城看著他的刀子在蘇洛身上劃動,冷冷地道:“你說說條件!”
司馬裕道:“你死!”
司馬城睜大眼睛狠狠地盯著司馬裕,不說話。
蘇洛淡淡地冷笑道:“安王,你以為蘇洛的死能讓岳王就范,那可就錯了!”
突然,司馬翦的咳嗽聲傳來,讓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看向司馬翦,司馬裕也就是這么愣神的一剎那,司馬城便迅速奪下他的刀子,抱過蘇洛。
二人來來回回拆了數(shù)招,便聽到司馬翦微弱地聲音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二弟,你太執(zhí)迷不悟了!即便殺了三弟,殺了蘇洛你又如何?”
司馬裕道:“殺了他,殺了蘇洛,這天下便是我的了!”
司馬翦突然一聲凄厲地苦笑傳來:“哼!二弟,你當真以為父王器重你要立你為儲,你當真以為這鄒國的江山非你即三弟?”
司馬裕挑眉看著他道:“難不成,皇兄還以為這江山會落在你一個外姓人之手?”
司馬翦凄然冷笑:“二弟,你可知我為何被父王‘封筋’?”
司馬裕不說話,看著司馬翦。
司馬翦繼續(xù)道:“你們還記得當年董優(yōu)兒在冷宮中誕下死嬰之事?那時我還是個八九歲的孩童,時常到董淑妃宮中玩耍,董淑妃待我不薄,我聽聞董淑妃在冷宮中誕下死嬰,便悄悄地跑去探望,你們可知我見到了什么?”
司馬翦笑聲變得很凄迷:“董淑妃誕下的是一個活生生的男嬰,父皇雙手捧著那男嬰別提有多開心了,可他擔心那孩子遭到皇后陷害,便親手將孩子抱給了當時也在冷宮中探望的平安候!并許諾董淑妃要立她的兒子為儲,日后繼承大統(tǒng)!”
眾人聽著他的話,都驚訝地看著他,他繼續(xù)道:“那孩子就是如今的平安候之子董淮安,呵呵,我當時是目送著平安候離開冷宮的,可想不到父皇卻發(fā)現(xiàn)了我,為了封住我的嘴便對我‘封筋’讓我日日忍受苦痛。
我之前年少不更事,還一直抱怨父皇厚此薄彼,大一點了,就一直揣摩為何當初父皇不殺了我?直至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才終于想明白為何父皇不殺我,他是忌憚平南王啊!”
司馬城聽后,喃喃地道:“原來我與安王不過是父皇在世人面前布下的一個煙幕!”
安王難以置信地道:“不可能,不可能,我與司馬城斗了十幾年,不相上下,父皇很是器重我,父皇還對我說,殺了岳王,那個位置就是我的??!不可能,父皇不可能騙我!”
蘇洛冷笑:“以子殺子,以暴制衡,這就是延順帝的為王之道?也只有延順帝這樣的人才想得出這等慘絕人寰的法子,讓自己的兒子自相殘殺,為心愛女人的兒子鋪好路!”
安王眼神有些空洞,抓住司馬翦的雙臂道:“不可能不可能,皇兄,你可是騙我的?”
司馬翦凄慘地笑道:“二弟,你覺悟吧!我們,不過是父皇的一枚棋子,他心中的那個繼位之人,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三弟,是董淑妃的兒子,董淮安!”
司馬城若有所思地道:“難怪當日董淮安刺殺父皇,父皇卻不見異動,反而日后封他為將軍出征,原來如此?!?p> 蘇洛也喃喃地道:“這么說,趙夙緹是董淮安同母異父的妹妹?延順帝心胸也恁地狹小,同樣是董優(yōu)兒之女,對董淮安百般維護要立他為王,對趙夙緹卻百般凌辱,果真是一個愛憎分明的君王……”
司馬裕突然打斷蘇洛道:“胡說,父皇說了將來要立我為儲,只要殺了岳王,這天下就是我司馬裕的了,為了他這話,我不辭勞苦日日夜夜想著要與岳王抗衡,等的就是皇袍加身的那日,可如今,何處來的董淮安,騙子!騙子!”
司馬裕突然使勁搖晃著司馬翦的雙臂道:“你是騙子,你是騙子!那皇位是我的!”雙眼赤紅,神情近乎癲狂。
也難怪,十幾年懷揣的夢想,并為此流過多少血多少汗,為此挖空心思,處心積慮與手足自相殘殺,生死博弈,到最后,自己不過是一個煙霧,一個騙局,任誰也接受不了!
司馬翦本就是剩下一口氣在的人,哪里經(jīng)得住司馬裕的搖晃,突然猛咳了幾下,咳出血來。
本以為只是受不住搖晃,輕咳幾下,豈料越咳越多,停不下來,那鮮血流在司馬裕的身上,司馬??粗r血,雙眼發(fā)紅,突然大笑道:“血,血!你們快來看?。『枚嗟难?!”
蘇洛看到司馬裕雙眼發(fā)紅,眼睛里滿是鮮血……心道不好!叫住他:“安王!”
她話音方落,司馬裕突然哈哈哈大笑,接著又是失聲痛哭地跑了出去,從他瘋狂地眼神和又哭又笑的表情中,,大家都知道,此時的安王司馬裕瘋了。
而司馬翦這邊卻越咳越厲害,蘇洛上前給他查看身子,用銀針封了他的心脈,司馬城將真氣輸入司馬翦體內(nèi),可這對司馬翦殘破不堪的身子絲毫不起作用。
司馬翦的身子極度扭曲著,他虛弱的身子已撐不住他賣力的咳血,到最后終于不咳了,可他體內(nèi)的血已留盡,他雙眼迷離地看著潔白的帷帳,微微一笑,虛弱地吐出幾個字:“襲兒……我來陪你了……”
之后便再沒有任何動作,任何語言,連呼吸都沒有了……
當眾人意識到肅王已去,呼天搶地地哭喊聲沖破肅王那偌大的廂房,房頂上,幾只烏鴉無助地盤旋而鳴,凄凄之聲響徹云霄。
連司馬城這樣的錚錚男兒,也躲開眾人的目光,別過頭去悄悄抹眼淚。
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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