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施易青隨著徐嬤嬤繞上走廊,一路分花拂柳而去,視線順著剛升起的太陽望去,腦海深處的記憶與眼前的景致吻合重疊,多年前的記憶紛至沓來。
記得當年的她也是在這樣一個清晨,廊下的鳥兒也是這般清脆的啼鳴,她往春暉堂拜見過老夫人孟氏,正要折身前去三夫人楊氏居住的棠梨院,也是繞上這樣的一個走廊,在晨曦之中有朗朗上口的讀書聲傳來,施易青不顧徐嬤嬤的反對,好奇的順著聲音尋了過去,當年的她那是第一次感覺到無地自容。
施易青依舊記得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凡為女子,先學立身,立身之法,惟務清貞。清則身潔,貞則身榮。行莫回頭,語莫掀唇。”
當年的施易青未曾識字,更別說會知道這京城淑女必學的《女戒》,只是單純覺得這女子的聲音甚是好聽,正想要繼續(xù)聽下去的時候,卻被突然的一聲喝聲震?。骸把剑闶钦l,你在這里干什么呀?”
隨著那聲驚叫,原本正在教書的女先生也看過來,指著施易青詫然問道:“可是府上的丫頭?”
只這一句,施易青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剛才驚叫的美麗少女瞧見緊隨其后的徐嬤嬤,顯然已經(jīng)猜想到她的身份,冷淡的看了施易青一眼,卻還是輕掩著嘴角笑起來,隨即道:“丫頭?我們府中可沒有這樣粗鄙的丫頭!”她的話中,極盡諷刺嘲弄。
施易青低下頭來,瞧著自己身上的裝飾,再比較書房里小姐的穿著,的確是天壤之別。她緊握著拳頭,內心很是不服氣。
那少女不依不饒的說道:“你還杵在這里干什么?。繘]瞧見你打擾我們聽先生授課了嗎?還不快走!”
徐嬤嬤疾步上前勸道:“四小姐,還是隨著奴婢去給三夫人請安吧。”
施易青只覺得恨不能此時此刻挖出個地洞來鉆進去,再也不出來!就在這時,天籟一般柔美的聲音降落在身邊,一抹清麗而絕艷的女子宛若踏著蓮花緩步走了出來。
“云悠,這是你四姐易青,怎可如此無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施易青都是處于怔愣的狀態(tài),她從未見到過如此貌美的姑娘,一舉手一投足俱是風情萬種,就連那清麗的嗓音都宛若天籟,當時的她曾悄悄地想過,便是天仙下凡,見到這樣的美人只怕也是要捂著臉羞走的。
直到后來正式拜見過施敬然跟楊戀香,這才知道為她解圍的這位少女便是施旋新,楊戀香的嫡生女兒,只比她長了幾個月的三姐。
“四小姐,四小姐!”近身伺候三夫人楊氏的紫莩輕聲喚著。
施易青緩過神來,勾唇微笑著,這樣的微笑使得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生動可愛了起來:“紫莩姐姐,可是母親醒了?”
著一身醬紫色綢緞紗裙的紫莩忙撐著慌亂的笑容,推辭著說道:“四小姐是府中小姐,紫莩只不過是個丫頭,斷然撐不起四小姐這一句紫莩姐姐的。四小姐剛回府不久,三夫人本就有話傳來,說不叫你這么早起來伺候,偏話還未到,四小姐竟然來了,如今又是個陰霾天氣,讓四小姐在這里如此苦等,實在讓紫莩心中不安。想來夫人是知道四小姐最是孝順之人,也是不忍心瞧著四小姐在院中久立受了風寒,特讓奴婢請了小姐回去休息,等夫人起來,奴婢便喚人去叫您來就是了。”
啰啰嗦嗦一大堆,不就是明里暗里說三夫人不待見這位四小姐,更何況今日是三老爺施敬然回府宿在三夫人楊氏的房中,不方便讓她這么一個庶女白白沾了福氣。
施易青垂眸遮住眼眸里復雜的情緒,俏生生的說道:“紫莩姐姐說的是,只是若母親起來,還望姐姐能夠派人來告知一聲,也好讓我在母親面前盡盡孝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多謝姐姐了?!?p> 紫莩依禮送走了施易青,瞧著去的方向正是新開辟出來的凝謝堂,滿意的勾唇嗤笑一聲,神色略有些傲慢的撣了撣紗裙上微不可查的灰塵,拂袖轉身進了正屋里面伺候。
隨著施易青前來的只有剪流一人,瞧見四下里無人,那剪流蹙眉灰白著臉色緊聲說道:“小姐,你為何對那紫莩那般客氣?難道您沒有瞧出來,她那是故意再給您難堪呢,您還一口一個姐姐的喚著。”
施易青轉眸瞧著緊隨其后的剪流,垂眸冷笑著說道:“你現(xiàn)在也學了因修的本事,什么話都敢往外說了,是嗎?”
剪流聽見這話先是一愣,抬眸對上施易青冰冷警告的眼神,一股寒風突兀刮來,席卷在她的身上久久散不掉,剪流禁不住顫抖了起來,只覺得自己如同墜入冰窟一樣難受:“小姐,小姐……奴婢,奴婢錯了?!?p> 隔墻有耳,施易青扯唇轉眸望向墻角一抹不易察覺的身影,清冷著嗓音在熾熱的太陽下凝結成冰,遙遙傳去,倒也有幾分女孩的嬌嗔之態(tài):“母親出身顯赫,自幼讀的女戒女訓,為人最是溫和親善,而紫莩姐姐在母親身邊伺候多年,雖說是未曾讀過什么大道理,想來受到母親熏陶,別說我是府中庶出小姐,就算我只是一個卑微不堪的丫環(huán),紫莩姐姐也會對我客客氣氣的!再者說,剛才紫莩姐姐的話句句都在為我著想,你是哪只耳朵聽見她為難與我?果真是鄉(xiāng)下來的丫環(huán),旁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在我面前挑撥是非!看等回到凝謝堂,我告訴了徐嬤嬤,看她怎么罰你!”
剪流聰慧,自知自己犯了錯誤,也就順著施易青的話口俯身跪在地上討?zhàn)?,灰白的臉色上滿是淚水,倒果真像是怕受到刑罰一般:“小姐,奴婢請您饒了奴婢吧!徐嬤嬤的手段您也是知道的,若奴婢果真落入她的手里,只怕是不死也會掉下一層皮來!”
“荒謬!嬤嬤最是心慈手軟,她隨我身邊多年,難道我會不知道她的脾氣秉性嗎?左不過是打你幾個板子,讓你受些懲罰罷了,難不成能夠親手將你打死不成?”施易青佯裝越發(fā)不喜剪流的樣子,緊蹙眉頭不想再理會她。
跪在地上的剪流還待要叫嚷,清脆的女聲繞過不遠處一株柳樹近了些:“果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野丫頭,連教訓給丫頭都不會,還在此處丟人現(xiàn)眼?!?p> 眨眼間,那女子已經(jīng)到了跟前,著一身粉藍色繡襦羅裙,外著同色紗裙,髻上帶著一對赤金簪,脖子上戴著瓔珞長命鎖,鴨蛋臉丹鳳眼,眉心上一點胭脂涂上的紅心,若不是咄咄逼人的尖酸像沖淡了她的美貌,倒也是個絕色佳人。
美麗女子面帶譏諷的行了過來,瞧了眼一身寒酸樣的施易青嗤笑著:“之前府中丫環(huán)都說新回府的四小姐如何儀態(tài)大方,樣貌驚為天人,今日一見,果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啊?!?p> 有丫環(huán)疾步行到那美麗女子身邊,瞧見對面站著施易青,忙俯身行禮道:“見過四小姐?!?p> “你在給誰行禮?她可配的上你這一句四小姐嗎?”美麗女子譏諷的笑著,“要我是你,一早就把自己給掐死了,一了百了,也好過在此受人侮辱要強上一百倍?!?p> 施易青心中冷哼,面上卻做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連連后退,粗喘著氣息慌神說道:“你,你是誰?為何說話這般狠毒?”
“只不過是個煞星轉世,你算什么東西,也配這樣跟我說話?”
施易青垂下眼睫,忍下心口的厭惡,還待在裝下去的時候,只聽見一道柔美的嗓音傳了過來,禁不住的愣了愣。
“云悠,不得無禮,這是易青,你該喚她四姐的。”
有風襲來,滿滿的花香被卷著向面上撲來,施易青順著聲音望去,只見到一抹清麗的身影著一襲原色紗裙自柳樹后繞了過來,輕柔的步伐宛若踏在云端,衣袖翻飛若謫仙飄然,行到施易青面前只是微微一笑,竟有種活色生香之感。
兩人長相極其相似,只是眼前這后來的女子顯然要比旁邊面含譏諷的施云悠年歲大些,更為柔和溫順一些:“云悠尚還年幼,不懂得分寸,還望四妹不要見怪才是?!?p> 同樣是妹妹,一個直接喚作名字云悠,一個倒稱之為四妹,果真是親疏有別,明里暗里的偏向啊。
“想來這位應該是二姐,那這位便是五妹妹了。”施易青撐著一個天真卻又羞澀的笑容,陽光灑在她的臉上,燦爛若朝霞。
二小姐施云盈和氣的笑著與她點點頭,倒是身旁的施云悠露出驕縱的嗤笑:“上來就叫妹妹。誰是你的妹妹?!”
施易青佯裝嬌憨的歪著腦袋,道:“難不成,是要叫你姐姐?”
施云悠一怔,隨即惱羞成怒的倒豎柳眉,她面露不滿的看了眼施易青,發(fā)現(xiàn)她的容貌也算是出挑,肌膚雪白,青絲如墨,兩道柳眉不花自黛,和她想象中的村姑根本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心中越發(fā)的不滿了起來,嚷嚷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故意挑刺嗎?”
你才是故意挑刺的那個人才對吧!施易青垂眸遮擋住烏黑眼眸里一閃即逝的冷意,快的讓人看不透,然而口中只是說道:“五妹妹,我還要換過衣服前去祖母那里請安,還請讓開,別擋住我的路吧?!?p> 施云悠聽見這話越發(fā)氣沖沖的,也顧不得自己身處何方,大聲嚷嚷道:“你不過是從一個丫環(huán)肚子里爬出來的災星,你有什么資格這樣跟我說話!”
前世的施易青一直不明白,為何同為妾室所出的庶女,想來施云悠與自己在施府中身份地位本該都是一樣的,怎么就出現(xiàn)個尊卑之分,讓施云悠敢如此挑事。再后來她入了三王府,在那段處處為營的日子里,她漸漸想明白了,其實有些人無論是什么樣的出身,都是喜歡壓人一頭。先不說施云悠的親生母親是小家碧玉出身的貴妾,只是單論當時自己一個初來乍到,不趁著這個時候壓制住她,往后還如何能夠作威作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