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卡拉森子爵（2）

　　“那是你們的先祖之一？”貝納德皺起了眉頭，“但據(jù)我所知，即便在大開放的年代，沙彌揚的女人也沒有嫁給外族的記錄?！?p>　　卡拉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許我應該說得更明白一些，”他放下茶杯，“那不是個沙彌揚人，當然，也不是我的先祖?！?p>　　貝納德的聲音里帶上不可思議，“你是說，”她努力壓低音調(diào)，但仍舊感到尖銳的調(diào)子在隱隱刺激自己的耳膜，“那是個薩貝爾人??？亞當??！”

　　“這段記錄除了卡拉森之外從未為人所知。”主人承認道，“我們謹慎地保守著這個秘密，畢竟，”他攤開手，“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人們并不太歡迎聽到薩貝爾人的消息?！?p>　　“好啦，讓我們繼續(xù)那個卡拉森的故事吧。他愛上某個薩貝爾女人，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他在日記中寫道‘這是我的靈魂，這是我所追求的終極的夢想’。不過，”作為子孫的卡拉森露出幾分揶揄的笑容，“那位薩貝爾女孩似乎從未愛上她?！?p>　　“不過即使如此他也在蘇倫森林度過了最美好的時光——他在其后的人生長久地懷念它，并最終因此郁郁而終。”

　　卡拉森的聲音低了下去。就像大提琴拉出了第一個音符，低沉，婉轉(zhuǎn)，嗚咽，如訴如泣。

　　“美好的時光并不長久。災難的影子很快遮覆了蘇倫森林的上空。首先是在諾頓王國服役的沙彌揚人開始大批返回森林，其后商隊帶來的消息也讓人非常不安。但沙彌揚人和薩貝爾星見們努力安撫著族人——他們竟然天真地相信了那個約定?！?p>　　“但卡拉森預感到了災難的到來——不，應該是那個薩貝爾女孩告訴他，讓他盡快離開森林。他拒絕了對方，并告訴女孩他愿意為她留下來，不論發(fā)生什么?！?p>　　講述者從胸腔中發(fā)出一聲沉悶的，悲哀至極的嘆息，“局勢漸漸壞起來，諾頓的軍隊控制了進出森林的通道，同時嚴禁商隊和蘇倫森林貿(mào)易。不過要我說，”他扭著粗壯的手指，“不管是諾頓王國還是蘇倫森林中那些真正有智慧的，理智的大人物都還在努力避免走向戰(zhàn)爭，甚至一度情況好轉(zhuǎn)，在那時卡拉森先生向他的父親送出了消息，家族依照他的請求為蘇倫運送了超過三百安磅的鹽以及其他必需品?！?p>　　“但一切仍舊無法逆轉(zhuǎn)地朝最壞的方向滑去，所有人的努力都沒能阻止那個瘋狂的國王——軍隊開進了森林，而那時森林里只剩下大部分老弱和婦孺，還有全體薩貝爾人?！?p>　　“在軍隊徹底毀滅蘇倫之前，薩貝爾的星見們讓沙彌揚人帶走了他們的孩子和女人，但卡拉森所深愛的少女堅決要留在她的父親身邊——而她的父親則是那位被薩特馬斯二世親手絞死的星見?！?p>　　然后主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沙彌揚人的臉上一片漠然——她比卡拉森所知更多，那是薩貝爾和沙彌揚人歷史上最慘痛的一頁。

　　“因為貴族的身份以及，”老人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哽咽，“薩貝爾人堅稱他是作為俘虜留在了森林中，卡拉森先生有幸活著離開了森林——他最終沒能帶走少女，他親眼看著那女孩死去?！?p>　　“塞繆爾·雷克法羅?！币恢本o閉嘴巴的沙彌揚人忽然開口，她低垂著頭顱，避免通過眼睛透露更多的情緒，“你告訴我那位先生名叫卡拉森，那在我們的歷史當中的確沒有這個人的存在，但如果是雷克法羅，那我也許能告訴你更多的細節(jié)?！?p>　　“我不能確定雷克法羅是否是你的那位先祖，但他的確是跟隨商隊來到森林的外來者，在記載中，他自稱是科爾庫人，一個到處流浪的吟游詩人，整天樂樂呵呵，魯特琴彈得就像宮廷樂師那樣好，討人喜歡?！?p>　　“在那場災難中第一個被處死的薩貝爾人——名叫舒亞特的星見設法將他送出了森林，他竭盡所能地幫助了我們，我是說，”她抬起頭直視卡拉森，并不避諱讓對方看見滾動在沙彌揚人眼眶中的淚水，“直到現(xiàn)在，我們依舊感謝他。”

　　“也許現(xiàn)在說已經(jīng)太晚，但他所心愛的少女，”貝納德的聲音放得很輕，“非常喜歡他，雷克法羅，不，卡拉森先生并不懂得我們的傳統(tǒng)，但我確信他的確收到了少女的回復，直到今天證據(jù)依舊留在這兒。”

　　主人跟隨著客人的視線看向放在角落的一只花瓶上，那兒插著幾支潔白的，藏在枝葉中毫不起眼的花朵，“直到剛才我都在懷疑是否錯認，但這的確是只生存于蘇倫森林的鮮花，我們叫它‘潔拉多’，意思是無以言表的愛?！?p>　　“傳統(tǒng)上，少女只會將它送給——一生中唯一的摯愛?！?p>　　卡拉森的神色復雜得幾乎不可言說，他長久地凝視那幾枝含苞垂放的潔拉多，；老人的表情漸漸釋懷，“我想，”他轉(zhuǎn)過頭看著沙彌揚人，“他也許知道這一點?！?p>　　“它叫潔拉多嗎？真是好名字。卡拉森將它從蘇倫森林中帶到這兒來，但奇怪的是離開卡拉森的土地它永遠無法開花，甚至很難存活。幾百年來，這兒的人人叫他‘卡森’，意思是卡拉森家族的花朵?！?p>　　“潔拉多永遠只為所愛之人開放?！?p>　　“我想，如果你允許——我是說，我打算將今晚發(fā)生的一切補充到我們的家族故事里去，它值得永遠地流傳下去?！?p>　　千百年后，一切都將涅滅，唯有潔拉多花開永恒。

　　“好啦，沉溺于往事當中可不是什么好習慣，讓我們聊點其他的吧。”卡拉森指指依舊流連于崔亞斯的宴會中不愿回返的法師，“父神在上，這位先生讓我好奇極了?！?p>　　貝納德干巴巴地說道：“我沒發(fā)現(xiàn)任何與好奇有關(guān)的東西?！彼娴囟⒘艘谎劭ɡ?，“就算我們有著這樣特別的聯(lián)系，但我想您對沙彌揚人的了解應該明白某些傳統(tǒng)對我們來說至關(guān)重要。”

　　“那他的確是個薩貝爾人??？”

　　“……”

　　“父神哪！”卡拉森驚嘆道：“我可從沒想過還能見到一個真正的薩貝爾人！”他饒有興致地打量法師——黑色的頭發(fā)，與其他民族比起來更精致也更冷淡的相貌，還有過分消瘦的體型，最后一個讓他皺起眉頭，“他實在太瘦了?！?p>　　沙彌揚人疲憊地揉了揉鼻梁，“他不喜歡被人關(guān)注。”法師的隨從意有所指地說道：“事實上，他討厭一切過分熱情的行為。”

　　“熱情沒什么不好，”卡拉森將注意力重新轉(zhuǎn)回貝納德身上，“凡人依靠熱情最終開拓了整個世界。”

　　“但對法師來說熱情顯得多余。”

　　輕緩，冷淡的嗓音突兀地在房間里響起來，“我以為瑞信安到這兒來做客了，你們以為自己在干嘛？感嘆一下幾百年前的凄美愛情么？”法師的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這讓他的眼睛顯得尤為幽深，“塞普西雅啊，這故事感人得簡直能謀殺所有少女的心！”

　　卡拉森的身體猛地后仰，他重重地倒在沙發(fā)上，“噢，對不起！”主人發(fā)出一陣尷尬的笑聲，“我想如果安博先生愿意的話，客房已經(jīng)準備好了?！?p>　　可憐的主人向同謀者看過去，眼神中的祈求和真誠簡直比最有名的信徒更虔誠。

　　貝納德試圖為卡拉森解釋，“大人，我并沒想到這個偏僻的地方竟然也能找到聯(lián)系著蘇倫森林的人，額，我是說我們過于激動但并非出自惡意?！?p>　　“卡拉森先生，”法師直視著主人，那最純粹的黑色瞳孔中跳動著冰冷的火焰，“我從不知曉人類的好奇心能超越生死?！彼穆曇魶]有一點溫度，這是法師被正式激怒的象征，“也許我們應該好好談論一下如何收斂一下你的過分好奇，要知道，”

　　放在卡拉森面前的茶杯忽然毫無征兆地炸開，那碎片和渣滓甚至蹦到了這被嚇壞了的可憐人臉上。

　　“別緊張?！鄙硰洆P人試圖安撫他，“他并沒有看起來那么可怕……”貝納德?lián)Q了一種說法，“我是說，他只是脾氣不太好。”

　　“沒人會在被吵醒時保持風度?！狈◣熽幊脸恋卣f，“卡拉森先生，已經(jīng)很晚了，是否能請您，”他將敬稱的發(fā)音咬得很重，“帶我去房間？”

　　主人以盡量不激怒法師的謙卑的姿態(tài)回答：“如您所愿，安博先生?！?p>　　當仆役帶著法師離開后卡拉森憤怒地直視貝納德：“我的好人！”他壓低聲音咆哮，“你甚至沒告訴我他是一個法師！”

　　“得了吧！”沙彌揚人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他是不是法師有什么要緊呢？對你來說，只關(guān)心他是否是薩貝爾人吧？”

　　她毫不留情地戳穿卡拉森的盤算，“親愛的卡拉森子爵大人，”她就像阿亞拉座下的戰(zhàn)士勇往直前，“我一直告訴您別打聽那個！如果您沒吵醒他，相信我，他會比現(xiàn)在和藹很多?！?p>　　“也許。”子爵干巴巴地，就像吐出幾個被嚼透的，徹底沒味兒的巴拉拉樹葉制成的提神糖果，“不過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被吵醒了。”

　　“好吧，”貝納德忍耐住將子爵暴打一頓的沖動，“說實在的，我可沒想到一個阿肯特迪爾的子爵大人會這樣關(guān)心薩貝爾人——并且他本人從未承認?！?p>　　“有理由的不是嗎？”

　　“……我認為這理由并沒有重要到我們專門談起它?！?p>　　貝納德朝子爵跨過去，“有。”她俯低身體，“別以為我會放棄?！?p>　　“……按照卡拉森先生的遺愿，”他將頭扭到另一個方向，假裝沙彌揚人并沒在離他很近的地方，“他希望能將骨灰?guī)胄撬?，和，”他咽了口唾沫，“那那個少女呆在一起，畢竟，他終身未婚，自認有此資格?！?p>　　“我們不覺得這個愿望有實現(xiàn)的哪怕一個小指甲殼那么大——畢竟那里是蘇倫森林，在他之后甚至沒有第二個見過薩貝爾人的卡拉森，噢，當然，在今晚之前?！?p>　　“但現(xiàn)在看起來也許有那么點可能？是么？我打算努力看看?！?p>　　絮絮叨叨的子爵終于扭過頭直視貝納德，“畢竟，我遇上了一個薩貝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