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東市奇案(一)
雞鳴聲聲,東方放亮。咸陽城門打開。等在城門口的農(nóng)戶,挑夫,滿車滿擔(dān)的青菜,鮮果,進到城里。街上一道道里門亦是盡開。門人邊是開門,邊是哈欠連天,與一樣早起灑掃之人相語寒暄。里中各家各戶,老少青壯,婦女男子多仍在睡夢之中。
睜開眼,季蟬頓覺有異,伸手去枕下摸劍,方想起昨日成婚,床榻上同臥之人,乃衣衣、茹茹,吾之嬌妻美妾也。季蟬悄悄起身,拿起枕下短劍,輕手輕腳出了蚊帳。下床穿了鞋。走到衣架旁,放下劍,穿起貼身兜襠布,過膝短褲,系上腰帶,短劍在腰帶上掛牢系好,又使勁扽扽,看牢靠與否。
窗外蒙蒙亮,正是天方明之時,各家雞叫犬吠之聲此起彼伏,鬧人瞌睡。季蟬拿起案上自己水杯,一氣喝下肚,頓感解渴,又走去洗面水盆邊,俯身雙手舀水洗面,直起身,拿架子上布巾搽干,搭回布巾,走去開門,回頭看床上蚊帳里衣衣、茹茹,竟是覺得如在夢中,面上不由浮起笑容,輕手拉開門,出房門,回手把房門又輕輕帶上。
門軸吱呀呀輕響。季蟬走去后院茅廁方便。房內(nèi),唐衣忽然醒來,不見夫君,忙側(cè)身,以肘撐床,雙腿一蜷,半是坐起,見夫君不在房中,便起身出蚊帳,下床,又把蚊帳依舊合好。床上唐茹睡的香甜,面上似有笑容。唐衣亦是笑了。穿衣,洗漱,便出房,走去后院方便。卻見前院空地上,季蟬正赤膊,以雙手撐地倒立,頓時瞪大眼,稀奇上。只是內(nèi)急,還是先去了后院。
在院中晨練的季蟬,循平日習(xí)慣,一套動作下來,收尾必是舞劍。雖見唐衣在廊下看,亦未分神,前后左右揮砍,劈刺,待收劍回鞘時,已是氣喘吁吁,渾身大汗淋漓。天色亦是大亮。出屋來的仆婢見主人如此模樣,皆覺有趣。
唐衣便要婢女打水,侍候官大夫洗沐。季蟬卻說不用,自己打水擦擦便好。唐衣便要燒熱水,調(diào)溫了,好擦擦。季蟬又說涼水即可。唐衣便自去打濕了汗巾,擰干了,過來幫夫君搽汗。季蟬卻是接過汗巾,隨手又?jǐn)Q了一把,水嘩嘩落在地上。囧的唐衣抬手捂嘴自笑,又拿小拳頭錘其汗津津膀子。
“哈哈,男女有別,氣力而已?!奔鞠s輕笑道:“擦身要待汗收之后。衣衣,我方才想呀,偌大一家人,可如何養(yǎng)活?”
“夫君可是官大夫,有田有地,又有官身俸祿,還怕喂不飽幾口人?!?p> “往日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如今可非幾口,乃十口也?!?p> “放心,我等飯量皆不大?!?p> “哈哈哈哈。”季蟬被衣衣話語逗樂,仰面大笑。
“再說,我嫁妝亦可頂點飯錢?!?p> “倒是。吾未想汝嫁妝如此之多?!?p> “鄰里竹木工坊,亦是嫁妝。”
“汝說我家老宅?”季蟬忽然色變道。
“嗯。”
“汝家如此厚我,何以為報也?”
“日日抱我便好!”唐衣噘嘴笑道。
“如此甚好,最喜抱汝!”季蟬說話,笑呵呵一把抱起唐衣,便向屋中走去,驚的唐衣尖叫,又羞羞摟住其汗膩脖頸,生怕掉落。
院中早起仆婢見此,竊笑不已。待唐衣紅著臉出來時,眾皆滿面笑容。唐衣亦心喜,腳步輕快,一邊叫快點做早飯,一邊走去東屋偏房看兒子。左近鄰居亦是炊煙繚繞,人聲嘈雜熱鬧喧嘩起來。
早飯時,合家齊聚。季蟬叫一起用飯,勿分主仆。唐衣見仆婢面有難色,便叫皆聽官大夫。眾人方皆在堂屋內(nèi)用飯。少年仆人未見唐茹,便是開口提醒。卻是頭上被父親敲了一下。惹得眾皆大笑。唐衣亦樂,叫眾人快吃,少拿茹茹說笑。服侍唐茹的婢女亦是無奈,悶悶吃著,心中暗想唐茹何以如此不堪,又拿眼看主人季蟬,想著若是自己,該是多好。伸出夾菜之箸卻是叉到少年仆人箸上,頓時又惹得眾人笑。季蟬見之有趣,只感其樂融融。
早飯后,唐茹總算起身。仍不住與姊姊辯稱,昨夜尚好,今早又弄實在不支。唐衣卻是笑其瘦弱,說起季蟬一早練身,倒立院中,打拳舞劍一身是汗,累不累?聽到入迷的唐茹直點頭,漲紅臉道:
“夫君有爵位之人,小女子何堪比肩?”
“我何以堪比肩矣?”唐衣調(diào)笑道。
“姊姊,汝稍作便去,我卻長矣!”唐茹辯道。
“是誰拉住官大夫不放?”
“姊姊!”
“莫羞怯?!碧埔聟s是摟抱唐茹笑道:“我等女子,與男子相愛乃天生自然之事也。嫁與夫君,此為第一樂事,當(dāng)以為重。莫以為羞,而不為;莫以為累,而生厭。須知夫君妻妾更多之日,汝想親近,或不可得也?!?p> “謝姊姊教我!”
“相親相愛,無非床第之歡,天倫之樂,操持家務(wù)。姊姊我稍多工坊之事,日后家中事務(wù),茹茹當(dāng)多操心?!?p> “聽姊姊?!?p> “子我共侍一夫,當(dāng)不分彼此,合力持家。須知惟夫貴,吾家方興隆。”
“妹妹記下。”
“早飯便在屋中吃?!?p> “我去堂屋吃。”
“看汝腿軟?!?p> “無事。方才只是快活很了,渾身軟到無力?!?p> “該羞之時,亦應(yīng)知羞。”
“姊姊又捉弄我!”
“好好,莫哭,真水作一般?!?p> “姊姊!”
“好好,姊姊扶,不逗笑。”
“我來?!迸赃吿迫沔九f話上來接手,唐衣笑著讓其攙扶。
出到堂屋吃飯,卻見季蟬在案前拿筆在木牘上寫寫畫畫。季蟬見唐茹被扶著出來,忙起身,過來幫扶。唐茹心甜如蜜。唐衣笑容鮮艷,愈是喜愛夫君。居家度日,夫君如此知冷知暖,體貼溫情,婦復(fù)何求。
唐茹在對面案前吃飯。季蟬又回到書案前,寫畫。唐衣陪坐一旁,稍看片刻,便知夫君在核算家中收支。寫錯之處,季蟬拿起小刀輕輕刮去,又拿小鐵杵把刮毛木面碾平壓實,好再落筆墨。唐衣在旁靜靜看。
“稍有盈余?!?p> 大致算過后,季蟬扭頭跟身邊唐衣說。此時,吃完早飯,唐茹亦走過來,在夫君另一側(cè)坐下,雖是不懂,亦是看著。季蟬扭頭沖其笑笑。唐茹亦是開心笑。
“夫君可算過工坊?”唐衣問。
“我不知工坊之事,自是未算。僅以城外田畝,我之俸祿大致算過,家中十口開銷,日用往來,應(yīng)是夠用?!?p> “夫君真乃一家之主也!”唐衣道。
“不知數(shù),必窮。知數(shù),亦須善用,量入而出。吾在家中,大小事務(wù),自會勤勉。吾從軍之日,少則三、四月,多則五、六月。只看戰(zhàn)事長短。其時,衣衣便主家中大小事務(wù)。茹茹當(dāng)盡心相幫。”
“諾。”衣衣、茹茹異口同聲道。
“若吾戰(zhàn)歿,”
“夫君切勿此言!”
唐衣忙伸手去捂季蟬嘴。唐茹競是面無血色,渾身戰(zhàn)戰(zhàn),不知所措。被妻捂嘴,季蟬是哭笑不得??人詢陕暫螅州p輕移開衣衣手,起身叫過唐川,叫把書案收拾好。拿起寫滿數(shù)字木牘,走去臥房。唐衣牽著唐茹跟進去,又讓婢女皆去做事。
到臥房內(nèi),季蟬把木牘放在柜上,走到窗前,看后院綠瑩瑩草木,灰色院墻,鄰家屋檐,撲翅云天之雀,轉(zhuǎn)過身來面色嚴(yán)肅道:
“汝等只見男子佩劍威武。不知男子佩劍之險。吾今日所言,衣衣、茹茹當(dāng)牢記。若吾戰(zhàn)死,衣衣之子襲我爵位?!?p> “諾?!?p> 唐衣邊抬手擦面上淚水邊是應(yīng)諾。
“茹茹,汝可在屋中歇息。我與衣衣去鄰里工坊看看?!?p> “我亦去?!碧迫氵吙奁呉ァ?p> “今夜不允喊累。”
“我在家歇息?!?p> “甚好。莫哭。汝夫君陣上無敵?!?p> 季蟬笑呵呵抱過茹茹,抹去面上淚水,便與衣衣相攜,出門去了。唐茹婢女進屋來,照護茹茹上床休息。茹茹便拉住年紀(jì)相仿的錢絹說話。聊到襲爵之事時,錢絹直勸茹茹快快有孕生子,莫要爵位落在屋里外姓之人頭上。唐茹眼珠兒轉(zhuǎn)動,緊抿雙唇,心中競是無比紛亂。
走到街上,唐衣側(cè)身與季蟬耳語言謝,又說定是快快生子。季蟬自是知其心意,緊握衣衣小手,面上微笑,并不多言。唐衣心中甜蜜,腳步輕快,手中絹面繡花團扇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到鄰里工坊,引著季蟬看過一遍,又到自己屋中小坐。
房門開著,兩人坐在床沿說話,唐衣手搖團扇給夫君與自己扇風(fēng),驅(qū)散暑氣。季蟬說到午后驅(qū)車,帶唐衣到城外,看自家田地。唐衣卻說不用。夫妻二人在屋中,把家中之事鋪排一遍。季蟬大贊衣衣聰明,將家中收支之事,皆托與唐衣。
午飯后,離工坊,夫妻二人一路走回家去。歸家后,季蟬鋪開自己記事簡冊,筆墨,刀杵,簡要記下兩日間發(fā)生之事。毛筆下青蠅小字,落在竹簡上,輪廓清晰,清痩斜長。唐衣在旁輕輕打扇,贊不絕口,說字好看。季蟬得意開懷。收起簡冊后,又拿出書簡來看,皆是市律。唐衣不耐,叫過婢女與夫君打扇,自己去陪兒子玩耍。
院內(nèi),仆婢皆是忙碌,仍在收拾房屋,歸置打掃不停。季蟬只是看書。與戰(zhàn)場廝殺憑勇力不同,市中執(zhí)律憑律法。戰(zhàn)場勝敵者,力也。箭射得準(zhǔn),不待迎面肉搏,已盡殺敵矣。氣力大,一矛能扎穿兩根脖頸,一劍能砍下頭來。市中勝奸者,律也。律法明文,犯之者罰。不知律,則雖奸在前,不識也。不執(zhí)律,則奸橫行,行同無律也。是以為吏,必看書簡熟律法,與戰(zhàn)士練力磨刀同理也。直到夜食將開,季蟬方收起書簡。
夜飯后,季蟬與小兒逗樂,一拋老高,穩(wěn)穩(wěn)接住,又是拋起,樂的小兒咯咯直樂,若非唐衣一旁看著心慌,上前止住,父子倆還不知雜耍到何時。
放下小兒,季蟬便出門,到隔壁沈滑院中串門說話,在鄰里轉(zhuǎn)悠一圈?;氐郊抑幸股鸦\罩四方,空中繁星閃亮。季蟬又在自家院中打熬身體,卻是比晨起之時,練更多,更長,渾身汗如雨下。練完休息,待自身收汗之時,唐茹卻走近來問:
“又無戰(zhàn)事,為何苦練?”
季蟬笑道:
“一日練,一日功。日積月累,于戰(zhàn)之時,方有氣力,與敵拼殺?!?p> “難怪夫君力大,妾不如也?!?p> “哈哈哈哈?!?p> 季蟬仰面大笑,院中人皆是捧腹,樂不可支,蹣跚而行幼稚小兒,亦跟著拍手嬉笑。一家人歡笑聲傳出好遠(yuǎn)。左鄰右舍皆是顧盼季家小院。
到洗沐上床,休息一天的唐茹,拉住季蟬多番親熱,直弄到季蟬酸軟無力,仍不肯放過。一旁唐衣只好出面勸說,夫君明日尚須上值,莫玩壞了。唐茹方是歇下,又自說道:
“夫君陣上無敵,床上卻不如我!”
唐衣噗嗤噴出涎水,季蟬亦呵呵直樂。
天明,季蟬聞雞而起。晨練后,在家朝食,方出門上值。手扶劍柄走在巷中,遇到倆鄰居吵架。氣急婦人見季官大夫路過,便是拉住叫來評理。與之對吵少年亦不服氣,亦叫官大夫評理。一時圍來好多鄰居熟人。聽罷兩者原委,走去看過水溝,季蟬面色一沉。眾人皆是見其面色變化,便欲觀其何干。
“棄灰于道者,黥。面上刺字,汝不知乎?”
季蟬一句話,把少年嚇到腿軟,當(dāng)時便跪在地上,求放過。旁邊婦人亦是面上變色,不知所措。圍觀眾人皆是一驚,面上各式顏色。心想一點小事,不止于此。少年家人聞訊沖出門,過來便劈頭蓋面,打的少年嗷嗷叫喚,又趕緊跟婦人道歉求饒,把自家少年倒在婦人家墻邊水溝之雜物,清理干凈,淤積之污穢臭水便自順溝流去。
“汝可要告官?”季蟬問婦人。
“不告。皆是無心之過。再不會有。”
“汝有何言?”季蟬問少年。
“我再不亂來,再不欺人!”
“如此甚好。皆是鄰居,相護相幫,方是正道。諸位,打擾,告辭。”
季蟬有說有笑,沖諸位鄰居拱手施禮后,扶劍快步離去。一眾鄰居說著客氣話,瞧著季蟬離去背影,一時議論紛紛。少年后悔不已,起身又跟婦人陪好話。婦人亦是不好意思,自說有錯。兩家人經(jīng)此一事,倒是相善起來。稍后,不約而同拿了蔬菜果食,送到季蟬家中,以表謝意。唐衣不知何事。問明事由后,便說不必??蓛杉矣彩橇粝率卟斯?,方才離去。唐衣只好叫仆人先皆收好,待官大夫回家,再行其置。
到東市衙中,點卯后,卻是迎來個熟人。陳力授爵公士,分派到東市為吏。司空衡知陳力在軍中是季蟬部屬,便說先與季蟬隨從。季蟬自是點頭應(yīng)下。陳力更是心喜。司空衡又說新婚有期,勿須初一便來上值。季蟬笑道,于家中無事,還是上值好過。在衙中與市長聊過片刻,季蟬便帶陳力出衙巡視市中。
散值,陳力亦隨行季蟬,直到入里,走至街道岔口,方與屯長分開,自回家去。季蟬到家,說陳力到東市為吏之事,唐衣便說陳家定是有點門路。季蟬卻是不以為然,直言自己當(dāng)初有爵,安置到東市為吏,皆是依律分派,既無相識引薦,亦無自走門路。唐衣便將早上兩家鄰居,送來蔬菜果實之事說了。季蟬便走去仆人房中看,見皆是日常之物,便與唐衣相議此事,該如何作。仆人自走離回避,屋中只夫妻二人。
“退去,怕是不好?!碧埔碌馈?p> “今早之事,雖非我職。然亦是執(zhí)律勸善,本分之事,不當(dāng)受此禮。”
“我去送回?!?p> “亦不妥。如子之言,怕是不好。莫原樣退。明日在家中選鮮果菜蔬,比之稍盈,汝或旁人,送去其家。鄰居之間,禮尚往來,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也?!?p> “諾。明日,我自去。”
“甚好。里中之人尚善,多來往,有益家?!?p> “眼前之物如何置之?”
“自然吃哦。放壞可惜。衣衣,今后,若是此般事,汝皆可自理。然若是送來錢,或貴重財物,斷不可收。令罪于人,不罪于律。得罪于人,只其人怨我。得罪于律,則國法不容。孰重孰輕,應(yīng)牢記于心?!?p> “夫君真君子也?!?p> “非也。秦律直,吏民正,賞罰明。人民惟農(nóng)戰(zhàn),方得富貴也。我少年于監(jiān)中,知刑罰苦。其后從軍,知戰(zhàn)陣惡。今日有爵,有官,房宅田地,嬌妻美妾,全因戰(zhàn)陣殺敵,為國立功。其余私惠,皆不入吾眼。私賂我者,如狼如虎,陷我犯罪,如我寇仇。汝主內(nèi),當(dāng)門戶清,管教嚴(yán)?!?p> “諾?!?p> 唐衣應(yīng)諾,只覺面前夫君如山如岳,仿若要撐破房屋,惶惶然心頭顫顫,如見神明。
季蟬不知唐衣頭暈,聽其應(yīng)諾,便笑著走出屋去。
到次日,唐衣在家撿了兩籃子蔬果,叫起唐茹,帶著婢女,一同出門,各去一家,以為回禮。進院一說打擾,遞上蔬果,拉拉扯扯,說說笑笑,便是愈加熟近了。
待夫君散值回家,說了此事,季蟬夸贊不已,又說明日回家探望父母。衣衣、茹茹,連帶貼身婢女皆是心喜。季蟬又想起一事,問唐衣,尚書中,何冊講天文地理。唐衣?lián)u頭,又說自家鋪中有全套尚書簡冊賣。拿套來便是。季蟬卻是笑言,不用,只需相關(guān)之冊,亦是送人。唐衣好奇,問送誰。季蟬說起河邊渡口之事,陳力與韓國公子地圓之辯。一家人聽的笑彎了腰。
唐衣記在心里,隔日便是拿來一冊尚書。季蟬展開閱過,頻頻點頭,覺得送予陳力看正好。又問多少錢。唐衣笑道,自家書簡,何須用錢。樣子得意。季蟬只能作罷。富家女子自是不同也。
到一同上值之時,季蟬便將此冊書簡送于陳力,并不多言。陳力卻問,季兄何以送書于我。季蟬便說此冊尚書中,有關(guān)涉天文地理之言。欲知齊低幾許,看書,看書。陳力頓時想起在河邊渡口,與韓國公子之遇,忙連聲道謝。
“莫輸于鄭人?!?p> 季蟬卻道。陳力一聽,頓感手中書簡沉重。季蟬便笑其怯。陳力大不忿,直言再遇鄭人,必贏之。季蟬點頭,兩人樂呵呵走去東市上值。
散值,唐衣已是坐自家馬車,如約在東市門外候著。見屯長一家驅(qū)車而去,陳力只想早日娶妻。
回家探望父母,自是情理中事。卻是正巧遇到長兄唐安被父親訓(xùn)斥。唐衣、唐茹等人皆被母親引去,不允圍觀。季蟬卻是在堂屋里與父親說話,稍解唐安之圍。說到何以訓(xùn)斥兄兄。唐父便是橫了長子一眼。唐安當(dāng)著妹夫面,亦不諱言,便說了自己在屋中修剪唇上須,被父親撞見,故此責(zé)罵。聽其語氣乖張,唐父又怒,便叫官大夫評理。
季蟬心知居家細(xì)處,多不宜律究。民不告,官不管之事甚多。笑著手摸自己唇上絨絨之須道:
“吾之唇上須,方顯濃密,愛之不及,奈何修剪?!?p> 話一出口,逗的唐家父子皆笑。唐父便不再訓(xùn)兒子,卻仍是絮絮叨叨說教,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豈可自傷,紋身斷發(fā)荊蠻之人,刑罰之徒也,豈可自誤。唐安與季蟬只覺得頭暈發(fā)脹,卻是不好辯說,皆是硬著頭皮聽。二人對視間,皆是戚戚。季蟬深感長兄承家業(yè),與父母同居不易也。幸好飯食已熟,廚房出菜,仆婢來堂屋布置宴席,唐安與季蟬方得脫身。
待離開父親,二人走到到院中說話,唐安便是抱怨父親,無事找事,每日念到自己頭疼,又問季蟬,剪點唇須可有犯法。季蟬正色道:
“犯法?!?p> 驚的唐安瞪大眼睛,直說:
“我知斷發(fā)乃刑罰,自斷亦犯法。未知斷須亦犯法?!?p> 季蟬笑道:
“若子我相毆,被扯去須眉,告官,便必受刑罰,當(dāng)為城旦。”
“如此重罰?我自剪點,亦算?”唐安奇道。
“須短小,本不易察。若無人告官,應(yīng)無事。若有人告官,查實,恐亦有罰。然,我未遇告此事者。究之,應(yīng)歸為自殘,易容貌。何以罰,我亦未知,須求教于人?!?p> 季蟬說話又自摸自己唇須。
“哎,勿須求教!我再不剪便是。蟬兄不知,須一長,吃到嘴里,常以為異物也,卡到牙縫,又扯得肉疼,白受驚擾,喝口湯亦粘油掛菜,很是難看。”
“再莫與父親看見便好。”
“甚是。其實亦可以油順之。只是繁瑣。我欲去一處,可隨意剪須之地,豈不快哉!”
“便去蓬萊、方丈?!?p> “神仙之地呀,去不了。”
“又或千年以后,人皆可自決留須與否。盡去須,以似少年者眾?!?p> “妹夫所言妙呀!”
“可倘若,必要男子去須,不得留須,兄可愿往?”
“不愿。我意隨心所欲也。強我去須,與強我留須,何異之有也?”
“兄所言極是呀!”
“噓噓說啥呢,快來吃酒。”
聽到唐衣喊吃飯,唐安、季蟬皆是答應(yīng),不再閑說,臂膀相扶,笑著走去宴席。一大家人飲酒吃菜,熱熱鬧鬧,其樂融融。唐安不住與妹夫勸酒,喝到興起,更是劃拳猜數(shù),吆五喝六。唐父望之心喜,亦是參與,輸不少,喝好多,十分開懷。
順心遂意日子過起來飛快,轉(zhuǎn)眼旬余。入夜,唐衣面色不虞,未與夫君同浴,說自己月事來矣。床上交歡,便只有唐茹。
得夫君專愛,茹茹心中甚喜。平日自己月事常與衣衣姊姊同日,今日姊姊來,而己未來,唐茹自度已有孕矣,心中自喜。
卻不想,兩日后,唐茹亦是月事來也。與唐衣不同,唐茹希冀有孕不成,競是哭泣,不愿見人。唐衣只得好言相勸,與之疏懷。季蟬散值回家,見唐茹眼睛紅腫,不知何事。問過方知其中因由,竟是笑了。直說,孕者兩三歲有一,亦常事也。莫急于一時。隨口一句,卻是令兩女心中寬慰。季蟬又說新乞庶子,一應(yīng)文書已到官衙。眾皆賀喜。
入夜,精力旺盛的季蟬卻是抓瞎。新婚以來,夜夜交歡,已為常例,渾是慣了。今夜妻妾皆見月事紅,俗言交合不利。季蟬只得睡去,卻是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唐衣看在眼里,憂心忡忡。
天明,唐衣卻是躺在床上,透過蚊帳,仰望屋頂,想起事來。待季蟬出門上值,唐衣瞅空,把季蟬貼身婢女叫到屋內(nèi),避開旁人,與其私下相語。
“孫雅,汝可有意中人?”唐衣開口便問。
“奴婢未有?!睂O雅聽女主人如此問,答的驚慌。
“莫怕。我只是想知情而已。汝可有與男子交合?”
“未有?!睂O雅搖頭。
“我欲將汝納為官大夫妾,汝可愿?說話呀?!?p> “我未曾想?!?p> “如此便想,于此當(dāng)面告我。若汝愿,事亦只一半。我尚未與官大夫言此事。其愿否,尚不可知。汝若不愿,我便去問唐苗、錢絹?!?p> “我愿!只是,若官大夫嫌棄我,以后何以見人?”
“哎,愿與不愿,皆是各人心意,自當(dāng)互重,何以作此想?我等女子,雖位卑于男子。然為人之道,卻是一樣。夫妻相親相愛,可有尊卑?汝上床便知,女子亦有在上之時。再說蘇家熒熒,里中皆知其與官大夫有婚約。然其因官大夫歸爵意堅,競是毀約而去,不嫁也。何其自專。汝不可自卑也。我等女子亦當(dāng)自強不息。君子不分男女,只論強弱。”
“雅雅受教,謝主人教誨?!?p> “叫姊姊。”
“謝姊姊教誨。”
“汝模樣俏,言語乖巧,亦是夫君心喜。我說,夫君應(yīng)是允了?!?p> “謝姊姊恩情?!?p> “待官大夫納汝為妾,子我共侍一夫,恩情自是同矣。”
“謝姊姊大恩?!?p> “汝暫勿與人言此事。官大夫不允,亦未可知。汝可記得?”
“記得?!?p> “汝月事何時?”
“前日方凈。”
“嗯。若是允了。今夜汝便同睡。我自在旁,護汝無恙。明日我自說與家人,官大夫納汝為妾?!?p> “雅雅自聽姊姊?!?p> 孫雅說話,面上緋紅,心喜難禁。
待夜飯后,季蟬出門溜達之時,唐衣卻是不請自來,跟出院門。季蟬雖覺有異,亦是攜手同行。轉(zhuǎn)一圈,待到回家路上夜色綿綿,只二人行走,身邊別無旁人之時,唐衣說起納孫雅為妾之事。
“恐是不便也?!奔鞠s心跳加快,喜中有憂道:“新婚不足一月,又納自家婢女為妾,豈不是授人話柄?”
“夫君自是憂人閑話,先交后納。然何妨也?況子我,亦不是先交而后婚乎,君何厚此薄彼?”
“孫雅亦我所喜,納之可也。其可愿否?”
“豈有不愿。君之雄壯,女子同仇!”
“哈哈,哎,衣衣何以不妒乎?”
“何言不妒?昨夜吾見夫君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我自是心疼夫君,不忍夫君空落。”
睡前洗沐,唐衣喚孫雅,桶中侍候官大夫。一旁服侍的唐苗、錢絹皆是一呆。
“姊姊,為何如此?”
唐茹開口發(fā)問,卻是問出諸人心聲。唐衣掀開蚊帳上床道:
“我見孫雅乖巧,已說與夫君,納為妾室。”
聽得此話,唐茹噘起嘴,面色不快。唐衣笑著伸手輕輕揪其小臉。沐桶邊侍候的唐苗、錢絹,聽到此話,只覺得耳中轟鳴,接下來發(fā)生何事,自己作了何事,皆不記得。
待天明,唐衣于院中,說官大夫納孫雅為妾,眾皆釋然,恭喜主人,賀喜主人。季蟬拱手行禮笑納,均賞喜錢。至于孫雅,卻學(xué)唐茹,賴在房中不出。唐衣喚自己貼身婢女唐苗,把早飯端去屋內(nèi)。
上值路上,岔路口陳力已是先到,兩人一起結(jié)伴前行。陳力便覺官大夫與昨日不同,腳步格外輕快,滿面皆是春色。
“季兄有喜事?”
季蟬笑而不答。陳力便倒著走,瞅著季蟬道:
“季兄果有好事!此春色也!”
對面一輛馬車馳來,季蟬把陳力拉過到路邊,正常走路。跟其直言,納了自己貼身婢女為妾。陳力羨慕的不得了,開口求賞:
“兄兄賞弟弟個美人!”
“弟弟何功求賞?”
兩人一路戲言,入市便是正色,入衙拿起毛筆,各自在點卯簡冊上簽名應(yīng)卯。未想平常一日,卻是于午后驟起波瀾。
午食后,季蟬帶著陳力在市中轉(zhuǎn)悠,忽被市長喚回衙中。季蟬問傳話市吏何事?市吏便說,市中殺人矣。市長欲與官大夫商議辦案之事。季蟬恍然。陳力卻是急問誰殺誰。市吏卻是不答話,只疾步走去市衙。季蟬亦不多言,只是快走。陳力壓壓心中火氣,手按腰包,短劍,亦是加快步伐。
沿路并無異樣。季蟬猜到犯案之地大致所在?;氐窖弥?,直接到市長公房。只見司空衡面有難色,在屋中來回踱步。
“季兄,禍?zhǔn)乱?!”一見季蟬來了,司空衡便是伸手握住季蟬手腕。
“市長且說何事?!奔鞠s翻手脫開手腕,叫市長說事。
見季蟬鎮(zhèn)靜,司空衡亦覺自己失態(tài),便是揮手,命旁人走開。傳話市吏便一拉陳力,走開。陳力扭臉望屯長。季蟬點頭。陳力方安心離去。
“市東門韓國布鋪,鋪主方中被殺。”司空衡說,見季蟬不問,便接著道:“殺人者是上卿盧離之子盧英。季兄為何不急?”
“何急之有?”季蟬坦然道。
“哎,市中殺人,吾衙有捕盜之任也!”
“盧英逃去?”
“揚長而去也,何須逃哉!”
“何以如此?”
“其言方中乃鄭間,故殺之。圍去市吏不敢近前,由此去矣?!?p> “其不聽問詢逃去,通傳有司,捕之即可?!?p> “盧英乃秦之公子。何司不知?必是推脫。事出市中,放其走脫,必是依律責(zé)我等辦案矣。捕與不捕,皆禍?zhǔn)乱玻 ?p> “其何以為秦公子?”季蟬問。
“季兄有所不知。上卿盧離之妻,乃葉陽君之女嬴棠,其為盧英之母也。盧英豈非公子乎?”
“如此,似有耳聞。童謠唱之,棠棠之子,英英手滑。此子常與城中招搖,調(diào)戲婦女,名聲極差。”
“正是此子!”司空衡眉頭皺成一坨,言語間心急如焚。
“聽聞葉陽君已歿?!?p> “是也。本月出之國,未至而死。然盧英亦王孫也?!?p> “黃大夫,葉大夫何意?”
“莫提黃桑、葉云,此二子枉為大夫,事到臨頭,競是托病不出矣!季兄,可否主辦此案?”
“吾何能主辦此案?請市長另任能者。”季蟬忙推辭。
“確實無人敢接此案。我亦不放心旁人。惟信季兄也?!彼究蘸鈶┣械?。
“天真熱。”季蟬說話,手指伸到衣襟上拉拉,官服于是略顯歪斜。
“算我求季兄。請季兄幫我!”司空衡湊過身來低聲道。
“按律,接案之人,應(yīng)主辦此案?!奔鞠s道。
“季兄之意?”
“我可督辦此案。遇到難處,仍須市長出面。惟全衙合力,此案方能辦妥?!奔鞠s道。
“督辦?衙內(nèi)督辦。亦可。只是甘裘爵低職微,難免面上劃動不開,多須季兄親出。且此案不同尋常,只是過問,難得辦好。依我之意,此案督辦為名,季兄親辦為實,方是穩(wěn)當(dāng)。”
聽司空衡如此說,季蟬皺起眉頭,心想,如此仍是壓于我主辦矣。轉(zhuǎn)念一想,此時此刻,與軍中何異?無非事先有個議程,稍顯柔和而已。見季蟬低頭不語,司空衡亦是心憂,不知該如何是好。
“市長?!?p> “季兄請言?!?p> “此案,我有意如此辦,甘裘、丁啟乃是主辦,我是督辦,然須親出,陳力與我一組,自是一同辦案。是以我等四人專為此案任事,案結(jié)移交有司前,專辦此案??煞??”
“可?!彼究蘸饷?yīng)允。
“遇到難處,請市長維護我等。”
“乃我本分,季兄放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矣?!?p> “如此,請衙中行文,皆按程序,以應(yīng)上計?!?p> “季兄所言極是。哎?!彼究蘸庹f話,是長出口氣。
“市中御史可知此事?”季蟬問。
“朱御史在案發(fā)處。我亦是方回。”
“死者方中?”季蟬道。
“哎,不幸也?!彼究蘸鈸u頭道。
“其果為鄭間乎?”
“誰知?”司空衡又是一別頭道。
“如此,恐此案遷延時日,遭朱御史責(zé)罰?!奔鞠s面露苦色。
“我來周旋此事?!?p> “謝市長。我便去案發(fā)處?!?p> “我與汝同去?!?p> 司空衡與季蟬前面走,陳力與市長隨從后面跟。走近鋪前,只見滿是圍觀之人。見市長與季官大夫來,市吏叫開圍觀之人,讓出道路。
季蟬邊走,邊把四周人物,地上蓋著白布之尸首、血跡看過,記在心中。見東市御史朱鹿看過來,忙是上前拱手施禮。各自隨從站在周圍,隔開人群,三個官大夫,便在蓋著白布之尸首旁,小聲議事。
聽說季蟬督辦此案,朱鹿便是多看了季蟬兩眼,目光甚是復(fù)雜。季蟬面色并無變化,叫過甘裘、丁啟,說了四人專辦此案一事后,詢問了案發(fā)經(jīng)過,又看過木牘上所繪圖樣,當(dāng)場所作筆錄書簡,與甘裘、丁啟詢問細(xì)節(jié)。烈日之下,一站便是半個時辰。旁邊市長、御史皆是徘徊不去,身上汗流夾背,心中憂慮深深。
“甘裘,此案汝為主辦,欲何為?”季蟬問。
“官大夫督辦,愿聽官大夫差遣?!备属玫?。此案落在其手,驚其不輕。今有季蟬督辦,其便以季蟬為主矣,不愿多想。
“皆依程序即可。方中尸首送入城中斂房,待有司勘驗。盧英捕來訊問。當(dāng)時見盧英殺人,而不援者,皆錄書簡,貲二甲?!?p> “官大夫之意?”甘裘看著季蟬吃驚道。
“汝有何疑?”季蟬問。
“盧英殺方中,眾人多有見。皆貲二甲,恐不服也。”甘裘低聲道。
“方中為鄭間,尚不明也?!奔鞠s亦低聲道,兩人交頭接耳如密議一般:“盧英言其鄭間,其即為鄭間乎?空口無憑,尚須盧英筆錄書簡,簽名畫押。是以方中被殺之時,旁人只見其無辜也,如遭賊殺。見賊殺傷人,旁人不援,依律,當(dāng)貲二甲?!?p> “諾。只此三事,我與丁啟忙不過來?!备属脩?yīng)諾后,又說難處。
“汝先與丁啟辦貲甲事。切記程序,筆錄清晰,皆須簽名畫押。繼后,此貲二甲卷,將皆歸于方中案。”
“官大夫之意?”甘裘迷惑,又問。
“其既為案,亦為證也?!奔鞠s直言。
“哦,我定仔細(xì)?!?p> “嗯。運送尸首之事,我請市長另派人去。我與陳力去捕盧英來衙問詢?!?p> 甘裘聽季蟬如此說,心中一股暖流,渾身熱汗水流,眼中含淚,幾欲滴出。心說,官大夫真天人也,救苦救難。心下感動不說,施禮離開,與丁啟去辦貲甲事。
季蟬又與市長御史說了三事,司空衡立刻答應(yīng)另派人,將方中尸首送去斂房。朱鹿則提出與季蟬同去捕盧英。季蟬自是求之不得,大喜過望。只是方中尸首在側(cè),不宜面露喜色矣。司空衡見御史要同往,又加派兩人于季蟬,去捕盧英,又小聲提醒,只是來問詢,盡量莫起爭端。一旁朱鹿見了,暗暗發(fā)笑。
事即議定,便各自行事。一動方中尸首,方家眾人便是又嚎哭起來,撲上前不允搬動,聲聲喊冤。季蟬帶人離去,并不回頭。同行御史朱鹿卻是回頭幾次,看了又看。
待走到市門前,又見布告欄邊擁擠吵嚷。盡在質(zhì)疑貲甲之事。甘裘被問的焦頭爛額,連聲大吼,恨不得拔劍敲打一干愚民。
路過的季蟬見此情形,停下腳步,與陳力交待幾句后,便走去圍住甘裘的人群之后。朱鹿見此,便叫身邊一隨從跟去與陳力同行。陳力見御史身邊小吏跟來,亦不見外,兩人邊走邊說話,出了東市。
陽光普照,暑熱炎炎。市門內(nèi),布告欄邊,一個衣裳華美體格壯碩商人,沖著甘裘呼喝不已:
“公子所殺乃鄭間,何罪之有?我等旁觀殺間,何罪之有?何以貲盾?汝信口開河,苛政如虎也!”
“非貲盾,乃貲甲也?!奔鞠s立其身后,手扶劍柄,忽然大聲說話。
“何人嘴碎?”壯漢驚的一顫,暴喝道,轉(zhuǎn)身正要辱罵,見是季蟬,忙又陪笑臉道:“不知是官大夫!”
“汝有何證,可責(zé)市吏信口開河,秦國苛政如虎?”
季蟬并不計其粗口,卻是狠戾詰問,一說話,眾人皆轉(zhuǎn)身,圍攏來聽。壯漢本即汗多,聽此言愈是汗如雨下,面色再變,不知該如何說好。眾人皆看熱鬧,不再起哄。
“哦……”
壯漢喉嚨里咕嚕,連哦數(shù)聲,說不出話來。
“汝餓?”
季蟬問道,手扶劍柄輕輕搖動短劍。圍觀眾人哄笑。
“不餓。季大夫,哦,不,官大夫,我非其意!我口不擇言,只是貲盾,哦,不,貲甲,覺得委屈。”
“何以委屈?”季蟬問。
“方中乃是鄭間。殺之無罪矣。我等只是看看,更是無罪矣?!?p> “汝知方中為鄭間?”
“哦,啊,不!我不知。乃是聽公子所言。”
壯漢說話,頭快搖掉,渾身汗更多,臉上嘩嘩流汗,如淋雨般。旁人觀之竊笑不已。季蟬隨問道:
“何時聽公子所言?”
“公子殺,殺方中后,邊走邊說,眾人皆見!”
人群中此時便有數(shù)聲應(yīng)諾,道然。季蟬掃眾人一眼,尤其與甘裘眼神交流,甘裘微微點頭。季蟬掃視過眾人后,開口道:
“方中被殺之時,公子走去,未言方中乃鄭間之前,誰知方中為鄭間?知者請舉手,來我面前為證?!奔鞠s見眾皆無語,便又道:“知間不舉,與間同罪。無論方中為鄭間與否,今日方中被殺之時,觀者無有知其為間者也。是以,方中被殺之時,觀者只見其無辜也。見賊殺人,觀者不援,依律,當(dāng)貲二甲。汝尚有疑否?”
壯漢搖頭,快搖掉了,滿面哀戚,整個人跟水里撈出來一般,眼淚都下來了,也不知是汗水流進去扎的,還是太委屈。季蟬點點頭,沖眾人笑了笑,轉(zhuǎn)身走了。圍觀眾人卻覺官大夫笑容可怖。
御史朱鹿跟在季蟬身邊,邊走邊不住回頭,又連夸季蟬。聽得朱鹿夸贊,季蟬愈是警醒,心知前路險惡,開口只客氣寒暄。
出市門,一行市吏、御史向著盧上卿家走去。到里門前,見到陳力。一問,知盧英確是走回家之路也。一行人走進里中,順街道去往上卿盧離之家。與陳力同行小吏,亦轉(zhuǎn)回御史朱鹿身邊,說了一路上打聽盧英行蹤之事。朱鹿點頭,跟在季蟬等市吏身后。
來到盧家門前,卻見大門緊閉。環(huán)顧四周,道路兩邊各家各戶皆是開著大門,有仆役在門前晃悠。如此反常之盧家,令季蟬愈加警覺,吩咐陳力書錄,旁邊市吏幫著陳力,拿住墨盒,陳力從腰包中又拿出木牘,毛筆,手是顫顫的。身后御史一行看的竊笑不已。季蟬走上前拍打門環(huán)。
左右鄰居見盧上卿家,來了官吏敲門,皆是有人過來圍觀,眾人竊竊私語,起先關(guān)大門便是奇怪,此時又有官吏來找,猜測必有事也。
驕陽之下,悶熱無風(fēng)。季蟬站在門前檐下,倒是有片蔭涼,覺得比站在路上,涼快少許。
“何人?何事也?”
旁邊小門卻是開了條縫,一個身穿葛衣粗壯漢子,出面問道。
“東市吏,來捕盧英?!?p> 隨來市吏淡然道。季蟬離開大門,走到小門前。
“胡言亂語。我家公子,亦是汝等喚得!”粗壯漢子,眉梢豎起道。
“汝可知抗法之罪乎?盧英于東市殺人,東市吏不捕之,何司捕之?東市吏喚不得,何吏喚得?汝說得出,我自去有司請來。”
季蟬一番話大聲說出,門內(nèi)壯漢聽的啞口無言。圍觀眾人聽的清楚,立刻嘩然。盧英東市殺人之事,頓時在街上傳開。
見街上鼓噪,壯漢忙開小門,請官吏進。季蟬回頭看了眼御史朱鹿,拿眼示意了下盧家大門。見御史輕輕搖頭,便知其意思,不再計較,率先從小門走入盧家院子,身后諸吏跟隨,陳力站在門外,還在奮筆疾書,只覺射箭雖累,不及寫字萬一也。
朱鹿帶兩名隨從小吏走過其身邊時,皆是呵呵發(fā)笑。陳力莫名心頭火起,卻只能按下,快快寫,字跡潦草,自己亦難認(rèn)矣。旁邊陪著,手拿墨盒小吏亦是面有怒色。守在小門后壯漢,見到東市御史等笑此書吏,便有意折辱,把小門關(guān)上,欲將二人拒之門外。陳力一見,亦不再寫上前一腳踹門上,小門撞開打的壯漢猝不及防,疼的慘叫一聲,摔了個跟頭,倒在地上。院中之人皆望來。
“何故撞門?”倒在地上壯漢,手指進來陳力,喝道。
“何故關(guān)門?”
陳力瞪眼道,腳下不停,走到季蟬身邊。手拿墨盒小吏亦走來站在陳力身邊。
“季官大夫,門下之吏,何以撞人門戶,致傷門人也?”
盧家來迎的管事,開口質(zhì)問道。地上壯漢本欲爬起,聽得此言,立時又伏在地上,聲聲呻吟。
“門人關(guān)門拒吏在前,我等同僚撞門在后。門人妨礙公事,何罪乎?”
季蟬一手扶劍柄,一手指點地上呻吟壯漢,反質(zhì)盧家管事道。
“還不起來!丟人現(xiàn)眼!季官大夫,里面請?!?p> 聽得管事呵斥,地上壯漢一骨碌爬起身,再不呻吟。院中眾仆役皆是面有譏笑之色,不齒門人之舉。陳力站著寫呀寫,寫之不贏,又急又熱,滿頭是汗,心中悔意連連,恨自己不該來東市為吏當(dāng)差。書吏苦也。
“先大致記下,總是要謄抄一遍。”旁邊幫著拿墨盒小吏提點道。
“哦?!?p> 陳力應(yīng)一聲,點頭感謝,卻又心中更苦。心想,謄抄!媽呀,坑我也!從軍雖險,卻是爽利。不似為吏,如此繁瑣!
院中偏房之內(nèi),陳力總算坐下,安心書寫。季蟬見其手慢,便喚過幫拿墨盒柯樂,命其書錄,命陳力專以謄抄、簽名畫押。御史朱鹿旁觀不語。增加了書錄人手,季蟬又與盧管事當(dāng)面說明來意,請盧英公子來,隨回東市衙中問詢。盧管事辯稱自家公子所殺者為鄭間,不為罪也,何須問詢。季蟬耐心釋律,絲毫不急,大有在盧家過夜之勢。盧叁心中早已認(rèn)可季官大夫所言,只是女主人十分護子,明說絕不會將盧英交與官吏,盧叁亦是無轍。
直到上卿盧離散衙回家,知曉東市吏在家中后,事情方有轉(zhuǎn)機。聽盧管事說,即是問詢,在盧家問亦是一樣。季蟬強壓笑意,心知執(zhí)律之難,正是此等時候。便與御史朱鹿商議。朱鹿未想如此難搞,權(quán)衡之下,點頭應(yīng)允。心中卻是后悔一時沖動跟來,暗暗下定決心,此事繼后,再不身涉,只于案卷、程序上嚴(yán)計。
聽季官大夫答應(yīng)在此偏房問,盧管事謝過,出門去了。少頃,領(lǐng)來一名貌美公子。季蟬見其與自己年紀(jì)相仿,儀表堂堂,腰中佩劍,神情倨傲,走近渾身酒氣。季蟬眉頭微皺,便行問詢。確認(rèn)為盧英后,知其無爵,心中便有打算。又問其斬殺方中之劍何在。盧英一拍腰懸短劍,大談劍之名貴。
“將劍交來?!?p> 季蟬打斷其夸夸其談,手點面前條案,要盧英交出劍來。
“汝狂妄!竟欲貪我名劍!”盧英言語無狀,滿面不屑道。
“一者,此劍為兇器,需以其驗傷,留證。二者,汝乃無爵之人,佩劍出街,本當(dāng)收繳,尚須以罰。然汝涉殺人,又或殺間,罪與功,何以論,尚須定。佩劍出街之事何以罰,皆后說。現(xiàn)汝交劍即可。若不交,亦可隨我等同去斂房驗傷,同回東市,與劍同處本衙監(jiān)內(nèi)。”
“哼!”盧英冷哼一聲,把腰間佩劍摘下,遞與身邊隨從,口中恨聲道:“名劍吾多矣。要便拿去?!?p> 隨從把劍放在季蟬面前案上,又退回到公子身邊。季蟬示意身邊楊達收起證物。楊達俯身把案上收繳之劍拿在手上,復(fù)在一旁站好。
天色漸暗,房中陰沉,所見模糊,書寫不便。季蟬與盧管事提及。盧叁叫來婢女點上油燈。燈光下,季蟬接著問殺人經(jīng)過。盧英反復(fù)強調(diào)自己乃殺間,非殺人。季蟬亦不多言。一旁柯樂,在燈下伏案疾書,飛快書記。待盧英說完殺方中經(jīng)過,季蟬忽問盧英:
“午食于何處?!?p> “終南酒肆。”盧英笑答。
“午飯后又去何處?!奔鞠s又問。
“便去東市矣?!北R英道。
“盧英,汝何時知方中為鄭間?”季蟬忽大聲問。
“早有疑之?!北R英隨亦高聲道。
“何以疑之?”
“其為鄭間,眾所周知?!?p> “何眾?何人知其為間?”
“汝糾纏此,何意也?”盧英不屑道。
“何時確知其為鄭間?”季蟬追問。
“殺之之時?!北R英得意道。
“何以確知其為鄭間?”
“其為鄭間,眾所周知?!北R英歪嘴笑道。
“汝未答我所問也。”
“吾皆有答。問罷否?吾尚有事須辦,不可久留?!?p> “盧英,汝之所言是否屬實?”
“皆屬實也?!?p> “請于書錄上簽名畫押?!?p> “為何?”
“此程序也?!?p> “若我不簽,汝又如何?”
“非我要如何。若汝不簽,汝之所言何以取信也?鄭間之事,何以為證也?”
“我簽,便可證方中為鄭間乎?”盧英盯住季蟬問道。
“有一書證耳。是否鄭間,尚須核實。”季蟬道。
“有一書證?!北R英重復(fù)了一遍有一書證。
“有一書證?!奔鞠s亦復(fù)言此句。
盧英上前欲簽名畫押。季蟬說且慢,書錄尚在謄抄。盧英不耐。季蟬勸其稍待,又與其說起終南酒肆酒菜美姬,盧英稍覺有趣,評說酒色,頭頭是道。待陳力謄抄完畢,季蟬請盧英看過,盧英又交與管事盧叁看。盧叁逐字看過,確認(rèn)與方才所言同,便點頭,又還與公子。盧英便簽名,證上為己所言,又粘紅色印泥,把自己右手拇指之印按在木牘之上。
臨走之時,季蟬提醒盧英,亦或仍有問話,案結(jié)之前,不得離咸陽城。否則,按律為逃犯矣。盧英不忿,氣的鼻子都歪了。
出了偏房,已是夜色盈城,抬頭只見一輪圓月懸于天上。旁邊盧叁見季蟬抬頭望月,便近前笑道:
“明日十五,月正圓矣。官大夫,已是飯時,夫人有請諸位家中用膳?!?p> “公事在身,多有不便。請轉(zhuǎn)告夫人,我等謝夫人。告辭。”
季蟬說話,拱手施禮,帶人離去,卻見院子大門開著,便與御史朱鹿帶著眾人,從大門出了盧家。盧叁一直送到門外,待一眾市吏走遠(yuǎn),方才笑著轉(zhuǎn)回自家院子。對面、左右鄰居家看門仆役,見其神色,各自猜測,相互打探。東市吏并未捕走盧英,很快便在整條街傳開了。
走出里門,朱鹿便與季蟬告辭,回家去也。其隨從吏員亦隨之散去。
“二位辛苦?!奔鞠s待朱鹿一行離去后,面對楊達、柯樂道:“劍乃證物,我與陳力帶回衙內(nèi)存放。汝等自回家。”
“諾?!?p> 楊達應(yīng)著,把盧英之劍交與官大夫,與柯樂一起向官大夫、陳力拱手行禮后,并肩離去。陳力還禮后,便跟著季蟬返回東市。
“我餓了。”
旁無外人,陳力說話隨意起來。
“歸置好物證。我請汝終南酒肆夜飯。”季蟬道。
“哦!不允反悔?!?p> “又非未吃過,何以如此饞嘴?!奔鞠s笑道。
“非也。屯長,何以對盧英如此和氣?”
“和氣?”
“屯長戰(zhàn)陣之上,兇神惡煞一般。進到盧家,卻溫順如羊。盧英光天化日之下殺人,詐言人為鄭間,便可脫罪乎?”
“豎子板板,胡言亂語?!?p> “屯長何以罵人?”
“我何時如羊?”
“捕不來盧英,于其家中問,非非羊乎?”
“汝未見,御史朱鹿亦同?”
“其屬鹿也,愧對御史之職?!?p> “亂嚼舌頭。待汝當(dāng)御史之日,吾觀汝行。”
“嘿嘿,我亦能當(dāng)御史?”
“殿內(nèi)御史當(dāng)不上,東市、西市御史當(dāng)當(dāng),來日可期?!?p> “謝屯長吉言?!?p> “汝休再亂議。事不親為不知難。莽夫尚懂蠻橫好處,潑婦亦知耍賴獲益。盧家上卿之家,盧英乃王族子孫,豈無權(quán)勢之利乎?明日,汝主事,我與汝書錄?!?p> “嘻,屯長莫笑我。力知錯。只是推案難矣。盧英言其殺間,非殺人也,何以措手?”
“路上莫談。此等推案秘事,回衙再議?!?p> 待回到東市,各鋪皆已閉戶。衙中值夜同僚,見季蟬與陳力回,便問飯否。季蟬道尚未,存放證物,書錄后,便去夜飯。
再從東市出來,兩人便往城中終南酒肆走去。季蟬沿路默記道路,不時回頭觀看來路,思想晝間午后,盧英出酒肆直到東市之行跡。陳力則想著如何吃點好的,眼熱路上美人。
終南酒肆內(nèi)燈火通明,酒菜飄香,臺上美姬秀色可餐。嘈嘈嚷嚷間,二人在一張小案前坐下,點了酒菜,便是閑聊。
“不違律乎?”陳力道。
“不違。人多有結(jié)黨營私之嫌。子我二人,結(jié)伴而已。況此時,吾等亦在公事也?!奔鞠s小聲道。
“何以公事?”陳力亦小聲。
“其言午飯于此酒食。嗯,知乎?”
“哦?若如此,此餐用錢,可由衙中支也!我要加菜。”
“出息。我請汝吃飯。休瞎攀扯。”
“屯長,如此豈非假私濟公,沽名勾譽哉?”
“廢話多?!?p> 少頃,酒菜擺上案,二人飲酒吃菜,陳力偶聽人提起盧英之名,立刻耳朵豎起來,專心去聽,菜含在嘴里不嚼,箸拿在手中不動。季蟬便舉杯敬酒。陳力愣神,忙放下箸,拿起酒杯,趕忙嚼菜,與屯長碰杯相飲,又使眼色。季蟬點頭擠眼,示意其邊吃邊聽,莫露行跡。陳力方知自己方才失態(tài)也。
從酒樓出來,路上車少人稀,陳力便說起方才,于肆中聽到之事。季蟬道,明日到衙,將今夜所聽,作份書錄自用,以作查案參考。陳力應(yīng)諾。
走到里門,二人卻見到四個熟悉身影。只見唐衣、唐茹,帶著仆婢唐川、錢絹,在里門外打著燈籠等候。陳力忙是問候嫂嫂。
一行人離里門回家,季蟬邊走邊問何事。唐衣說:
“官大夫一直未回,妾身故來等候?!?p> “汝等尚未吃飯?”季蟬驚道。
“未食?!碧迫愦?。
“快走,回家吃飯?!奔鞠s手扶妻妾,加快腳步。
“夫君已食?”唐衣問。
“我與陳力已在酒肆吃過。以后再不可如此。我未回,便是有事。汝等盡管自食?!?p> “夫君每日皆回家夜飯。今日忽不至,妾身擔(dān)憂,恨不得尋去東市。姊姊不允,方在里門等候。卻反讓君說不是。”
唐茹說著話,竟是哭泣起來。季蟬立時凌亂,心想自己所言,亦不為過呀。卻亦只有摟過唐茹擦淚,安慰。一旁陳力看的,嘴直咧。唐衣便與陳力說話,陳力立即正色,與嫂嫂說起東市方家之事。唐衣點頭,只聽陳力說,并不發(fā)問。
其實,唐衣便是得了長兄派人傳來話,知道市中出了命案,季蟬在辦,心中才擔(dān)心起來,不思飯食,到里門等候。唐茹、孫雅皆要跟來,卻被唐衣攔下,叫在家中先吃,留點飯菜便可。孫雅乖巧,便聽話不出。唐茹卻是非要跟來,家里不放心,又叫唐川、錢絹跟著。唐苗也要跟著,唐衣叫其在家?guī)椭泻魞鹤?,才未跟來?p> 走到岔路口,陳力告辭,自回家去了。季蟬一行人回到家中,兒子便跑來要阿媽抱,唐衣卻指季蟬。兒子又要阿爸抱,幼稚童聲叫不清楚,惹人憐愛。季蟬抱起兒子,見堂屋里案上飯菜未動。便是驚訝。
孫雅便說,大家見主人未回,皆不思飯。季蟬就問懷抱的兒子,餓不餓。
“餓?!?p> 聽兒子說餓,季蟬心疼。孫雅卻笑道,先喂了,吃過了。季蟬沖著孫雅做鬼臉,嫌其話不說全。孫雅只是笑。季蟬便說自己已吃過。唐衣招呼著,熱飯熱菜。唐川放了燈籠,到廚房幫忙,前后圍著錢絹打轉(zhuǎn)。
季蟬抱著兒子出院串門。待回來,家里已吃過,在收拾廚房。季蟬把兒子交給唐衣,便去屋中脫了官服,只穿了貼身短褲,腰間仍是帶劍,赤膊在院中練身,舞劍,打熬力氣,錘煉武技,只弄得大汗淋漓,氣喘吁吁。
歇息收汗后,進屋洗沐。待到床上與孫雅親熱時,唐衣卻是幾次三番問起,辦案之事可順,盧英會否獲罪。季蟬便是不怡,坐在床上,與三女說話。
“在家不言公事。”見季蟬如此專意說話,三女圍攏皆是聽:“專心致志乃我生存之道。分心走神乃取死之道也。所作之事愈多,思緒愈是繁雜。若三心二意,作甲之時,忽又思乙,繼而憂丙,必誤作甲。是以,作甲之時,不思乙丙,專心一事,其效方佳?!?p> 聽夫君如此說,唐茹忽問:
“何以要作假?”
季蟬一時未轉(zhuǎn)過來,正發(fā)愣,唐衣卻撲哧笑出聲來,摟住唐茹肩頭道:
“非真假之假,乃甲乙丙丁之甲。夫君是在打比方?!?p> 聽衣衣說,茹茹頓時面紅,雅雅呵呵直樂,季蟬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茹茹卻是不肯服輸,心念一閃,便又問:
“方才夫君與雅雅親熱,又摟姊姊與我,豈不是三心二意,何以獨怪姊姊言公事?”
“茹茹聰明,肯動心思?!奔鞠s點頭道:“然汝疑非也。專心一事,非一也。一事乃類也。公事繁雜,上官下屬,左右同僚,會議分事,巡察糾奸,書錄推案,御史上計,非不厭其煩之士,難以為官吏也。此為一事,統(tǒng)稱公事。又如床事,我等夫妻妾四人,同作一事,花樣雖多,然均為一事,是以非三心二意,乃一事也。然公事與此無關(guān),是以說之分心分神,不妥。以此類推,世事皆如此也。汝等慢慢體會,一心一意作事之好處,必有所得?!?p> “謝夫君教誨。衣衣方才魯鈍,請君見諒。”唐衣感觸極深,自覺受益,開口道謝。
“我行生硬,有唐突之處,忘諒是真。”季蟬亦是笑道。
“快來唐突我?!睂O雅說話,卻是伸手抓季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