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依然清晰的記得,她看林懷第一眼的時候,那怦然心動的感覺。佛說:一眼就喜歡的人,從來不是顏值,而是似曾相識的感覺,前世未了的情,來還今生的債,愛不得,舍不得,你喜歡的人,再看一眼,還是會喜歡。
那是一個特別的早晨,一陣刺耳的滴滴聲在靜寂的空間里突兀的響起。
是鬧鐘,任性地響著,一遍又一遍,毫不罷休。文清睜開迷離的雙眼,手不停地在床的四周摸索著聲音發(fā)出的來源,恨不得一秒將它掐斷。
她半支撐起慵懶的身子,窸窸窣窣了一陣,才將這擾人的罪魁禍?zhǔn)拙偷卣?。她抬眼小心的望了望旁邊仍在熟睡的兩個娃,幸好,沒吵醒他們,提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可下一秒又被兩人奇異的睡姿給逗笑了,只見兒子正枕著姐姐的腳睡得正香,而姐姐則以奇怪的姿勢抱著弟弟的大腿,像抱著松松軟軟的洋娃娃一樣,不時用臉頰去蹭一蹭,滿意極了。她愛憐的看著他們,忍不住俯身輕輕地在兒子臉頰上小心地印上一吻,又摸摸女兒的頭,這才起身掀開被子,輕手輕腳地往床下走去。
連著下了好幾天的大雨,人泡在潮濕的天氣里,連心情都像泡在缸里的野菜一樣,蔫蔫的,提不起勁。文清下意識地往窗外看去,太陽已密密麻麻地鋪滿整個大地,幾縷柔和的光,透過窗戶,直射到床邊,映得人的臉也紅彤彤的,看著人的心情不免也清爽起來。
今天注定是不一樣的一天,連老天爺都對她格外開恩了。窗外的陽光如此耀眼,像在給她喝彩似的。像極了,這些年來,她第一次這么耀眼地把握住了命運,回首那些奮斗的日子,對于功成名就的她來說,倒成了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線。
洗漱完,文清來到更衣鏡前,仔細挑選著合適的衣服。可左看右看,眉頭卻皺得更深了。越是重要的場合,越是不知道穿什么衣服。
她一會兒從衣柜里,摘出一件淺色連衣裙,往身上比試比試,覺得不滿意,又塞回去,一會兒又重新?lián)窳艘患W邪肷砣梗钆浜唵蔚陌譚,可又似乎太隨意了,不符合上班的風(fēng)格,她搖搖頭,懊惱地一聲聲嘆著氣。
最后,她排除萬難,想著簡單素雅就行。她又一次站在一排排樣式繁多的衣服面前,來回認真地挑著。不一會兒,從衣柜里拿出一件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白色過膝長裙,在鏡子前比劃了幾下,這件裙子,只在胸前稍微有些蕾絲點綴,雙肩簡單地設(shè)計了泡泡袖,看起來很淑女,倒和她工作的性質(zhì)有些相符。
文清便不再猶豫,馬上換上了。她探頭朝鏡子湊近了一些,仔細地看著鏡中人。這幾年,她的確老了很多,魚尾紋已經(jīng)悄悄爬上她的眼角,法令紋也深了許多。尤其是眼袋,自生完二胎后就根深蒂固的留在她的臉上,怎么也去不了。
一想到,這兩個疙瘩彰顯了她的年齡,她嫌棄地伸手撫了撫,試圖將它們拉平,可他們太頑固了,手一松開,立馬又耷拉下來。文清生氣地往衛(wèi)生間跑去,用毛巾浸上熱水?dāng)Q干,往上敷了一會兒,確信這兩小東西消下去一點點才作罷。
拾掇完畢,她施施然下樓。見桌子上擺著一碗豆?jié){,和幾個雞蛋。她進里屋隨手取了幾塊現(xiàn)成的包裝好的蛋糕,撕拉一聲,金黃的蛋糕就從里頭跳了出來。
文清咬了一口,酥酥軟軟,入口即化,就著一碗豆?jié){,心滿意足地拿起包,踏出門去。
路邊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停靠著她前幾天才提回來的車,光鮮亮麗。文清湊上前去,用手背在車把手上碰了一下,一掰,門順勢就開了,她躬身坐上車,來回婆娑著方向盤,已經(jīng)將近10年沒有開過車了,竟莫名有些緊張。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發(fā)動車,掛擋,車緩緩滑出去。
不知怎的,她的心里沒來由的豪氣起來,連車都跟著飄了,風(fēng)順著車窗,拂過她的臉龐,很柔,很舒服。這些年,在家里,當(dāng)全職主婦,出門都要靠老公接送,她已經(jīng)快忘了,開車是何等的灑脫,那種自由掌控方向的感覺,原來竟是這般舒暢。
車子一路疾馳。沿途的風(fēng)景,一閃而過,快得她想留存在眼底都來不及。此時的她才察覺到,主駕和副駕,看到的風(fēng)景其實是大不相同的,心境也完全不一樣。主駕上的人,視野更加開闊,看前方也格外認真,而副駕上的人,往往隨心所欲。她有些訝異于這樣的發(fā)現(xiàn),并感到欣喜。
單位離她家不算遠,4-5公里的距離,很快就到了。
文清在車?yán)镏匦抡砹讼轮b,將裙子稍微起褶子的地方撫平,才慢條斯理打開車門,提起包,從車上下來。剛走到大門口,對面來了個人,走得近了,她發(fā)現(xiàn)她的皮膚很白,在太陽光的照射下,白得透亮。
文清在心里暗自感嘆了一句:造物主真是不公平,平白把自己造得這么糙。她趕忙帶上微笑,先伸手示意,道了聲“早”。
文清直到很久以后才發(fā)覺,其實她和她的較量從第一次見面就開始了,而且從一開始,她就敗了,一敗涂地。
那人沖她笑了一下,也道了聲早。兩人并肩往大廈樓梯走去。
公司在三樓,那人嫌電梯耗時又費勁,不如爬樓梯。此想法和文清一拍即合。兩人便推開樓梯旁邊的小門,快步踏了進去,消失在大廈一樓。走路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慢,兩人便有意無意聊著。此人叫鄧蘭,比文清小兩歲,也是兩個娃的媽,這事實讓文清的心里頓時沒了防備,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分惺惺相惜的感覺。
兩人互相透著底,朝會議室走去。剛到指定的地點,便聽得一陣嘈雜聲,吵吵嚷嚷,兩人頓時噤了聲,朝那聲源走去。
門虛掩著,只留著一道縫,看不清里面。
文清正猶豫要不要推開門,鄧蘭已經(jīng)先她一步,握住把手,大手一推,門一下子就敞亮了。里頭的人忽然也不說話了,愣愣地看著她們兩個。
鄧蘭臉上掛著笑,抬起手,朝大家招呼了聲:“大家好!”說完,回頭朝文清示意了下,便徑自往里頭走去,找了個空,將椅子從里拉出來,徑直坐下去。文清只得跟在她身后,靦腆地進了會議室,挨著她,在她旁邊找了空位。
眾人的眼光齊刷刷落在她和鄧蘭身上,嘴里互相小聲地說著什么,還時不時打量著她們。
文清受不了這種明目張膽地注視,感覺自己就像那拴在動物園里任人圍觀的動物一樣,渾身不自在,臉漲得通紅。
她側(cè)過頭去,瞥了一眼鄧蘭,只見她,神態(tài)自若,目光從容地掃視他們,將他們觀望的眼神一一給打退回去。
文清羨慕她的坦然,必是久經(jīng)沙場才能這樣從容。門口陸陸續(xù)續(xù),有人進進出出。
定了一會兒心神,文清這才大膽抬起頭,打量起這些將來的同事。他們大多年紀(jì)輕輕,年齡相仿。角落里坐了幾個人,扎堆,低著頭有說有笑,白發(fā)若隱若現(xiàn),想來四五十歲左右。等她差不多將所有人認了個遍后,一陣爽朗的笑聲從門口傳了進來。
文清轉(zhuǎn)頭望過去,見一個男人手握著筆記本,臉上的笑意掛都掛不住,正聽后面跟著的女生和他說話,。來人個子不高,身著運動裝,走路干凈利落,風(fēng)風(fēng)火火。再看后面那女人,溫文爾雅,一身連衣碎花長裙,襯得她整個人清新十足。
文清斟酌著,許是那女生說了玩笑話,才逗得他笑的這么旁若無人。見兩人進來,會議室頓時安靜下來。
男人清了清嗓子,環(huán)視了一圈后,帶著笑容說:“歡迎各位,新的一年,我們又多了幾個新面孔。讓我們歡迎幾位新人?!闭f完將目光聚集在文清幾個人身上,帶頭鼓起掌來。
掌聲雷動。
“有緣千里來相聚,現(xiàn)在請新人們自我介紹下?!彼终f。
這批新人總共7個,除了兩個男生,其他都是女生。新人們面面相覷,自發(fā)地一個接一個站起來,簡短地說了幾句,無非是名字,家鄉(xiāng),大學(xué)等基本信息,末了老套加一句,“大家多多指教”之類。
文清留心觀察著,心里早就將面容與名字對應(yīng)起來,一遍一遍在腦海里過著。輪到她時,她怯弱地站起來,臉不知什么時候被紅暈占滿了,口齒也變得不清晰起來。
她用帶著閩南腔口味的普通話,稀里糊涂地說了幾句,聽見掌聲響起來才坐了下來,松了一口氣。
見她坐下,鄧蘭大方地站起來,自然地介紹著?!按蠹液茫医朽囂m,這名字看著就有點像古代丫鬟的名字,不過我可比丫鬟高貴那么一點點?!编囂m說完,自己先笑了起來,接著說,“上天派我來到這里,肯定是讓我來跟大家學(xué)習(xí)的,希望大家別吝嗇,把所有招數(shù)統(tǒng)統(tǒng)教給我,感激不盡。”說完,拱手朝大家作了個揖。
靈動活潑而有趣的話一下子將場上的人都給逗笑了。氣氛一下子輕松了不少,不似剛才的拘謹。
那男人又說道:“大家來到這里就像一家人,不用拘謹。”說完,他停頓了一秒,緊接著說道:“我是你們的領(lǐng)導(dǎo),陳智,歡迎大家的到來?!庇质且魂囌坡?。
林懷就在這時候,姍姍來遲。他輕輕推開后門,悄無聲息地溜進來,閑散坐在最邊邊的角落里,無所謂地看著手機,仿佛一切無他無關(guān)。
文清心里咯噔一聲,從他一進門,眼神便沒有再離開過,這人說不清在哪里見到過,仿佛似曾相識,異常親切。她不知不覺竟看得有些傻了,接下來說了啥她也沒聽清。
文清兀自陷入回憶的思緒中,一時無法自拔。是啊,就是多看了那一眼,才讓她的一步步淪陷至此。她不得不長長的吁出一口氣,悵然地望向遠方。
陳淑靜嘰里呱啦的自顧自的和文清說了一大堆,她終于發(fā)現(xiàn),她的話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yīng),這才轉(zhuǎn)過一直盯著電梯門的眼睛,不滿地看向文清。見文清眼神游離,目光呆滯,便用手肘碰了碰她,提醒道:“你發(fā)什么呆呢?問你話呢?”
文清驚醒,知道剛才失禮了,面帶歉意地說道:“啊你剛才說什么?”
陳淑靜嗔怪道:“昨晚你和林懷在走廊干啥?”在酒精的作用下,她人雖疲倦,但腦袋卻異常清醒,在醒轉(zhuǎn)間,她仿佛聽見走廊上有人說話的聲音,待她豎起耳朵,仔細聽的時候,那聲音又消失了。過了一會兒,就見文清推門進來了,她猜想,剛是不是文清在外面。
文清干笑道:“還能干什么,道個別,各回各家?!彼龢O力掩飾著,不流露出一點點異樣。
陳淑靜狐疑地白了她一眼,正要說什么,電梯門已經(jīng)開了,里面密密麻麻站滿了人。她只能打住,向前跨了幾步,和文清一同邁進電梯里,淹沒在人群中。算了,回頭再找機會問清楚。她心想。
電梯很快就到達指定樓層。門一開,人互相簇擁著,涌出來,文清被夾在中間,進退不得,只能順著人流,被推著出了門。人群朝著四面八方散開去,文清這才看清會場的方向,回頭找陳淑靜。
陳淑靜膀大腰圓,被擠得夠嗆,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出了電梯門,她在不遠的地方停下來,正要喘口氣,便看見文清四處張望,她忙向她招了招手,見文清朝她的方向走來,她這才將手放下,安心的休息。
“走吧,好像是這邊。”文清在她面前站定,用手指了指前方一間房間的門道。
“哎呀,都到這了,休息下,哦對了,你幫我看看,衛(wèi)生間在哪?等下要做兩三個小時呢,得先去解決人生大事?!?p> “喏,拐角那間便是。要不,我先進去找位置,你把包給我。我?guī)湍隳眠M去?!眲傇谡谊愂珈o的時候,文清已經(jīng)大致將這層樓的功能間了解清楚,這不,正好派上用場。
告訴陳淑靜方向后,她便接過她所有的大包、小包,“你怎么帶這么多東西?”文清苦笑道。
“你不知道我是很好學(xué)的人嗎?看,這是筆記,這是。。。。。?!蔽那蹇粗鐢?shù)家珍,有點沒耐心道:“好啦,我知道啦。你快去吧?!?p> 簽完到,文清便放眼四周,找了個人少又不顯眼的角落坐著,她的頭還是一瞬一瞬的吊著疼。
明明才喝了2瓶啤酒而已,這相比以前在大學(xué)時的酒量,簡直不值一提,可還是有些醉了。
文清抬眼掃了掃會場,沒見著林懷,有些失望,但同時內(nèi)心又松了一口氣,她還沒想好怎么面對他。
同排陸陸續(xù)續(xù)坐滿了人。不一會兒,陳淑靜便來了,徑直擠向里排的空位,因位置狹小,需得人先站起來,才能往里擠,因此鬧出了不少動靜。這般折騰下,文清感覺頭更疼了。
剛坐定,培訓(xùn)的專家就上臺了,滔滔不絕地說著,可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她快速收拾東西,和陳淑靜打了聲招呼,便消失在會場。
后面陳淑靜的聲音淹沒在人群里:“哎,你不吃飯啦?”
她顧不上回答,只想馬上回去補眠,她的頭就快炸開了……
走出會場,文清邊走邊想,鄧蘭早上也沒出現(xiàn),難道昨晚喝多了?該不會出什么事了吧?一絲疑惑和擔(dān)心爬上了她的心頭,腳上的動作不免加快了些,“我得先去看看她?!边M電梯門的時候,手不由自主的在1樓處多按了幾下,似乎這樣,電梯就能馬上送她下樓。
她火急火燎地趕往鄧蘭房間,敲了好一會的門,可里面卻是一聲回應(yīng)都沒有,心里的擔(dān)憂更深了,“鄧蘭,你在嗎?”她邊用手重重的敲打在門上,試探的問道,邊附耳在門上,試圖聽清里面的聲響??蛇€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難道出去了?”文清思忖著,可早上的培訓(xùn)很重要,培訓(xùn)老師還是從外地聘請來的專家,專門針對她們部門而找的。這么重要的場合,鄧蘭不應(yīng)該缺席呀。再說,憑她倆的交情,她有事出去肯定會和她交代一聲的。
她趕忙掏出手機,想一問究竟,一條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來的微信,將她驚得楞在當(dāng)場。
“我和林懷出去了,你幫我簽個到?!彼戳讼滦畔⒔邮盏臅r間,剛好是她趕著去會場的時候。
鄧蘭竟然跟林懷一起出去了?!文清錯愕地看著一行冰冷的字,早已沒了睡意。她不禁回想起昨晚林懷看鄧蘭的眼神,是那么赤裸裸,包裹著欲望,而今一大早,他們倆又一齊消失在會場。文清不敢再往下想,頭一陣陣的越發(fā)疼了。
她落寞地走回自己房間,無力地從包里掏出門卡,滴的一聲,門開了。她垂著頭,緩慢地將門推開,等人進去后,也不管門有沒有合上,直接放縱整個身子仰躺在床上,雙眼怔怔的盯著天花板,空洞且渙散。
“你怎么沒關(guān)門?”陳淑靜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文清床前,扯著嗓子問道。
此刻,文清沒有說話的欲望,她假裝沒聽到她的話,不作任何反應(yīng)。
陳淑靜將包放在桌上,拿出電腦,想把早上學(xué)到的東西整理出來,回頭見她這幅死樣子,沒來由地一股氣沖上腦門,從椅子上一躍而起,立在文清床前,用她那粗壯的大腿根碰她的小腿,說道:“喂,我在和你說話呢,怎么感覺像在和空氣對話一樣,你到底是怎么了?至少給點反應(yīng),讓我知道你還活著。”
“沒事,就是昨晚熬夜了,腦子疼?!?p> 陳淑靜順勢就著床邊坐了下來,雙眼緊盯著文清的臉,“我就覺得奇怪了,在公司你和鄧蘭形影不離的,以往培訓(xùn)不也和她一起住的嗎?怎么這次偏要和我這個老人家擠?!?p> “。。。。。?!蔽那宀恢涝趺凑f。
“怎么?被人家拋棄了?”陳淑靜來了興致,說起教來,“早跟你說過,你和她不是一路人,你偏不信,非要去倒貼?!?p> “什么倒貼,沒有的事?!蔽那逵悬c不耐煩,她轉(zhuǎn)過身去側(cè)躺,手在左腰上輕輕的揉著,剛才仰躺的姿勢讓她有些腰酸,可發(fā)覺這樣就背對著陳淑靜,顯得不禮貌,便又變換了個姿勢。
“旁觀者清。我感覺你想融入她們那個圈,可是怎么也擠不進去?!?p> 陳淑靜的話,在文清看來,竟一絲也反駁不了,一時讓她陷入了沉思。
是啊,她一直都在勉強,不管對林懷,還是鄧蘭,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