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是一種很稀罕的寶貝。
據(jù)說,東海海底兩萬里處的崇汶海溝,曾有一種名為狂暴黑巫賊的巨型怪物出沒。它有數(shù)十條深灰色的巨大觸須,伸展開來長達一百多丈,有力而強悍,拍打海底所造成的海浪幾乎等同于一場小型海嘯。
黑巫賊觸須上的吸盤,即為墨染。它色澤烏黑發(fā)亮,將它放入水中熬煮,所得的濃汁與昆侖山頂?shù)氖ト?、不老樹根調(diào)在一起,可以制出仙藥聚氣凝元丹。
一萬多年前,仙宗的第二個徒弟太易,也就是當今仙帝南昆的父親,奉師命潛入東海海底,找到崇汶海溝,殺盡了那里的數(shù)十條狂暴黑巫賊,端掉了他們的巢穴。
從此狂暴黑巫賊絕跡東海,再也沒有人見到它們的蹤影。而墨染,也因此成了一種稀有的珍貴至極的寶貝。
仙庭現(xiàn)有的墨染,不過區(qū)區(qū)八顆,都鎖在一個銅匣之中。
銅匣原本存放在仙帝寶庫里,現(xiàn)在卻擺放在當今仙后的紫云宮中的梳妝臺上。
一個宮裝女子正跪在地上,飲泣不止,她的額頭雪白如玉,雙眼以下的大半張卻臉黝黑發(fā)亮,看上去滑稽而又怪異。
仙后辛眉,若有所思地合上銅匣,微蹙峨眉。
匣中墨染依舊是八個,并不曾少。如此看來,楊戩所持有的墨染,并非出自仙帝寶庫。
他哪里來的這稀有之物?
仙后腦中想到一人,心沉了下去。
“你起來說話?!八坏?,聲若空谷幽蘭,清雅悅耳,“墨染的墨汁,十日后就會褪去,無須驚慌。”
見侍女倉皇從地上爬起,她眼里的無奈和厭惡之意一閃而逝。
高處不勝寒,寒處寂寞生。神仙是寂寞的,貴為仙界之母,仙庭之后,寂寞更甚。
侍女桃溪,跟在她身邊已有千年,勉強可以陪她說說話。
只是,所謂爛泥糊不上墻,朽木雕不出花,經(jīng)過她千年精心的調(diào)教,桃溪依舊蠢笨愚昧。
叫她去昆侖城中側(cè)面了解下楊戩與鄧一年相處得如何,卻不料先是與楊戩起了爭執(zhí),繼而又與鄧一年發(fā)生正面沖突。
真是蠢到無可救藥!
“你方才說,楊戩稱鄧一年為老頭,“她緩緩道,“你沒聽錯?”
桃溪點頭道:“奴婢沒有聽錯。而且奴婢進門的時候,他正手指著鄧一年,一臉兇惡,出言不遜。”
仙后嘴角微揚,現(xiàn)出一絲諷刺的笑意:“有眼無珠,不知死活的東西?!?p> 侍女雖然知道娘娘未必是說自己,臉上卻也不由露出訕訕之色,試探著道:“娘娘,這鄧一年是什么來歷?似乎自大得很……”
仙后淡然瞟了她一眼,道:“他有自大的資格和本錢。數(shù)萬年前,仙界未開,天道未起之時,他可是一個暴戾嗜殺的大魔頭。即便是陛下與司魂殿主陸薩見到他,都不敢無禮,你竟敢當面直呼其名……“她搖了搖頭,眼中現(xiàn)出一抹戲謔來,“真是無知者無畏!”
“娘娘恕罪!“侍女惶恐地跪倒,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仙后隨她跪著,道:“你好好跪著,也該醒醒腦了。跟了我一千年,一點長進都沒有。我讓你帶著原兒去探望華兒,順便探查下鄧一年對楊戩的態(tài)度。你竟帶著原兒直接找上門去,弄得灰頭土臉回來……”
她冷笑一聲,“你丟的是不是你自己的臉,是我的臉,整個仙庭的臉,知道么?”
侍女伏地討?zhàn)埖溃骸澳锬锼∽铮疽彩且驗樾〉钕卤荒切∫胺N傷了臉面,才忍不住一時之氣上門去討說法……”
“砰”
仙后怒拍妝臺,眼神微縮,臉上現(xiàn)出陰云來,森然斥道:“放肆!你胡說什么?”
侍女一凜,忙磕頭不止,顫聲道:“娘娘,奴婢失言,奴婢該死!請娘娘降罪!”
“陸瑤與楊天佑乃明媒正娶,楊戩是楊氏嫡子,“仙后冷冷道,“你說他是小野種,莫非你認為他的身世另有蹊蹺?”
侍女渾身一抖,想起眾女官私下的議論,自知犯了仙后忌諱,驚恐得抖如篩糠,顫著聲音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仙后面無表情,語音中卻透出一股森冷的味道:“記住,自作聰明的人,死得快。多嘴的人,死得更快。仙庭天道法則第三條就是戒懲流言妄語,再讓我發(fā)現(xiàn)你自作聰明擅做主張……陸瑤的下場,你是知道的。”
侍女戰(zhàn)栗著趴在地上低聲應(yīng)是。
仙后屏退侍女,拿起妝臺上一份奏折,眼看著奏折,思緒卻已飛到了別處。
她與仙帝南昆做了一萬多年夫妻。兩人育有四女兩子,四個女兒都嫁給了下界四帝后代。兩個兒子都未結(jié)丹成年,長子桑華才十五歲,次子河原也僅九歲。
數(shù)月前仙帝親自帶著長子桑華下到昆侖城中,欲拜鄧一年為師,卻被他直言謝絕,因而投入洞玄上人門下。
拒絕的原因據(jù)說是因為桑華年歲已然不小,錯過了習(xí)練鄧一年自創(chuàng)道法九轉(zhuǎn)玄元正功的最佳時間。
南昆從昆侖回來后,即封次子河原為文煥仙君,決定在他十歲時正式拜鄧一年為師。
原本板上釘釘?shù)氖虑?,因為楊戩的出現(xiàn),變成了未知之數(shù)。
最奇特的一點在于,是南昆將楊戩安排在了敬仙觀中,由鄧一年看護。
這其中包含的意思和企圖,著實耐人尋味。
而值得慶幸的是,到目前為止,楊戩與鄧一年關(guān)系似乎并不和睦。
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搖搖頭,像要甩去混亂的心緒,凝神看著手中的奏折。
這奏折是仙庭兵馬大元帥李天王托司禮殿姚天王轉(zhuǎn)呈仙帝的。李天王奉仙帝圣旨,目前正在下界南域征剿妖王。
看著奏折,她漸漸舒展開眉頭,眼里漸漸亮了起來,將奏折扔到妝臺上,大聲道:“來人,傳司禮殿姚天王?!?p> ……
……
昆侖城中,某處小巷,兩個少年對峙而立。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
高的少年約莫十四五歲,鳳眼微挑,眉飛入鬢,面容俊美,穿著一身明黃錦衣,更襯得他如玉樹臨風(fēng)一般風(fēng)度翩翩,可惜神情卻有些陰霾冷漠。
矮的少年膚色微黑,眉清目秀,雙眼亮如晨星,炯炯有神,衣著樸素,雖然矮了許多,卻也十分精神,正高高昂著頭,瞪著眼前的少年,大聲道:“干嘛?想打架?”
錦衣少年上上下下打量著他,眼里流露出濃濃的不屑之意:“你就是楊戩?”
楊戩抬手搓了一下鼻子,將頭昂得更高:“干嘛,想打架?”
高個少年傲然“哼“了一聲道:“果然是一副地道的潑皮無賴尊容?!?p> 楊戩楞了一下,叉著腰大笑了三聲:“潑皮無賴怎的了,總比你油頭粉面像個娘們一樣強些?!?p> “你……“錦衣少年微怒,想要發(fā)作,卻想起了來意,按捺著怒意淡淡道:“你身上還有幾顆墨染?全部交出來!”
楊戩怔了一下:“誰告訴你我有墨染的?你是誰?”
錦衣少年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別裝傻,你方才用墨染打中了桃溪的臉,這么快就想不承認了?”
楊戩想起那小胖子稱那貴婦為“桃姨“,恍然大悟,忍不住咧嘴笑了:“哦,你說的桃溪就是那個小胖子的桃姨吧。她的臉洗干凈了么?”
錦衣少年厭惡地斜睨著他,并不回答這個問題,冷聲道:“昆侖城嚴禁凡間散修使用法術(shù)、法寶攻擊他人,更何況桃溪是仙庭女官,名列仙班,豈容你放肆侵犯。馬上交出墨染,我可赦你無罪。”
“哎呀,想搶東西還用嚇唬人這招?“楊戩撇嘴,隨口道,“想要墨染,你就明說嘛,我爹多的是這玩意兒?!?p> 少年聽到這話,頓時眼孔微縮,眼底閃過重重冷光,怒意和殺意同時涌起,左右張望了一下,想道:“我若此時殺了這小子,杜辰府里那神石必會將我的舉動記錄下來,到時事情鬧大了,母親定會怪我沉不住氣留人話柄……到時父皇必定也要怪我心狠手辣……”
雖是按捺住殺機,卻終究忍不住心里的厭惡鄙夷,冷笑道:“你爹?你是說你那個下落不明不知生死的爹楊天佑么?還是旁的什么爹?”
楊戩愣住了,下意識地問道:“你說什么?”
錦衣少年故作漫不經(jīng)心地道:“墨染這東西珍貴至極,來自東海海底萬里之處,楊天佑只是一個凡人,他哪能有許多墨染?想必你娘另外還給你找了什么權(quán)貴爹爹罷?”
楊戩回過神來,旋即大怒,握拳道:“你放什么屁?你娘才另外給你找個便宜爹爹呢!”
這話尋常至極,就像是兩個小孩吵鬧,互相話趕話鸚鵡學(xué)舌一般,若論罵人技巧和效果,其實也不見得如何高明,聽在錦衣少年卻別有一番感受,頓時像受了奇恥大辱一般,一張俊臉氣得慘白。
“啪啪“兩聲,錦衣少年身形一動,如鬼魅一般無聲無息地侵近楊戩,在他臉上狠摔了兩巴掌后又飄回原地,冷靜地從袖中抽出一條錦帕,低頭認真地擦著,像是怕弄臟了手一般,聲音聽起來微微顫抖,像是在努力平復(fù)憤怒的情緒:“小野種,你再胡言亂語,我就殺了你,送你去地下見你那人盡可夫的娘親!”
楊戩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怒瞪著錦衣少年。他雖然惦記父母安危,擔心有些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發(fā)生了,但此刻更多的是對這羞辱父母羞辱自己的錦衣少年的仇恨。
“嗖嗖嗖”
“看墨染!”
“嗖嗖嗖”
“看墨染!”
……
清喝聲中,數(shù)十顆小石子先后從楊戩的彈弓上發(fā)射出來,每次三顆,密密麻麻向錦衣少年疾飛過去。每三顆楊戩都伴以快速清脆的“看墨染“三字。
少年隨手拂開石子,又好笑又驚奇。好笑眼前這孩童這么明顯地虛張聲勢,驚異石子頻率密集得不正常,且石子速度快得邪門。
彈弓的關(guān)鍵部位在于皮筋,皮筋的張力和彈力都十分重要,一來強大的張力可以將石子射得極遠極快,二來,彈力上佳的皮筋可以迅速恢復(fù)原形,進行下一次攻擊。
對方能以如此密集的頻率發(fā)射如此速度的石子,彈弓的皮筋必然另有玄機。
“……看墨染!“依舊又是三顆小石子飛來。
錦衣少年想了想,緩步向前,一面隨意拂開撲面而來的石子。
他注意到,隨著自己的靠近,對方嚇得將手上彈弓藏到身后,小臉憋得通紅,一副緊張不甘的神情,不由滿意地笑了:“墨染和彈弓都交出來,我饒你不死!”
“好,給你!“嚇得臉上變色的孩童高聲大叫一聲,兩手向前一揮。
“嘭“一聲不易察覺的像是弓弦的聲音響起,他下意識地眨了下眼。
“噗”
一個東西正正砸在他臉上。
登時一股濃稠的黑色汁液瞬時在臉上爆了開來,濺到了眼里,順著鼻子流到了嘴巴上脖子上,然后滴到了身上。
錦衣少年閉著眼睛,驚怒交加:“墨染!”
此時又有“嗖嗖嗖嗖嗖嗖“幾股勁風(fēng)先后撲來。
他不敢伸手去接,只怕那又是墨染,迅速向旁一閃,避過第一波,又向后仰,堪堪避過第二波。
一道身影從旁一閃而過,隨即腰間吃了重重一計,拿捏不住身形,撲通一聲仰天摔在地上。
一個腳掌從他臉上狠狠踩了過去。
“狗東西,小白臉!去死吧!“惡狠狠的咒罵聲中,那潑皮無賴小子楊戩已然跑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