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炊煙裊裊,一處小村莊獨處一隅,偏僻幽靜,偶爾可聞犬吠雞鳴。
不遠(yuǎn)處山腰密林中,鄧一年背靠著一顆樹,楊戩跪在他跟前,淚流滿面,口中背著心法。
起初還磕磕巴巴地不太熟練,漸漸地越來越快,最后終于將一整套心法都背得滾瓜爛熟。
鄧一年點頭,干枯的深棕色的臉上露出滿意地笑容:“不錯,九轉(zhuǎn)心法你都已背下來,之后的更高境界,沒有一定規(guī)矩,完全要看你自己的悟性和機緣。若能中和些陰柔之力,必能有意想不到的驚喜?,F(xiàn)在,咱們爺兒倆該說些別的了,例如道道別什么的。”
楊戩默默不語,流淚不止。那只甘葉蘭靈犬幼崽在他腳邊四處亂拱。
此處是東黎州境內(nèi)一處山坳。鄧一年以焚天與辛眉的至尊神印硬碰硬,將神印打出了一跳裂紋后,沖開重圍逃到此處。
鄧一年的全身肌膚已徹底變成了深棕色,臉頰、脖頸上有些原本被蠱蟲侵入的傷口變成了焦黑之色。
他是天生純陽體魄,九轉(zhuǎn)玄元正功又是屬性至陽,經(jīng)脈上蘊含的破煞金鋼焰也是陽火,因此只能以陰柔之氣化解。
原本想飛回昆侖借洞玄的玄月無極功之力來撲滅體內(nèi)的烈焰,但中途被困入幻境,拖延了時辰,又突破辛眉與三大靈獸真元幻境所結(jié)的幻境,使得經(jīng)脈傷勢更加嚴(yán)重,對破煞金鋼焰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控制。
再過片刻,他就會被自己經(jīng)脈上的先天神火燒成灰燼。
大限將至,師徒兩人黯然相對。
鄧一年認(rèn)真打量著徒弟,感慨不已。
楊戩樣貌與他母親有幾分相似,高鼻梁,薄嘴唇,劍眉星目,只是膚色微黑,而且嘴角總翹著似帶著一股嘲弄的邪氣,笑起來時尤其有些玩世不恭的倨傲之感。
“孩子,其實十年前,你母親離開昆侖前我見過她……”
鄧一年摸著他的頭頂,緩緩道:“那時候她站在城門口一直哭,說她想回家,家鄉(xiāng)有人在等她。我見她哭得可憐,就送了她一程……”
楊戩吃驚地道:“師父,你為什么一直都沒告訴我?”
鄧一年嘆氣,眼中閃過愧疚:“我不想說,是因為我很后悔,明明看出來她很恐懼,卻懶得過問緣由。我一直想,如果我當(dāng)日耐心些,也許你一家人不會遭遇這么多變故?!?p> 楊戩低下頭,心里酸楚:“這不能怪師父……”
“關(guān)于你的身世,我有幾句話,你切要記在心里?!编囈荒暾?,“我不相信你的母親對南昆有什么不合適的念頭,而且你的相貌與性情跟仙帝沒有一絲一毫相似之處,你們根本不是一路人,明白嗎?”
楊戩低聲道:“明白了。”
鄧一年看了他一眼,道:“當(dāng)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選擇仙帝的兒子這個身份。畢竟,你將要作為我的傳人,繼承焚天,一旦練成九轉(zhuǎn)玄元正功,誰都不敢小看你,仙庭很需要你,看在這一點上,為了拉攏你,南昆也會將錯就錯。所以,選擇權(quán)在你手里?!?p> 楊戩握緊了拳頭,大聲道:“師父,我要為我父母報仇,為你報仇!我不是什么仙帝的兒子,永遠(yuǎn)都不會是!”
鄧一年搖頭道:“為我報仇就不必了,今日之事牽涉面太廣,即便是我都想不明白這其中細(xì)微之處。我現(xiàn)在最苦惱的是兩個問題,一是我走了后你的安全,二是你父親的下落。”
他苦惱不已,只覺眼前火紅一片,渾身焦灼燥熱,恨不能跳到冰窟中去降降溫。
辛眉圍堵他師徒二人失敗,后續(xù)必將下令給幾位武帝,找尋他們的下落。自己撒手一走,留下九歲的楊戩,只有九轉(zhuǎn)玄元正功一層的功力,如何自保?
楊戩不舍地抓起鄧一年的手,強笑著:“師父,不用擔(dān)心,你不是送了一根如意藤給我嗎?要是有人來抓我,要殺我,我就變出一個自己來,隨便他們砍頭,不就好了么?至于我爹,待我長大成人,慢慢尋訪,總是會找到他的。”
鄧一年無奈地點頭道:“對,等你長大,一切都會好。你腦子機敏,牽涉到父母之事,卻不懂變通,答應(yīng)師父,努力活下去,絕不輕易冒險,好么?”
楊戩哽咽著點頭,道:“師父,你不要死,陪我一起活下去,你死了,我就剩下一個人,沒有一個親人……”
鄧一年瞪眼,振奮精神,大聲道,“抬頭挺胸,把眼淚擦了,收起這幅窩囊的樣子……”
“這葫蘆,是我最得意的法寶,留給你做個紀(jì)念,只要你將九轉(zhuǎn)玄元功練到第四轉(zhuǎn),就可以驅(qū)動它,可別發(fā)脾氣砸壞了。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師父可怕你砸東西了。哎,你初來昆侖那幾日,真是一個小魔頭啊……”
楊戩淚眼模糊接過葫蘆,不禁被師父逗得慚愧地笑了出來。
“九轉(zhuǎn)玄元正功的心法,我已全部教給你,你須努力修道練功,不可再頑皮胡鬧,不明白的地方……呃,自己慢慢琢磨吧?!?p> 鄧一年長吁了一口氣,疲乏至極,體內(nèi)金剛烈焰狂暴肆虐,再難壓制,全身盡是赤褐之色,漸漸干枯,知道大限即刻要到,心中傷感,道:“孩子,師父再送你一件禮物,希望你一直記得,你不是一個人在走。”
不等楊戩回答,鄧一年一掌拍在楊戩額頭上,掌心一吐,喝道:“開!”
楊戩應(yīng)聲而倒,人事不省。
……
……
昆侖山,青崖竹林清風(fēng)徐徐,吹動竹葉,發(fā)出嘩嘩之聲,細(xì)細(xì)密密的竹葉擠擠挨挨,讓出一條鵝軟石鋪成小道,曲折蜿蜒。
兩個女子在小道上緩緩行走,一前一后。
前頭女子滿頭白發(fā),神情落寞,眉眼如少女一般嫵媚嬌柔,一身白衣輕紗隨風(fēng)飄動,清雅曼妙,無與倫比。
其后跟著的女子,端莊清麗,眉若遠(yuǎn)山,眼似深潭,膚若凝脂,神態(tài)畢恭畢敬,正是仙界之后辛眉。
“你不能突破難有長進(jìn),不是因為你的天資有什么不足,”白發(fā)女子淡淡道,“而是因為你的心靜不下來。不管什么事,你都太過認(rèn)真,事事計較掂量,這樣累的只會是自己?!?p> 辛眉諾諾應(yīng)是。
白發(fā)女子停住腳步,轉(zhuǎn)身看著她:“你今日來,僅是為了看望我?”
在她淡然清澈的目光注視下,辛眉心跳加劇,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慌亂,垂眼道:“師父明察,我也想來看看華兒。”
白發(fā)女子沉吟道:“華兒這幾日閉關(guān),你若是惦記他,待他出關(guān)我轉(zhuǎn)告他也可。”
辛眉笑道:“師父,你這是趕我走么?”
白發(fā)女子看了她一眼,語音里清清冷冷地不帶一絲溫度:“你知道我性子靜,不愛熱鬧和人聲?!?p> 辛眉忙道:“今日此來,其實另有一件要事要向師父稟報。”
“說吧?!?p> 辛眉定了定神,剛要開口,突然之間,白發(fā)女子眉心微蹙,一臉痛楚,扶額低低呻吟了一聲。
辛眉忙上前扶住,關(guān)切地道:“師父,你沒事吧?”
白發(fā)女子臉色蒼白,眼中現(xiàn)出水光,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凝望著東方:“怎么會?”
辛眉眼珠一轉(zhuǎn),輕聲道:“師父,發(fā)生什么事了?”
白發(fā)女子呆呆轉(zhuǎn)過頭來,魂不守舍地對上了辛眉關(guān)切的目光,喃喃道:“他去了,他去了……”
“誰去了?”辛眉楞了一下,心里微有所動,一陣狂喜,是那個他么?
“我去看看。你留在這里幫我守著留云洞?!?p> 白發(fā)女子身形一動,一大片銀光閃過,頓時失了蹤影。
許久,辛眉嘴角勾起,如釋重負(fù)地露出了一抹笑容,看來鄧一年已死,倒省卻了自己的一番狡辯口舌。
“楊戩!”她低聲冷笑,“現(xiàn)在沒人保得住你了!”
……
……
南域角林山下,陸薩盤膝而坐,臉色青紫,咬緊牙關(guān),極力對抗寒毒。
全身汗?jié)?,如從水中剛撈出一般?p> 他的傷勢極重,寒毒侵入骨髓和五臟六腑,靈天處也已凍成冰穴一般。
如鄧一年所說,他要回司魂殿交代后事。只是未到最后關(guān)頭,他不愿放棄。
陰陽幡在頭頂攤開,一股青氣從他頭上冒出,被陰陽幡不點不拉地吸收了進(jìn)去。
他這是在散去全身的萬陰歸虛大法的真元,以求緩解寒毒,保住性命。
他本該每千年散一次萬陰歸虛大法真元,以解除寒毒之害,卻一直沒有做到。
一來是因為,師父仙宗的萬陰歸虛大法成就都不如他,他偏偏不信邪,二來每次散去真元再收回,都會有所損耗,他舍不得。
鄧一年說的不錯,神仙比凡人更加怕死。
凡人尚且可以投胎轉(zhuǎn)世,還有來世可以期許。但神仙一旦靈丹消滅,也就魂飛魄散,沒有轉(zhuǎn)世可能。
生死關(guān)頭,真元不要也罷。
隨著青氣的冒出,他的臉上的青紫之色一點一滴的消去。
“砰”
一道巨大的力道毫無預(yù)警地打在陸薩的背上,將他打得飛出了幾丈遠(yuǎn),摔在地上滾了幾滾,口鼻流出青紫的血。
一個男子的靴子在他身邊停了下來。陰陽幡從空飄落,落在了男子的手里。
“你這是做什么?”另一個男子的聲音響了起來,懶洋洋地,聽不出一點憤怒。
陸薩痛苦地掙扎著,聽著這熟悉的聲音,想要破口大罵,卻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只能不甘心地抓住了眼前的靴子。
“送老家伙上路?!毖プ拥闹魅寺唤?jīng)心地踢開了陸薩的手,笑著道,“他死了才好辦事。反正有磐石背黑鍋。”
“但磐石可沒死?!?p> “不用擔(dān)心,帶著楊戩那個孩子,他必死無疑。”
君子愛財
來遲了,請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