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鑼聲離著東市越來越近,只為看熱鬧的京都百姓已沒人再搭理那兩個得了失心瘋一般的書生,向著鑼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來的確實是囚車,卻不是他們以為的六輛,只有一輛。
囚車上載著的是一個沒有佩帶任何刑具,長須飄飄,一臉正義的中年人。
如果不是他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白衫,且站在囚車里,沒人會把他與一個囚犯聯(lián)系在一起。
就連那些胳膊上綁著白布來送行的士子們,見到這一幕也愣住了,不由自主的給囚車讓開了一條道路。
囚車在銅鑼的開道下,緩緩走向了京都東市中心的行刑臺旁邊,身著單衣的禮部侍郎周志康在眾目睽睽之下,表情沒有一絲的變動。
背負雙手,昂首挺胸,閑庭闊步走下囚車,走上了行刑臺。
禮部侍郎周志康,面帶微笑,雙眼環(huán)顧著從四面八方涌來,將整個行刑臺圍的水泄不通的人群,輕輕的“咳”了一聲。
就是這一聲輕咳,讓所有人都停下來所有的動作,將目光集中到了這個站在行刑臺上的中年男人身上。
“昨日之前,我是慶國的禮部侍郎,今日,我是慶國的一個囚犯,我做錯了一件事?!边@便是周志康的開場白。
“今天站在這里,是為了向大家澄清一件事情。朝廷從未想過要廢除科舉,廢除科舉只是一個謠言,這個謠言是我傳出去的?!?p> 沒有喊打聲,沒有咒罵聲,甚至連議論聲都沒有,整個東市只有一片安靜。
第一印象太重要了,沒有人相信這樣一位心存大意,視死如歸之人,會毫無理由的散發(fā)出朝廷要廢除科舉的謠言。
“是我將慶國搞的流言四起,人心惶惶。你們不應(yīng)該恨我嗎?”見周圍鴉雀無聲,周志康不禁的自嘲了一下。
周圍依舊是一片鴉雀無聲,無人應(yīng)答。
士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搖頭苦笑,有人面如死灰,有人雙眼含淚,有人雙眼望天,這一刻,他們對慶國的朝堂是徹底失望了。
書讀多了,往往都會自以為是。
他們有著自己討論出來的結(jié)果,春闈只錄取三人,這是朝廷廢除科舉的試探,朝廷沒想到慶國的士子會如此的團結(jié),試探失敗了。
試探失敗了,有些人就懷恨在心,三位金榜題名之人莫名死于非命,為的只是將鬧的最兇的幾人腰斬于東市,以發(fā)泄心中的怨氣。
現(xiàn)在,又將這樣一位文骨傲然的漢子推出來當替罪羊。
這樣的朝廷,怎配得上自己的十年寒窗苦讀?
哀莫大于心死,在場這些自以為看透了一切的士子,再也沒有鬧下去的心思了。
至于那么看熱鬧的百姓,有人帶頭,他們比誰鬧得都歡,沒人帶頭,他們就是那縮頭的鵪鶉。
“諸位這是怎么了?散播謠言的罪魁禍首就站在你們面前,你們不應(yīng)該憤怒嗎?你們這是什么表情?在為我感到不甘?在我為鳴不平?我告訴你們,大可不必!”
周志康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屬于他的審判現(xiàn)場,會是這樣的一個局面。這樣的局面讓他如何演下去?他不演下去,他那一家老小以后的生活怎么辦?
他在刑部大牢是收到了主子的指令的,死在行刑臺上,將范閑徹底打落。
要么他完成任務(wù),一家老小生活無憂,要么他全家一起在地府團聚。
“大人,別說了,我們都知道大人是無辜的。”
終于還是有人忍不住了,泣不成聲的哭喊道。
“無辜?哈哈哈哈,何來無辜只說。我做的事,我認!但是我不后悔!”
周志康算是抓住了唯一將自己心中計劃表演下去的機會。
“謠言是我散播出去的,只為那將我慶國春闈當做兒戲的范閑小兒能受到該有的懲罰。”
“春闈不是兒戲,是我慶國之根本,如那范閑小兒一般作為,原本的一百位進士,只取三名,將來誰來做官?我慶國未來何在?”
“范閑小兒,以文學傳承者自居,以自身學問自傲,刁難我慶國萬千莘莘學子,實乃禍國殃民之輩?!?p> “老夫早已料到了自己的結(jié)局,謠言四起之時,便是老夫的喪身之日。老夫從未后悔!”
“諸位謹記,錯不在朝廷,錯只在范閑,希望老夫一條賤命,能喚醒我慶國學子的血性,能喚醒被范閑小兒蠱惑的圣上!”
“朗朗乾坤,自有公道。老夫以自己之命,換我慶國士子一個朗朗乾坤,老夫值了!”
“大人不要!”
“大人不要!”
所有人都聽出了禮部侍郎周志康話中的意思,這是要死諫啊。一陣陣的呼喊聲從人群中傳來。
可周志康有著他自己的使命,他也不想死,他可不死不行。
舌尖舔出藏在上顎的毒藥包,輕輕一咬,順喉而下,一口黑血噴涌而出,整個身體癱軟在了地上。
這可把周圍押送他的衙役給嚇壞了,急忙上前探查,發(fā)現(xiàn)周志康徹底沒有了呼吸之后,可是徹底慌了神,將尸體留在原地,派人回刑部上報去了。
“大人一路走好!”現(xiàn)場的士子們哭聲一片。
“誅饞臣,清君側(cè)!”
“誅饞臣,清君側(cè)!”
不知在誰的第一聲吶喊下,幾天前的那一句口號,徹底響徹了整個京都東市。
“誅范閑,清君側(cè)!”
又是一聲吶喊,口號變了,變得更直接了。
“誅范閑,清君側(cè)!”
“誅范閑,清君側(cè)!”
禮部侍郎周志康的死,徹底激發(fā)了所有在場士子的血性。
離著行刑臺不遠的一處酒樓內(nèi),王啟年焦急萬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都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個地步了,自己的主子,怎么還能喝的下那酸不溜秋的酸漿子。
“大人,這可如何是好?這樣下去真的會出大亂子的?!?p> 范閑依舊沒有放下手中的酒壺,笑著說道:“我都不激動,你激動個屁啊,還真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
“大人,我賤命一條,陪大人死也就死了,大人能不能繞過我那婆娘和女兒一命?”范閑一句話,差點沒讓王啟年直接厥過去,這種話要是傳到別人耳中,他們兩個人有多少腦袋都不夠皇帝砍的。
“我的錯,說順嘴了,忘了不是一個朝代了。見諒見諒?!狈堕e對著王啟年舉起了酒壺表示歉意。
“幸虧今日不同往日,這酒樓上除了咱倆都去看熱鬧去了,要不然屬下就該殺光他們亡命天下了?!蓖鯁⒛曜灶櫾谀青洁熘?p> 卻沒有見到范閑搖頭苦笑,自己呢喃著:“有些人為了一個執(zhí)念鉆進了死胡同,怎么叫都叫不醒了。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