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一結束,韓迎秋不等成績出來,就跑去找村長,“我要帶著弟弟去武漢治病,需要您給開個證明。另外我也要去武漢上大學,我們兩個的戶口也需要遷出去,請您一并給開個證明。”
村長一愣,提醒韓迎秋,“遷戶口需要錄取通知書,還要填寫接收學校的地址。高考好象剛結束吧,成績這么快就出來了?你考上哪所大學了?再說了,考上大學就算是市民戶了,但只能遷你一個人的戶口。你弟弟還是農(nóng)業(yè)戶,怎么遷?人家也不可能接收啊?!?p> 韓迎秋笑了笑,掏出寫有武漢同濟醫(yī)院和華中師范學院地址的紙條遞了過去,“通知書,我向您保證,肯定會有。您只管照這個開,那邊我去想辦法。我問過老師,實在不行,我就在那邊給他辦個臨時戶口(暫住證)。”
村長遲疑再三,最終還是徇了私,違反規(guī)定,給她開具了相關證明。村長把證明鄭重的塞到她手中,“你要想清楚,戶口遷移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按照規(guī)定,戶口遷出,那筆租金和提留糧款、補助金也要收回村里了。你們沒了那筆收入,上學后的日子怎么過?學費、生活費、還有給志行治病的錢都從哪里來?”
韓迎秋毫無遲疑的接過證明,貼身收好,“您放心,這些我都考慮過。會有辦法的?!?p> 村長再次輕輕搖頭,不相信她一個女孩子能解決這些難題,“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一切小心。實在不行,就把志行送回來。有鄉(xiāng)親們在,至少餓不著他?!?p> 韓迎秋心中感動,鞠躬道謝,又掏出一紙協(xié)議和一把鑰匙遞與村長,“志行的病需要很長時間的治療,我們可能不會回來了。家里的地和房子,我打算送給村里,您看誰家需要,就分給誰家吧。鄉(xiāng)親們的恩情,我們姐弟一輩子不會忘記,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們出力的地方,千萬不要客氣?!?p> 村長接過協(xié)議和鑰匙,鎖進辦公桌的抽屜,“現(xiàn)在村里面最困難的人家就是你們了,這地和房子我給志行留著,無論你們什么時候回來,都能有個落腳的地方。孩子,千萬記得,無論到什么時候,都要給自己留條后路,別太逞強?!?p> 村長說完,又掏出幾張十塊的紙幣遞給韓迎秋,“窮家富路,叔這里就這么多了,你帶上,別嫌棄。”
韓迎秋微笑著搖了搖頭,沒有接村長手中的錢,“我有辦法去武漢。您和鄉(xiāng)親們幫我們夠多了,我都記著呢。再多,我怕還不起?!表n迎秋說完,深鞠一躬,含淚而笑,跑出了村部。
在去村部之前,韓迎秋已經(jīng)跟兩人的外家告了別,用謊言騙過兩家親戚,告訴他們會坐火車去武漢。她也早就收拾好了行囊,把全部粗笨的家當都留在了家中,只帶了幾件換洗的衣物和一筐蒸好的饅頭、一盒咸菜、一個結實的軍用水壺。
等到正午時分,在村里最“安靜”的時候,她悄然背起行囊,騎著父母留下的那輛“上了年紀”的自行車,拿著一份學校老師送給她的老版地圖,返回了縣城,到醫(yī)院接上弟弟,用身上所有錢加一張欠條,結清了醫(yī)院的藥費,一同踏上了前往武漢的千里征途。
一路上風餐露宿,兩姐弟嘗盡了人間冷暖。他們遇到過幫忙帶路、提供食宿、捐贈財物的好心人;也遇到過故意刁難、不理不睬、甚至冷潮熱諷他們是裝可憐騙錢的“聰明人”。
最可怕的是,他們還遇到了一伙長相兇惡,手執(zhí)棍棒砍刀的“車匪路霸”。他們其實都是國道附近村莊的閑漢,專門在國道的偏僻處攔截過往汽車司機“揩油”和“碰瓷兒”。
本來他們不會攔截韓迎秋這輛破舊不堪的自行車,但為首那名壯漢對長途跋涉而來的韓迎秋姐弟產(chǎn)生了一絲好奇,便揮手讓手下從路邊的“掩體”中一擁而上,把兩人攔了下來。
得知韓迎秋要帶著弟弟去武漢求醫(yī),為首那名壯漢對韓迎秋豎了豎大姆指,“姑娘夠義氣,也夠膽氣?!比缓笾鹨话咽窒履侨喝恕八压巍币槐?,把所有錢裝到一個破書包里,數(shù)也不數(shù),直接塞給韓迎秋,“江湖救急,拿著?!?p> 韓迎秋雙手捧著一包錢,只覺有些哭笑不得。不等韓迎秋找理由拒絕,那壯漢大手一揮,帶著手下鉆回了路邊的山林里。
“劫匪”走后,韓志行把那些錢從姐姐手中接了過來,輕輕放在路邊一塊石頭上,“這些錢不干凈?!?p> 韓迎秋沒有反對弟弟的決定,輕笑一聲,彎腰拾起一根樹枝,在石頭下方的泥土上寫了兩個字,“謝謝”。
姐弟兩人相視一笑,再次啟程,又經(jīng)過數(shù)天跋涉,最終平安到了武漢。
進了城區(qū),一輛警車從后面追過來,再次攔下了她們這輛破舊不堪的自行車。九十年代初期,政府對農(nóng)民進城務工依然設有諸多限制,那些沒有暫住證,也沒有合理進城理由的“逃荒者”,會被勸返。
韓迎秋急忙從懷中掏出村里開具的證明,遞給走下車的警察,“我是華中師范大學的學生,帶弟弟來看病。”
警察接過證明,又抬頭看了看長相清秀,身材苗條,氣質文雅的韓迎秋,仔細端詳了一番滿臉病容的韓志行,疑心盡去。他把證明還給韓迎秋,“AH離這里可不近啊,你們一路騎車過來真不容易。小姑娘,不是我為難你,實在是你這輛車太破爛了,早應該‘報廢’了。按照規(guī)定,我不能讓你再騎它上路,不然有些影響城市形象,明白嗎?”
韓迎秋滿懷歉意的笑了笑,沒有與警察辯解。她把車停到路邊,交由警察處置,自己從車上取下行李,背到身上,又抬頭看了一眼太陽,確認好方向,扶著弟弟走向人行道。
警察心生不忍。他提起破自行車扔到旁邊的垃圾箱邊上,再次開車追上前攔住了她們,“你們要去哪家醫(yī)院?我開車送你們過去。”
韓迎秋連忙鞠躬道謝,“太麻煩您了。我們要去同濟醫(yī)院,從地圖上看,路可能有些遠,會不會不方便?”
警察笑了笑,“還好沒有出我們的轄區(qū),走,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