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燒烤店回家后,我早早地躺在了床上。外面的雨滴滴答答地下著,而我的思緒帶著我游歷了多年前的那些畫面。保持理性,聽起來容易,但當你涉身其中的時候,常常會發(fā)現(xiàn)它其實很難。
雨下了一夜,在清晨停了。雖然地面還有積水,但天已經晴了,空氣里泛起泥土的清香。
陸開和沈天寧如約出現(xiàn)在了小超市門口。
“老賀,你看誰來了?”我往里屋的方向喊。
“誰呀?”老賀從里屋走了出來。
“教練大人,好久不見啦!”陸開伸出了手,“可能你都不記得我了,我是…”
“陸開!天吶,稀客稀客!”老賀一眼便認出了他,和他握起了手來。
“教練大人居然還記得我!”
“怎么不記得!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在球隊效力過的每個人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的!怎么樣,現(xiàn)在還到處說評書唱墜子嗎?”
“嗨,那就是當年自娛自樂,要認真起來,我可根本不是那塊料,哈哈!”
“唷,這位不是沈天寧嗎!”老賀居然連沈天寧都認了出來。
“老賀好!沒想到教練大人連我都還記得!”
“那怎么能忘,你雖然不是球員,但當年你發(fā)明的那個儀式,一直保留至今吶!”
“真的??!我倍感榮幸!”
老賀所說的儀式,形成于十年前,也就是陸開來我們班上插班的時候。
那時候,我和楊欣已經與海岸聯(lián)隊簽了約,等到高中畢業(yè),就作為年輕球員加盟球隊。在西山鐵人,我們也早就坐穩(wěn)了主力的位置。
陸開在曲藝社“倒閉”之后,為了進一步豐富簡歷,又打起了踢足球的主意。據(jù)他自己說,他在之前待過的學校是校隊的成員,踢的是中后衛(wèi)。至于是不是真的,沒人知道,反正他天南地北到處都待過,誰也無法查證。
“你還要豐富簡歷?你不是已經當了一回社長了嗎?”
“沒辦法,美國人就是特別看重這些課外活動,多多益善嘛!你們不知道,我補習英語的那個班上的同學,都是要出國讀本科的,現(xiàn)在有的在銀行當助理,有的在大學做實驗,有的在組織什么演唱會,和他們比起來,我那個社團還是水了點。所以求二位兄臺幫個忙,把我引薦給你們的教練可好?我保證,我是真的會踢球!”
在他的多次請求下,我們把他介紹給了老賀。老賀單獨面試了他一下,發(fā)現(xiàn)他確實有些基礎,對于業(yè)余球隊來說,當個免費的替補還是可以的,于是同意他臨時加入球隊,成了第五順位的中后衛(wèi)。
陸開這家伙說來運氣也真的好,剛入隊不久,球隊里的中后衛(wèi)就傷了兩個。于是在接下來的一場主場比賽里,他就成了中后衛(wèi)位置上第一順位的替補,出現(xiàn)在了場邊。
那天晚上,沈天寧也來到了看臺上給我們球隊加油,當然了,她主要是給陸開加油。
當時,她和陸開的關系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她家也在附近,只不過家長都是生意人,并不在鋼鐵集團上班。這點倒是和陸開門當戶對。她的性格也很開朗,而且和陸開一樣是個自然熟、人來瘋,表演欲很強,難怪她能和陸開情投意合。
那天,沈天寧不知道從哪里借來了一個音箱。那個音箱在當時還是稀罕貨高級,因為可以直接在上面插優(yōu)盤。放學之后,她跟著我們三個一起前往球場,同行的還有早已是看臺常客的蘇雨薇。在路上,我們都問她優(yōu)盤里到底放的是什么,但她就是不告訴我們,說是等陸開被替換上場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鹿子今天一定有機會登場?”蘇雨薇問她。
“我們家鹿子肯定會登場的,你們等著瞧吧!”沈天寧很自信地說。
“唷,這么快就成你們家鹿子了?”
“嘻嘻,那還用說。羨慕吧?”
“羨慕羨慕,太羨慕了!”
“我告訴你們,有我們家鹿子和你們當隊友,你們就偷著樂吧,他可是員福將!”沈天寧得意地說。
“噢喲,此話怎講?”
“你們不知道,上次他去考托福英語測試,頭天晚上做夢,夢到了原題!”
“啥?這也太厲害了吧!”我們都感到不可思議。
“嘿嘿,那是!”陸開搖頭晃腦地又開始用那評書的腔調顯擺起來,“古有大唐盧國公程知節(jié)夢中學成天罡三十六斧,換來一生榮華富貴;大宋岳武穆夢中會見天波府楊六郎,收服猛將楊再興。今有我鹿子夢見考試題,將來定能治國安邦平天下!”
“得得得,你省省吧,治國平天下怕是輪不到你咯!不過,你要是能夢見下一場球對手的戰(zhàn)術安排,以后去哪個球隊當個助理教練還是可以的?!睏钚梨移ばδ樀卣f,大家都被逗樂了。
“哎,我說楊欣學長,你可不能一直這樣嬉皮笑臉的,今天的比賽可得靠你啊。鹿子的第一場比賽必須旗開得勝,你得爭取進…嗯,進兩兩個球,按你們足球的術語講,叫什么,梅開二度,對吧?”
“梅...梅開二度?那不是分手之后重歸于好的意思嗎?”陸開噗地一下笑了出來。
發(fā)現(xiàn)我們都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他這才感到不大對勁。
“咦?難道你們真的叫梅開二度嗎?評書里那是用來形容被拆散的情人再度相逢!HD城梅良玉的故事,這些戲里都有??!后來還被人用來形容寡婦再嫁呢!”
“我說鹿子,你平時都不在電視上看足球比賽的嗎?那些解說員都這么說啊!”
“嘿嘿,我只踢球,不看球??辞蚰挠刑咔蚝猛妫 ?p> 說陸開是一員福將,還真有點道理。
果然,到了比賽下半場的最后幾分鐘,場上踢中后衛(wèi)的一位年過四十的老球員腿抽筋了。老賀立馬安排陸開登場。當時我也在場上,看到這一幕,我不由得感慨,這家伙的命可太好了,怎么這么快就混到了出場的機會。
陸開走到了場邊,等著小腿抽筋的老球員一瘸一拐地向他走過去。場邊的觀眾給予了熱烈的掌聲,既是給老球員的,也是給初次亮相的陸開的。表演欲強烈的陸開張開了雙臂,抬著頭,閉上眼睛,做出了一個擁抱的動作,又引得一陣喝彩。
這時,沈天寧已經不知不覺地跑到了看臺的頂端,接通了電源,打開了她帶來的音箱,把音量調到了最大。音箱響了起來,居然是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第一樂章,也就是著名的《命運》!雖然只有開頭的那幾句,但陸開配合著那段旋律的節(jié)奏登場,頗有一絲“審判者”駕到的感覺。觀眾們激動得再度歡呼起來,甚至有的觀眾不由自主地做起了樂隊指揮的動作。
這真是激勵人心。
老賀在賽后立刻決定,把這個提振士氣的節(jié)目保留下來。他去廠里借了個音量更大的音箱,就放在了球場下面的辦公室里,每到主場比賽的時候就被拿出來,專門放《命運》的前幾句。
雖然之后的比賽里,陸開直到離開也鮮有出場的機會,但這個因為他和沈天寧而誕生的儀式被當作傳統(tǒng)保留了下來。在主場比賽時,每當換人的時候,就會在新隊員上場時播放這段音樂。這個傳統(tǒng)延續(xù)了十年,直到球隊的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