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重要的日子
東方云間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大亮,門外是一家人吃早餐的聲音,明山用夸張的語氣在逗默默。
他起身在床邊兒坐了一陣子,看到自己昨夜躺著的這張書房里的單人床邊,還散落著他翻出來的那些字條和小物什,他用雙手搓了搓臉,把那些東西原樣收好放了回去。
今天的陽光格外好,日子還是要繼續(xù)的。
而且,今天還是個很重要的日子。
東方默語同學,要去幼兒園試聽,去跟其他普通的小朋友一起上學。
默默確診為自閉癥的時候,剛好兩歲半。
他沒法跟其他正常孩子一樣上幼兒園,他不會跟別的小朋友一起玩兒,除了個別單個兒的詞兒,不會說別的話,自己不能吃飯,不能上廁所。
他不知道,什么是爸爸媽媽。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誰都走不進去,他也走不出來。
從那天開始,東方云間就不再是東方醫(yī)生,他只是兒子的爸爸,兒子的眼睛、嘴巴、手和腳。
已經(jīng)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日子。
為了逃避現(xiàn)實,他酗酒,整天過的昏天暗地,看到只會說火星語的默默,他假裝沒看到;面對母親的眼淚和哭訴,他充耳不聞;父親承受不了打擊病倒在醫(yī)院,他毫不在意。
只希望這一切都是夢,酒醉之后的一場夢而已??墒钱斔菩押螅虐l(fā)現(xiàn)這不是夢,所以他寧愿再一次醉死過去。
直到有一天,默默一整夜尖叫這不肯入睡,不肯讓保姆靠近他,方瓊精疲力竭的癱坐在孩子身邊,突然激動的抱著默默沖向陽臺,“咱們一起走,一起走,奶奶帶你一起走!”
他想,不能這樣了,他自己可以人不人鬼不鬼,但是默默還小,默默是他帶來這個世界的,那他就有義務(wù)讓他好好感受這個世界。
一個已經(jīng)沒有媽媽的孩子,不能再沒有爸爸。
那個時候,他和孩子媽媽已經(jīng)快要三個月沒有任何聯(lián)絡(luò)了,本來他沒有下定決心,但默默確診后,他同意了李安樂想離婚的提議。
她什么都沒要,錢、房子、車、孩子。
他什么也沒問,只有一個要求,此生再無瓜葛。
18歲初相識,28歲情斷義絕。
10年,轉(zhuǎn)瞬即逝。
如今默默有越來越好的趨勢,雖然還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他明白如果要在這個世界里生活,必須學會聽爸爸和奶奶爺爺還有老師的話,努力學會跟這個世界里的人打交道。
所以,他打算讓默默試一試去跟普通小朋友一起上學。
等他迅速洗漱完,大家都吃完了早餐,默默顯然很興奮,伸著小手過來拉他,“爸爸,上學,上學?!?p> “好,我們?nèi)ド蠈W?!?p> 孩子仰著小臉,滿臉期待的看著他。
“默默,讓爸爸先吃飯,還早呢,不著急。”方瓊摸了摸默默的腦袋,蹲下來給他整理衣服。
“上學,上學。”
“寶貝兒,我送你去上學好不好?我的車車大!”明山一把抱起默默,回頭跟云間說,“你吃飯吧?!?p> “爸爸,爸爸!”小家伙在明山的懷里撲騰起來了!
“嘿你個小東西,半夜起來撒尿咋不找你爹!”明山幾乎抱不住默默了。
“行了我去吧?!痹崎g從他懷里接過默默,“不吃了?!?p> “咋能不吃飯呢,人是鐵飯是鋼。”方瓊一聽兒子不吃飯就要走,心里著急。
“一頓不吃的餓得慌,哎呦,行了媽,你把那包子豆?jié){給裝上,我開車送他們,讓云間在路上吃?!泵魃浇由狭朔江偟脑挕?p> 方瓊忙不迭的找了袋子將早餐裝好,他們一起出了門。
看著默默一臉期待,東方云間心里五味雜陳,如果這次不能成功,默默還是沒法兒去普通的學校上學,他怕自己失望,更怕讓孩子失望。
到了幼兒園,門口都是送孩子的家長,東方云間有點兒緊張。一遍一遍囑咐默默要聽話,想上廁所一定要告訴老師,不能搶別的小朋友的東西,不能到處亂跑。
他在后排跟默默坐在一起,扶著孩子的小肩膀,認真嚴肅的說著,開車的明山回頭看著他嘮嘮叨叨神經(jīng)緊張的樣子,給他帶的包子豆?jié){一口都沒吃,這樣的弟弟讓明山感覺心口一陣酸澀。
張凱妮早早就在校門口等著,翹首以盼,一直沒見到東方云間,她忍不住問同事有沒有見到一個高個子的男人帶著一個5歲多的小男孩兒。
“這一早上這么多爸爸帶著孩子的,你說的哪個???”
“個子很高,笑起來的時候有兩個酒窩。”張凱妮把兩個食指放在臉頰上示意。
她的同事斜著眼睛看她,突然恍然大悟似的提高音量,“奧,是你那個對象吧?”
張凱妮霎時臉紅了,磕磕巴巴的打斷,“哎呀胡說什么,是我媽媽的朋友。”
同事還想打趣,張凱妮看到了人群里的東方云間,她伸長手臂搖了搖,迎了上去。
“怎么才來,”她摸了摸默默的頭發(fā),“默默,早啊!”
默默的眼神躲開了,死死抓住東方云間的手。東方云間俯下身去輕聲說,“默默,跟老師打招呼?!?p> 默默沒有開口,張凱妮擺擺手,“沒事的,小孩子害羞很正常,咱們先去教室看看吧。”
張凱妮是這家幼兒園的老師,她的媽媽跟東方云間的媽媽是在小區(qū)里認識的。
東方云間他們家剛搬到這個小區(qū)的時候,方瓊經(jīng)常帶著默默在小區(qū)里遛彎兒,剛好張凱妮的媽媽也正給她哥哥帶孩子,那個小女孩兒,跟默默一般大,兩個奶奶自然就聊了起來。
知道了默默的情況,張凱妮的媽媽同樣作為奶奶,特別心疼默默,默默長得又漂亮又乖,可偏偏有這種終生無法治愈的病。其他家長都有意讓孩子遠離默默,只有張凱妮的媽媽讓孫女兒跟默默一起玩兒。
默默到了要上幼兒園的年紀,沒有一個普通的幼兒園愿意收這樣的孩子,張凱妮剛好在幼兒園工作,算是走了后門,讓默默去上了幾天,可是默默無法聽懂老師的指令,經(jīng)常自己跑掉或者突然的大叫,也不會跟其他孩子相處,沒上幾天就回家了。
這兩年東方云間一直帶著默默在康復(fù)機構(gòu)里學習,積極干預(yù),全家一起努力,孩子爺爺甚至還自學了好幾部國外關(guān)于自閉癥的著作,算得上半個專家了。
為了明年能讓默默上小學,東方云間才想讓張凱妮再幫幫忙,看能不能讓孩子現(xiàn)在普通幼兒園適應(yīng)融合一段時間。
到了教室,已經(jīng)有一些小朋友來了,默默上的是大班,張凱妮正在帶小班,她只能給默默選了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班主任老師,提前說明了情況。
班主任高老師40左右的年紀,一臉慈眉善目,有著近20年的幼兒教育經(jīng)驗,雖然她不是自閉癥的特教老師,但是對于這方面也不是一無所知,聽張凱妮說了以后,她挺配合的,如果能在她的幫助下能讓一個自閉癥的孩子學會跟正常的孩子相處,對她來說也是一件有成就感的事兒。
看到張凱妮帶著家長和孩子過來,高老師等在門口,跟東方云間一點頭,“家長不用進去。把孩子交給我?!?p> 東方云間有點兒不放心,只聽高老師對默默說,“東方默語小朋友,我是高老師。跟爸爸說再見,把你的書包放進去?!?p> 高老師的聲音溫和帶語氣嚴肅,默默好似聽到了什么魔法咒語,松開了一直緊握著東方云間的手,乖乖的拉住張老師的手,回頭對東方云間說,“爸爸,再見!”
東方云間也揮揮手,“默默,聽老師的話?!?p> 孩子跟著老師進教室了,東方云間伸著脖子看到默默把小書包從肩膀上卸下來,跟著其他小朋友一起把書包放在了指定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