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你沒事兒嗎
周一的活動如期舉行,上午是田中教授主講的課程,圍繞自閉癥兒童的干預方法展開,李安樂全程都很緊張,這是她第一次進行現(xiàn)場翻譯,而且還有那么多的專業(yè)名詞。
好在她熬了好幾個夜認認真真的研讀了田中教授已經(jīng)發(fā)表的各項主要著作,正式開始前也拿到了此次的講座的課件,提前做了很多功課,甚至拉著余真真三更半夜還在請教。
一個半小時下來,李安樂愣是在初春的季節(jié)里出了一身的汗,全程都神經(jīng)緊張,眼睛里除了田中教授的嘴,再也看不見其他的東西。
等到講座結(jié)束田中教授起立回應(yīng)大家的掌聲,李安樂才像是一個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站起來的時候差點兒要暈倒。
因為下午還有跟家長們的一個座談,中午就安排田中教授在附近的日料店里就餐,東方云間和余真真還有另外一個女老師作陪,李安樂作為隨行翻譯,當然也一起跟著。
午餐吃得比較輕松,田中教授還說了幾句蹩腳的中文,引得大家頻頻發(fā)笑。李安樂也慢慢放松下來,但因為別人是吃飯,她還要做翻譯,所以并沒有多少胃口吃飯。
回去以后,東方云間安排田中教授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小憩,其他人為下午的家長見面會做準備去了。
看著東方云間關(guān)上了辦公室的門,李安樂這顆一直吊著的心才算是回到了肚子里,倆人一起下樓,東方云間看見了李安樂額頭鼻尖上細密的汗珠,遞給她一張紙巾。
“別緊張,你表現(xiàn)的很好。”
李安樂攏了攏頭發(fā),“呼,我真的要緊張死了,其實中間他說的幾個地方我都沒聽懂,瞎猜了一下。”
“猜的挺對的。”
與李安樂不同,講座那會兒,他的眼光就總是在她身上停留,看著她那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讓他跟著也替她緊張起來。
他知道她中間有幾個地方?jīng)]有聽懂,因為田中教授說的是專業(yè)術(shù)語的簡稱,李安樂一瞬間的卡殼和慌張,他看在眼里,隨時準備給她打圓場,不過她很快就能自己給自己解圍。
只是她太緊張,眼睛一直就盯著田中教授,沒能看見他鼓勵和贊許的目光。
李安樂這會兒感覺到有點兒餓了,下意識的摸了摸肚子,東方云間輕輕扯了她的袖子,“過來?!?p> 大家都在忙碌,沒有人注意兩個人,李安樂狐疑的跟著東方云間到了他的車跟前,見他拿出來一個紙袋,是剛才那個日料店的。
“還剩下幾個手卷?!?p> 李安樂接過來他手里的紙袋,打開一看,她輕輕皺眉,這不是剛才剩下的,剛才那一桌子菜品,就沒有上這幾個口味的手卷,她猜到是東方云間特意給她點的,但又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自作多情,于是什么也沒有多問,只說了謝謝。坐在院子里的長椅上就吃了起來。
剛才她幾乎沒吃幾口,這會兒幾個手卷幾乎是吞下肚的,吃的太急,有一口蘸多了芥末醬,嗆出了眼淚。
東方云間幫她拍背,又從車里拿來了水,等李安樂一通狂咳結(jié)束,再抬起頭的時候,東方云間沒忍住笑了。
“你笑什么?”
東方云間甚至不知道自己笑了,聽到這話立刻收回了笑容,指著自己的眼睛說,“睫毛膏,花了。”
李安樂有些尷尬,連忙掏出鏡子看,果然是花了,這該死的睫毛膏,今天是第一次用,不知道原來竟然如此不防水。
她去翻包,遍尋不到一張紙巾,此時東方云間已經(jīng)遞了紙巾過來,“你什么時候才能記得出門給包里帶紙巾?”
李安樂訕笑,是啊,她跟他在一起習慣了,他是一個注重細節(jié)又精致的人,而她,相較之下就有些女漢子的粗糙了。
擦好了花掉的睫毛膏,補妝的時候又有些笨拙,其實李安樂的睫毛平時不用畫,算是普通人里濃密纖長的,今天是為了這個場合,妝容稍微用了點兒心。
她手法不熟練,需要一手扯著眼皮一手去涂,可一只手還拿著鏡子,導致睫毛上沒涂多少,凈往自己眼瞼上抹。
東方云間看不下去,從她手里拿過小鏡子,“我給你舉著。”
李安樂本想說不用了,可實力不允許,只好讓他舉著,“高一點兒,再低一點兒,我看不見了?!?p> 微微的春風吹過來,院子里那株粉紅色的桃花便隨風飄落了幾片花瓣,忽忽悠悠地落在里東方云間的發(fā)梢上,肩膀上。
還有那最調(diào)皮的一片,正落在李安樂剛刷好的睫毛上。
李安樂眨巴著眼睛,想用手去弄掉,又怕弄花了睫毛。東方云間抬手替她拈掉了,李安樂也投桃報李,給他拿掉了頭發(fā)和肩膀上的花瓣。
空氣中像是有花的香甜,風的微醺和春天細碎的樂鳴。
東方云間的手機鈴聲很突兀的響起,他像是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似的,跳起來接電話,邊接邊往樓里走。
李安樂也收拾好吃完喝完的包裝袋,扔進了垃圾箱,也跟著他進去了。
李安樂本以為上午是重頭戲,下午要輕松一些,沒想到卻在下午出了問題。
比起學術(shù)論文上的那些專業(yè)名詞和典型案例,眼前這些活生生的患兒家屬們給李安樂造成了非常大的沖擊。
他們中媽媽居多,還有上一輩的撫養(yǎng)人,不知道是奶奶還是姥姥??刹还苁歉赣H母親還是祖父母外祖父母,他們的臉上都充滿這疲倦、期待和困惑。
教授,我想問問,我家孩子這個樣子,還有沒有可能“脫帽?”
教授,我們3歲的時候確診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干預了兩年了,為什么沒有什么效果啊?
有個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的媽媽問,教授,我家老大是自閉癥,你說,我要是再生一個,會不會還是???
還有一個奶奶模樣的問,這病到底是什么成因啊,我兒子兒媳都是名牌大學的研究生,從小品學兼優(yōu),怎么會有這樣的孩子呢?
更有些家長已經(jīng)不是在問問題,而是在傾訴:我也不求別的,只求他能叫我一聲媽媽,能抱抱我,他現(xiàn)在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只有渴了餓了才來找我,只會哇哇亂叫。
因為這個孩子我們家都散了,他爸爸跟我離婚,現(xiàn)在連看都不看孩子一眼,還讓我放棄,說是個傻子,一輩子也好不了了,我怎么能放棄呢?那是我十月懷胎的寶貝??!
我每天一睜眼看見孩子就很絕望,我就擔心哪天我死了,他可怎么辦?
這些話像箭一樣,飛一般的猛扎在李安樂的心上,漸漸頭皮發(fā)麻,手腳冰涼,一口一口的咽著口水,否則她覺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她什么也聽不到了,直到余真真從后面拉住她,讓她坐在墻邊的椅子上,給她遞來一杯水,她才忽然回過神來。
田中教授已經(jīng)快要無法一一回復情緒激動的家長們了,東方云間不得不親自上陣,一邊安撫,一邊回答問題,一邊還要給田中教授當翻譯。
他的英語不是專業(yè)的,但是也能應(yīng)付這種場面。
李安樂自覺是自己失態(tài)又失職,喝了一口水以后努力平復了情緒,重新回到了田中教授身邊,小聲的說抱歉。
“我來吧。”她向著東方云間點頭。
東方云間默默的看了她幾秒,用眼神問,“沒事吧?”
李安樂同樣是用眼神回應(yīng),沒事。
可是云間,我更想問,你沒事嗎?我丟下你和一個這樣的默默,你真的,沒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