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沼澤一別十年

　　“怎么走？”安妮問。

　　“你問我？”我反問回去。

　　火車到站了，我們下了車，這是巫毒沼澤，是安妮的老家，她反而來問我路。

　　“當然問你??！”安妮叫道，“我不認識路。等等，你難道要拐賣我？”

　　“咱倆是誰拐賣誰啊？”

　　我低頭看自己。拖著一條傷腿，拄著一根手杖，順便，因為晚飯吃了蔬菜水果卻沒有突然變得能記住五十四張紙牌，憤怒的安妮一把火燒掉了我一撮頭發(fā)。落魄如此，我才是要被拐賣的那個。

　　“這是你家門口，你不認識？”我說，“你們住在石林，樹化石林對吧？沼澤北邊？”

　　“我不?；貋??！卑材菡f，“而且每次回來我都是坐飛艇的，沒坐過火車。”

　　安妮小公主以前回家都是學(xué)院負責(zé)，由迦娜開順風(fēng)號全程接送。也對，她還太小，自己一個人坐火車不安全。

　　但我把迦娜惹毛了，不好借飛艇，也付不起飛艇票——天上的玩意太貴，于是就坐了火車。但我沒想到她是真不認路?！澳蔷拖瘸稣景??！蔽艺f。

　　安妮牽起我，她等不及了?；疖噭偼Ｋ惋w奔了下去，恨不得下一秒就站在家門口。我知道她想家，換成我也一定是這樣，所以我努力跟著她。

　　但盡管如此，我拎著東西，腿腳也不方便，實在走不快。安妮跑幾步就停下來等等我，然后再跑。

　　我們這樣走到了車站外，我回頭看看，雖然是火車站，也僅僅一座小房子孤零零守在路邊，隔開西邊的恕瑞瑪沙漠與東邊的沼澤荒野。雖然通了火車，這里還是比北方的大城邦荒涼得多。

　　此刻天已經(jīng)徹底黑透，漫天星光燦爛?；疖囘^莫格隆關(guān)時耽誤了些時間，晚點不少。

　　“怎么走？”安妮又問。

　　我看了看周圍，回憶一下，方向應(yīng)該是——這邊。我從不為自己的記憶力謙虛，盡管離上一次來這里已有十年，但我仍舊記得路。

　　十年前我來到這里，巫毒沼澤。那時我是個相當年輕也毫無名氣的探險者，靠干一些無聊枯燥的活維生，比如幫某個沒人去的地質(zhì)博物館來這兒撿一塊水晶樣本。這里曾經(jīng)是水晶礦場，不過后來都枯竭了。

　　那時火車還不通，我徒步過了莫格隆關(guān)，雇了輛馬車三天三夜慢慢走到沼澤邊上，來到當時的馬車休息站。我下車時碰到了一位正在馬車站等人的老婆婆，她送了我一杯水，又問我去哪里，我答沼澤北邊的石林避難所。那是舊水晶礦區(qū)所在。

　　“哦，我知道了?！崩掀牌劈c點頭，“你是來學(xué)魔法的?！?p>　　避難所住著一群從諾克薩斯脫離的秘術(shù)師，稱作灰色秩序，的確有很多人來向他們學(xué)魔法。但對我來說，這輩子最不會干的事就是千里迢迢只為再當一次肄業(yè)生。

　　“我是個探險者?！蔽艺f，“我不喜歡魔法，只喜歡到處跑。對我來講抬頭看看星星都比學(xué)魔法強?！?p>　　老婆婆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是啊，做自己喜歡的事最好。抬頭看看星星，多漂亮。”

　　這是我那次旅途中最難以忘懷的一刻。魔力是種天賦，無數(shù)人為此執(zhí)迷幾近瘋狂。雖然我是肄業(yè)生，而且只會一種毫無用處又誰也搞不懂的魔法，但也已經(jīng)讓很多人垂涎不已。我退學(xué)時除了我父母，罕有人支持我的決定。他們扼腕嘆息，訓(xùn)斥我說別人想要的東西你唾手可得卻不珍惜。

　　我說我不喜歡，僅此而已。

　　之后我混得不太好，他們更加對我指指點點，試圖證明他們有先見之明。我越發(fā)成了胸?zé)o大志的失足青年典型。但在遠離家鄉(xiāng)的巫毒沼澤，一個素不相識的老婆婆的一句話卻讓我無比感動。做自己喜歡的事，有什么不好？

　　老婆婆給我指了去沼澤的路，還告訴我可以去哪里租一架小旱橇進入沼澤。我謝過了她，她叫我一定要去看望她?！拔沂潜卑度?。你到了那里記得來看看我?！?p>　　巫毒沼澤北臨宏偉屏障，有條河發(fā)源于上面峰頂。河流沿山而下，路過今日的暴風(fēng)平原時向東拐了個彎，劃出了一條東西走向的河道，最后注入巫毒沼澤東部。石林避難所是在河的南岸，北岸則是原住民所在，就是老婆婆說的那里。

　　“一定?！蔽掖?，然后問了她的名字。

　　之后我到了避難所。我在石林邊緣找到了礦區(qū)入口，那里應(yīng)該還有些零碎的水晶原石剩下。但里面早已變成了熊窩，我進不去。

　　于是我去了灰色秩序那邊，問他們能不能幫忙保護我一下，我付一點錢也沒關(guān)系?！拔抑滥銈兪呛軈柡Φ陌涤懊匦g(shù)師?！蔽艺f，“野熊肯定不在話下?！?p>　　“我們是秘術(shù)師，可我們沒工夫幫你?！睅讉€年輕的秘術(shù)師答，他們正在擺弄幾枚照明符文。“想進洞就自己去吧，要是連幾只野獸都搞不定，死了也就死了。”

　　不幫忙就算了，后面這話實在太好聽，但那時我氣人的本事也已經(jīng)初具雛形。在旁邊看了這一會兒，我知道他們是想?yún)⒖颊彰鞣牡脑恚冒涤澳芰吭斐龉鈦?。于是我出門買了個西紅柿，又從自己的手電筒上拆了點零碎下來，回到他們跟前。

　　“你們想要光嗎？”我問。

　　“你要干什么？”他們一臉不耐煩。

　　我把手電筒上拆下來的燈泡連上電線，再連上兩片電極，往西紅柿里一戳，燈亮了。

　　“看，這就是光。”我說，“順便提醒你們一下，用暗影能量不可能造出光。你們得找本魔法原理的課本看看，小學(xué)二年級的就行?！?p>　　我成功地反殺了他們，接下來就是當年在皮城魔法學(xué)院無比熟悉的情節(jié)，他們拿著火球冰箭追著我跑。跑得整個避難所都出來看我們。

　　這一鬧驚動了他們的老大哈斯塔，這位年長點的諾克薩斯秘術(shù)師使勁訓(xùn)了那幾個人一頓，叫他們好好念書，我聽得很爽。訓(xùn)到最后，哈斯塔又補了一句：“你們還得學(xué)學(xué)怎么做人，要幫助弱者，不要因為自己會魔法就看不起別人。”

　　我受到了成噸的精神傷害，灰色秩序根本是上梁就不正。我憤而離開，這差事大不了不干了。這時我想起了那個老婆婆，覺得走之前起碼要去看看她。

　　我便去了河北岸，發(fā)現(xiàn)那和避難所完全是兩個世界。房屋破舊低矮，住民衣著襤褸，靠幾塊耕地維生。我拜訪了老婆婆，順便也問她為何生活如此。相比之下，南岸的避難所雖不算富足但絕對安穩(wěn)舒適，他們搬過去住會好得多。

　　“我們是原住民，我們有先人的遺訓(xùn)?！Хㄅc貪心皆不可取’。”老婆婆說?！氨茈y所那些人都是魔法師，我們不能靠他們。我們更相信星星。”

　　向流星祈愿，巫毒沼澤自古有之。但看這些原住民的生活就知道這只是個迷信的說法而已。別的不說，他們天黑之后只有蠟燭可以照明。

　　這時其實不妨追求一下魔法，至少南岸可以給他們些照明符文。但老婆婆的表情堅定而虔誠，我不好說什么。

　　“魔法與貪心皆不可取。”她甚至又重復(fù)了一遍。

　　不用魔法，那就得上科學(xué)技術(shù)了。我便問他們用不用電，他們搖頭?！敖ú黄??！?p>　　我很想幫他們做點什么，但我也只會做個西紅柿燈。老婆婆反倒拿了他們特產(chǎn)的月崖莧招待我吃。這是種特別的植物，葉子小小圓圓，非常好吃。我和他們說可以多種些賣錢，婆婆笑笑。

　　“這東西太難伺候。白天它一見陽光就枯萎，必須蓋著。到了晚上它才長，但又得周圍有光?！彼恢复斑?，我看到一個花盆蓋著一塊布，旁邊放著個小蠟燭燈，“自己種幾棵還不舍得吃，哪有多余的賣?！?p>　　我特別想把剛剛吃的吐出來，簡直太過意不去。但婆婆又給我添了一大勺，堅持要我多吃點。她還問我為何而來，我說了來意，她很詫異?！澳切┠Х◣?，鼻孔都長到天上去了。小伊澤，你不就是要去礦洞撿塊石頭嗎？我們幫你?！?p>　　她叫了幾個原住民來，領(lǐng)我去了石林另一邊，那是個非常隱蔽的入口，里面早已塌方。原住民帶著鎬頭幫我一鎬一鎬地鑿了進去，還有兩個人不小心被落石砸傷了。礦洞深處我終于找到了一枚原石。我十分感謝，他們說這都是舉手之勞。

　　“我一定會報答的。”我說，“我有個好記性，我會記得您的名字，也記得這里?！?p>　　“小伊澤，你不是說夢想做一個最棒的探險家嗎？”婆婆說，“將來等你真的成了最棒的探險家，記得來看看我們，就是最好的感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