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聽聞這臨安城中,今日鳳弈樓有秦大家的表演,可要去看看嗎?”一個小廝模樣的年輕男子見林崢醒了,隨即走過來詢問道。
此人名為陸凡,是林崢的一位貼身護(hù)衛(wèi),身手了得,從很早開始就負(fù)責(zé)照顧林崢的日常起居。
前世直到其身死,林崢才知道原來他也是大哥安排給自己的死士。
林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小凡,這些年辛苦了?!?p> 陸凡明顯有些不知所措,“公子……”
“沒什么,只是忽然覺得,一直以來,自己明明受了這么多照顧,卻始終覺得理所當(dāng)然,實在是有些不應(yīng)該。”林崢的語氣淡淡的,有些釋然之感。
“公子言重了,屬下惶恐。為公子鞠躬盡瘁,乃是我輩職責(zé)所在?!标懛惭柿丝谕倌?,神情還是有些莫名的緊張,不知道為什么公子突然對他說這些。
“嗯,不用緊張,我也只是忽然有感而發(fā)罷了,你就當(dāng)我在囈語胡言吧?!绷謲樞π?,接著道。
“對了,這秦大家的表演,今日就不去看了。吩咐下去,打道回府吧,我……有些想父兄他們了?!?p> “是?!标懛差I(lǐng)命,立馬去安排返程,只是當(dāng)他離開后,猶然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大上來。
不過自家這位公子行事向來隨心所欲,現(xiàn)在作出這等決定,雖然反常,但也還能夠接受。
……
“公子,怎么突然決定回藏劍山莊了?”
一名身著玄色長袍,面如重棗,雞皮鶴發(fā)的青矍老者從船艙內(nèi)走了出來。
他看起來快年近六十了,但精神飽滿,氣息平穩(wěn),身后還背著一個長長的黑色布袋,似乎包裹著重物,但行步間絲毫不顯勉強。
他是藏劍山莊德高望重,碩果僅存的幾位執(zhí)劍長老之一,功力深厚,劍法卓絕,名叫顧星河。隨著其年事漸高,江湖爭勝的心思也越來越淡泊,后來便主動請纓,做這二公子的護(hù)道人,準(zhǔn)備籍此安享晚年。
前世,他也為藏劍山莊殊死抵抗到了最后一刻,可謂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是顧長老啊。”林崢站起身來,對其頷首示禮,然后邀他坐到一旁的座椅之上,解釋道:“只不過,忽然之間有些想家了?!?p> “哦?”顧星河皺了皺眉,顯然對這個回答不以為意。
他可以說是從小看著林崢長大的,對于這位二公子什么脾性,他自認(rèn)還是十分了解的。
一個從來都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绔子弟,明明先前下定了決心要來這臨安城的銷金窟一擲千金,尋歡作樂,怎么會忽然間因為想家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打道回府呢?
林崢見這位顧長老滿眼的不信,不由得搖頭失笑,換了個話題:“顧長老身后背著的這把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yīng)該是叫【小重山】吧?劍身通體由舟山奇石鑄就,重逾七十斤,更刻有墨家機關(guān)符咒,全力解封下,這無鋒重劍甚至能生出十倍于劍身的龐然力道,無堅不摧?!?p> “嗯?未曾想過,公子還知道我身后這把佩劍的來歷。”顧星河顯然有些吃驚。
“再怎么說,我也是藏劍山莊的人啊,怎能不識劍?”林崢不無自嘲地說道。
“那看來真是老朽小覷公子了?!鳖櫺呛拥?。
“【小重山】位列歐陽名劍譜上七十八名,我其實一直覺得排低了。”
“哦?此話怎講?”
“呃……這個嘛……我瞎說的,顧長老莫要在意?!绷謲樝袷鞘а裕s緊打了個哈哈。
原本還想聽聽這位二少爺有什么真知灼見的顧星河聞言皺了皺眉,大失所望下,也終究沒再說些什么。
“這樣嗎?”
顧星河慢慢走回船艙里去了。
……
因為林崢突然的決定,巨大的航船開始準(zhǔn)備改道掉頭,不過照例還是必須先駛?cè)肱R安的港口。
大船入港,激起大片水花,波濤洶涌,港口中原本停泊著的船只都被巨浪排開,仿佛隨時都會傾覆一般。
住在河岸的居民百姓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傻眼地看著這龐然大物。
而更遠(yuǎn)處,正街上的人群也都一擁而來,湊起熱鬧。一時間,此處竟像是有了萬人空巷一般的場景。
這邊引發(fā)的騷動,不可避免地還是引來了臨安城中一些高層勢力的注意。
在一座建造精致,足有十?dāng)?shù)層高,登頂甚至能鳥瞰全城的高樓上,一名衣著華貴,器宇不凡的青衫公子舉杯停箸,忽然也望向那艘入港大船。
“嗯?那是……藏劍山莊的樓船嗎?”
他目光微凝,似乎還在仔細(xì)辨認(rèn)。
一旁,一名身著勁裝,腰佩匣刀的侍衛(wèi)確認(rèn)道:“公子沒有看錯,那正是藏劍山莊二少爺?shù)臑醮?。?p> “呵,果然。既然人家遠(yuǎn)道而來,我姑且算是半個主人家,那還是去迎接一下吧?!?p> 青衫公子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旋即豁然起身,從窗口處一躍而出,竟是直接施展輕功往那大船上飛去。
其后,那名侍衛(wèi)也緊跟著縱身躍下。
大街上,原本被大船吸引的人群,也紛紛注意到這兩名從天而降的高手。
“那是,少城主嗎?”
“嗯,應(yīng)該是少城主,你沒看見后面跟著的是朱大統(tǒng)領(lǐng)嗎?”
……
“公子,是臨安城的少城主,沈清平?!?p> 眼見那一襲青衫從百尺高樓上飄然落下,仿佛謫仙一般,并且明顯是朝著他們這邊來的,始終現(xiàn)在船頭巡視四方的秋音立刻稟告到。
“嗯,看到了?!?p> 林崢應(yīng)了一聲,隨即也往前走了幾步。
“林少,所謂大駕光臨,用來形容你的到來,真是再貼切不過了。你看看,你一來,我全城的人可都來迎接你了。”身形穩(wěn)穩(wěn)落在甲板上后,沈清平便滿臉笑容地調(diào)侃了一句。
“讓沈兄見笑了,這船確實是有些招搖撞市了,不過,畢竟是我大哥送我的生辰禮物,不用也不行?!绷謲樛瑯游⑿貞?yīng)。
“嗯,不說這個了。林少這次來我臨安,我臨安城真可算是蓬蓽生輝。接下來,不如就由我?guī)Я稚俸煤霉涔?。說來湊巧,今日鳳弈樓正好有秦大家的劍舞,金玉閣也新來了一批色藝雙絕的舞姬,林少想先隨我去看哪處?”沈清平熱情邀請道。
“這個嘛……”林崢臉色微微有些為難,但很快還是坦然道:“沈兄,今日恐怕要讓你掃興了?!?p> “嗯,怎么說?”沈清平疑惑道。
“我忽然想起一些很重要的事,所以要趕回藏劍山莊了?!?p> “可是……”
沈清平還待再說些什么,卻只見林崢對其笑著抱了一拳,然后轉(zhuǎn)身徑自走回船艙中,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沈清平面色微僵,其身后的朱統(tǒng)領(lǐng)雖也是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的人,但對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幕還是感覺有些詫異。
似乎沒什么不對,但總感覺哪里怪怪的。
“少城主,朱陽統(tǒng)領(lǐng),請吧。”
秋音一絲不茍地將這臨安城中舉足輕重的兩位大人物請下船后,便立即示意把舵之人調(diào)轉(zhuǎn)船頭,將大船轟然駛離了港口。
“他這是什么意思?朱陽?!蹦克痛蟠x開后,沈清平面色漸漸變得有些陰晴不定,問道。
“屬下不知。不過,確實很奇怪。雖然屬下從未與這林家二少爺打過交道,但也聽說過許多他的事跡。他家世好,自幼又受盡寵溺,所以向來行事隨意,游戲人間。這次來我臨安城,應(yīng)該也是想找個溫柔鄉(xiāng),歡樂場一擲千金,好好享受一下,但不知怎么突然改了主意?!蹦懘笮募?xì)的朱統(tǒng)領(lǐng)回道。
“算了,或許確是這位二公子有什么緊迫的要事吧,不過總感覺我們這次有些像是熱臉貼上人家冷屁股了??!”沈清平晃了晃頭,自嘲道。
“公子意思是?”
“沒什么意思。隨他去好了……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罷了,跟他哥一樣,不足掛心?!彼麨⑷灰恍?,視線中只留下那藏劍山莊的標(biāo)志。
……
林崢真的想家了,確切的說,是想他的大哥和父親了。
前世,他命途坎坷,最后哪怕登臨寰宇之巔,舉世無敵,但回首過往卻滿是遺憾后悔,其中令他最為歉疚的,便莫過于父兄的死。
他生母在其出生后沒多久便因病去世,所以從小他的父親和大哥就格外地偏愛他,不忍心讓他吃半點苦,受半點委屈。
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性格自然也變得浮躁張揚,目空一切,年少氣盛的他,曾做過不少荒唐事,也得罪過很多不應(yīng)該得罪的人,為藏劍山莊添了很多麻煩,惹了很多禍。
可盡管如此,在他記憶中,他大哥和他父親都從未因此真正懲誡過他,連責(zé)罵都很少。他們都是非常溫柔的人,是對自己最好的至親。
可惜那時的自己,被過分嬌縱,竟是覺得這一切都理所當(dāng)然。
直到最后,在那場無妄之災(zāi)下,藏劍山莊被鐵騎踏平,化作一片廢墟,大哥和父親也都因為保護(hù)自己而死,林崢這才終于從迷夢中驚醒過來,悔恨至極。
前世一生,林崢都時常在懷念自己的父兄,覺得虧欠他們太多太多。
所以這次重生后,他第一件事想的,便是馬上回藏劍山莊,去見他闊別了好久好久的至親。
至于其他任何事,都先放一邊吧。
反正,都是小事,無足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