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錦帆逆著陽光,光彩奪目,使得甘寧的船隊就象披著綢緞的云朵一般,北風(fēng)吹拂下,船隊如同一條長蛇緩緩的進(jìn)入彭澤口。
打頭的第一艘蒙沖艦已經(jīng)駛進(jìn)了水道,我透過藤蔓的縫隙,遠(yuǎn)遠(yuǎn)的看去,只見敵船形體雄偉,外狹而長,生牛皮蒙船覆背,兩廂開掣掉孔,左右前后有駑窗矛穴,船甲板上設(shè)女墻,高約三尺,重列戰(zhàn)敵,上無覆背,前后左右樹牙旗幡幟金鼓,即便以矢石相攻恐也不能透。
和身旁的士卒一樣,我也是第一次見識到正規(guī)的水軍,只見十余條龐大的蒙沖戰(zhàn)艦排成一列,婉延伸展于江口,在蒙沖船周圍,又有數(shù)條斗艦、斥候交替掩護(hù),隨時警惕著江面上可能的敵情。
看到這里,我心里一涼,甘寧能夠訓(xùn)練出這般精銳的水軍來,怪不得能縱橫長江之上數(shù)載,幾無人可敵。
此番彭澤水道一戰(zhàn),必是惡戰(zhàn)。
我必須加倍小心才行。
正思索間,不知哪個士卒一腳蹬在崖邊亂石上,碎石從高空墜落,“卟咚”一聲掉入激流之中,聲響驚起停歇在礁石之上的一群鷗鷺,那鳥兒紛紛拍打起翅膀,如閃電一般掠過江面,向云端飛去。
一艘斥候船聽到動靜,離開船隊急行過來。
船越行越近,可以清楚的看到斥候船上手持鉤槍和盾牌的敵兵了,我心急如焚,眼下敵船尚未悉數(shù)進(jìn)入水道,如果被敵斥候船轉(zhuǎn)到石鐘山后,我苦心伏下的這五百精兵必會暴露無余。
正在我無計可施之際,忽見前面山腳轉(zhuǎn)出一葉小舟,舟上一頭戴竹笠的漁夫,彎腰蓄勁,正要撒網(wǎng)張魚,瞧那漁夫舉止打扮,分明是彭澤一帶漁民裝束。
那艘斥候船上士卒靠上前去,盤問了幾句,便匆匆掉頭回歸船隊,我一顆緊張的心這才落了下來,幸好這漁夫恰好出現(xiàn),要不然后果實在難料。
又等了片刻,二十余艘蒙沖戰(zhàn)船終于悉數(shù)進(jìn)入了狹長的水道,我見時機(jī)成熟,遂著令身邊士卒揮動帥旗,朝岸上的華歆發(fā)出攻擊的訊號。
“仰射,放!”華歆一聲令下,埋伏在兩側(cè)張弓以待的二千士卒早已按耐不住,火箭象一顆顆流星一般,嗤的一聲飛向擁擠在水道中的敵船,箭所中處,煙焰旋起,蒙天敝日。
船上毫無防備的甲兵被從天而降的火矢射中,不斷發(fā)出慘叫,在船板上亂滾企圖撲滅身上的火苗,有些中箭的士卒則是一個滾翻落入江中,希望用水來熄滅著火之處。
遭到突然的襲擊,甘寧軍在度過最初的混亂之后,很快就鎮(zhèn)靜下來,岸上密集的箭雨被豎起的長盾、牛皮油浸耐熱的船板一一擋在船沿之外,華歆這一輪火箭攻擊僅傷著了百來個士卒,沒能傷著甘寧軍的實力。
這時,蒙沖巨艦上的士卒也開始以強弩回射,一旁掩護(hù)的斗艦、斥候船散開,船上水卒以盾牌防護(hù),開始向岸上靠近。
戰(zhàn)斗剛剛開始。
看著漸漸迫近的敵兵,我心中暗喜。
不出所料,甘寧顯然是被這一波突襲激怒了,縱橫無敵的錦帆水軍是容不得任何的挑釁的。
更何況是偷襲。
擔(dān)任掩護(hù)的斗艦出擊后,蒙沖就缺少了必要的防護(hù),我軍正可集中力量,靠近敵巨艦。
搜索的敵船越來越近,出擊的最佳時機(jī)到了。
我擒起手中短戟,戟尖朝著蒙沖停靠的方向,大喝道:“沖!”身后十條小船如飛箭般射出,輕舟掠過風(fēng)浪起伏的江面,船漿過處,是陣陣激旋的水流。
我的船沖在最前面,這十條船上各有精兵五十人:二十人劃漿行船,三十人披覆衣甲,手執(zhí)利刃,不避矢石。
這十條小船是當(dāng)日截殺劉磐、潘臨時繳獲的船只,與甘寧龐大的船隊比起來,真如螞蟻撼樹,螳臂擋車,但卻是彭澤水軍的全部家當(dāng),剩下的船只多是臨時征調(diào)的漁船,當(dāng)不得大用。
前面是發(fā)現(xiàn)我們意圖后過來截殺的二艘斥候船,兩船交錯,一左一右,夾攻過來。
“迎上去!”我喝道。
這個時候如果閃避,士氣必竭,突襲者,貴在一鼓作氣,奮勇到底。
兩軍相逢勇者勝,我舉戟擋開敵船伸過來的鉤連,隨后戟尖掛住敵鉤,用力一扯,那敵兵吃不住重,一個倒栽蔥落到江中。
左側(cè)敵船上已有五六名敵兵跳了過來,與我軍混戰(zhàn)。我扎穩(wěn)身形,閃過一個敵兵迎面劈過來的刀勢,戟勢頓起,一個翻轉(zhuǎn)將敵兵撇翻在船上,血如紅色的雨,飄灑在船甲板上,慢慢匯集成血流滴落到艙中,那敵兵慘叫一聲,空著的左手緊捂住腹部,那里早已被我捅出了一個大洞,血流如注,眼看就不活了。
我殺意大盛,大吼道:“沖過去!”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消逝,我不能與敵斥候船過多糾纏,必須盡快到達(dá)蒙沖艦下,那樣,火攻之計才能成功。倘若稍一擔(dān)誤,等甘寧回過神來,只須四面將我這十條船圍住,我軍就必敗無疑。
奮力殺開圍堵的敵船,我當(dāng)先開路,身后其余九艘船排成錐形沖鋒陣形,向百余丈外的蒙沖巨艦直沖過去。
兩旁不斷有敵人的斥候、斗艦靠近接戰(zhàn),處于外圍最邊上的兩艘船行進(jìn)稍慢,便被敵纏住,陷入重圍之中脫身不得,但此刻我已沒有功夫再去管這兩艘船上士兵的死活。
近了,五丈……
三丈……
“點火!”我大吼道。只要點著船頭堆放的燃油、柴草,再借助凌厲的北風(fēng),火勢必能蔓延至整個船隊。
忽然,蒙沖船上射來一排箭雨,忙著點火的我軍士卒不及躲閃,紛紛中箭倒下。
我見狀急怒,腳尖一點,縱身一躍而上。
身在空中,前面兩桿長槍撇了過來,我一擰腰身,順勢一拉,兩名敵兵吃勁不住,直慣下船頭,我借著勁道飛身跳上船頭,敵兵見我上船,便再顧不上射箭,紛紛手持利刃圍將過來。
身后將士見我如此神勇,頓時士氣大漲,持刀甲士也順著船沿而上,與蒙沖船上敵兵戰(zhàn)在一處。
干柴與燃油發(fā)出“噼啪”的響聲,火終于點起來了,熊熊火光中,油浸過的船板在經(jīng)過連續(xù)的高溫灼烤之后,終于耐不住燃燒起來,蒙沖船上一時間到處是濃煙火光,撐帆的桅桿被燒著了,發(fā)出吱吱的聲響,船上的士兵見火勢兇猛,紛紛跳水覓船逃生。
錦帆在烈火中燃燒,風(fēng)助火勢,須臾之間,擁擠不動的十余條船蒙沖艦中已有一大半著火了,敵兵見火勢無法控制,遂大部轉(zhuǎn)移到斗艦之上,此時已有數(shù)條戰(zhàn)船向我們圍籠過來。
破釜沉舟,敵軍這是要作最后一博。
我透過重重?zé)熿F,見不遠(yuǎn)處江面上,十余條敵船正急速而來,當(dāng)頭一員大將,身高體壯,手提月牙戟,身披甲衣,如天神一般,立于船頭。
一艘我方戰(zhàn)船靠了上去,剛要接戰(zhàn),只見那將一個縱身,離著三丈之遠(yuǎn),便跳了過去,戟鋒過后,剎時有五六名士卒被挑落在江中。
其余士卒大賅,驚恐之余,紛紛拋下戰(zhàn)船,跳入江中。
“甘寧!”我見那將如此神勇,心中一動。
看甘寧的威嚴(yán)和氣勢,我的直覺告訴我,真正的決斗開始了。
我迎了上去,這是最后的決戰(zhàn),是屬于勇士的戰(zhàn)斗。
如果以多恃眾,靠著犧牲手下士卒的性命來持多取勝,那樣即便勝了,也不甚光彩,甘寧心里也必不服。
方才那一戰(zhàn)兩軍相博,講究的是戰(zhàn)略計謀,偷襲、誘敵、截殺皆是兵法韜略之一,當(dāng)無不可,而現(xiàn)在,則是兩個人之間的決斗。
我擒戟遙指,向著甘寧,在表示敬重的同時,也下了單挑的戰(zhàn)書。
甘寧已殺得虎目盡赤,身上滿是鮮紅的血跡,手中戟法盤旋正向我而來,待到得近前大喝道:“可是高寵?”
我吐氣沉聲,力貫戟身,用力架開甘寧全力的猛刺,道:“正是!”
就在這舟楫縱橫,火光沖天的江面上,我與甘寧就如同兩個絕世的高手、江湖的俠士一般,決斗著身法的敏捷、手中的利器和千般的殺氣。
這一戰(zhàn)對我來說,極是不利。
雖然我自認(rèn)在水中尚可一博,但與錦帆甘寧比試起來,三個我也不是甘寧的對手。
所以,在擋住甘寧的第一波攻勢后,我當(dāng)機(jī)立斷,退。
向著岸礁之處急退。
唯有到了岸上,我才能施展出戟招的威力來。
甘寧踏著破碎的船板在身后急追,我沒有回頭,因為稍一遲疑,月牙戟的鋒刃就有可能直扎進(jìn)我的背脊里。
我踏浪而行,側(cè)身避過甘寧的長戟,戟式迭出,點刺甘寧下腹空檔,甘寧也端是了得,硬生生的千斤墜剎住身形,回戟封住要害,我兩人即在這礁石沙灘之上,撕殺起來。
甘寧適才被我火攻計燒得大敗,這口氣如何出得來,驚怒之下,戰(zhàn)力幾乎達(dá)到驚人的地步。甘寧這路戟法迅急勢猛,走的是剛猛一路,適才我被他連著三戟占了先機(jī),不得已連連后退,在十合內(nèi),我落盡下風(fēng)。
其實,甘寧的戟法并不花哨,一招一式樸實無華,但在攻與守張馳之間,卻是凌厲之極,無論我的短戟如何變化,甘寧的月牙戟始終以自有的節(jié)奏沉著應(yīng)對著,以不變應(yīng)萬變,正是戟法之精髓,甘寧已深得其妙。
太史慈擁有高超的武技,孫策具有雷霆般無敵的霸氣。
與他們相比,甘寧就如同天生的戰(zhàn)神一般,與之對戰(zhàn),我可以感受到他全身散發(fā)出來的無窮斗志。
要是再這樣拖延下去的話,二十合之后我必敗于甘寧。
見甘寧如此神勇,我心中仰慕相惺之情更重。
江面上兩軍仍在混戰(zhàn),依靠兵力上的優(yōu)勢,敵軍緊緊將我軍突擊船隊包圍在核心,受困的我軍士卒則以方圓之陣相對,守御嚴(yán)密,陣法得當(dāng),敵軍一時也攻不進(jìn)去,岸上華歆部正與棄舟登岸的敵兵撕殺,彭澤口水道到處是交戰(zhàn)的殺場。
太陽早已失去了光芒,戰(zhàn)場中一片混沌的晦暗的紅光,所有的兵刃都興奮的顫抖,要求仆人們祭上更多的鮮血。軍卒們都已沒有了意識,存下的只有那一點固執(zhí)的靈光,機(jī)械的揮動手臂,砍,劈,刺,其它的一切,似都不復(fù)記憶。
殘肢斷骸飛在空中,狂烈的戰(zhàn)意直沖云霄。槍尖刺入了胸膛,刀刃劃過了頸項,箭矢穿透了咽喉。落下船來的軍卒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江水沒過頭頂,此時,不會有人在意他們,不論是戰(zhàn)友,還是敵人,他們已經(jīng)出局。
這一戰(zhàn)從清晨直殺得中午,彭澤口江面上血紅一片,浮尸橫江,雙方士卒皆傷亡甚巨。
相峙的局面終于被打破,駐守彭澤渡口的許靖軍在最緊要的關(guān)頭出現(xiàn),敵軍的最后一點斗志終于被摧毀了。
甘寧被我絆住纏斗,敵軍群龍無首,士氣低落,見我大軍壓來,紛紛棄下刀槍投降,唯有船隊正中甘寧的帥船之上,仍有士卒不肯投降,拼死據(jù)守,那是甘寧的親兵錦衣衛(wèi)。
嘶殺聲漸漸平息,我虛晃一戟,蕩開甘寧牙戟,大喝道:“我聞甘興霸開爽有略,輕財敬士,手下健兒樂為用命,如今我軍勝局已定,汝為何還作徒勞之舉!”
甘寧怒道:“高寵小兒,暗施詭計焚我坐船,殺我親卒,我甘寧豈能與你善罷干休!”
我大笑道:“我為豫章校尉,保境安民乃我之重責(zé),擊退犯我境之?dāng)?,?dāng)屬天經(jīng)地義,兩軍交戰(zhàn),貴在用謀,以計取勝,古人崇之,有何不可,況且你持勇生驕,輕敵冒進(jìn),召致大敗,又怪得誰來,此番敗績乃是你聽信黃祖讒言,無故犯我豫章,擾我百姓之報應(yīng),故天神不?。 ?p> 甘寧聞言,大笑道:“我甘寧縱橫長江數(shù)載,信奉的是強者為王的道理,什么狗屁校尉,在我眼里是一文不值?什么天理報應(yīng),那是當(dāng)權(quán)的污史貪官用來奴役百姓的鬼話,豈能瞞過甘某?” 他的目光如炬,如一道閃電掃過我臉上,流露出萬分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