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得來不及救那幾粒白子,尹晴索性下了沒來由的一手棋,迷惑一下對手,巧施“圍魏救趙”的妙計,擺出一副要切斷上邊黑棋聯(lián)絡的架勢。
“真狡黠,還會用計?!编嶏w揚不由贊道,“真是一名聰明的女子??上愕膶κ质俏?,我是不會給你機會的。我要一鼓作氣,消滅你?!?p> 鄭飛揚當然沒有像尹晴所希望的那樣中計,回兵自救,而是挺起,絲毫不害怕白的切斷。鄭飛揚心里早就算出了切斷的變化,只需幾手棋,上邊黑棋就能活了。今后兩塊黑棋總能走到一處,可以攻逼白棋。如果白切斷后,選擇扳,黑斷,白也擋,黑斷打,白粘,黑再打。對殺結果,白顯然不行。如果白選擇長,黑再從容聯(lián)絡也不晚。
尹晴陷入了長考:鄭飛揚突然發(fā)力,攪亂了局面,幾粒白子被他圍了起來。本來他形勢就占優(yōu),萬一再吃下這幾粒白子,那我就無法阻擋他贏下這局棋了。鄭飛揚下的棋絕大多數(shù)是中盤屠龍取勝,因此他的官子并不怎么樣。這從他在半決賽收官階段被吉住連出妙手扳回不少目數(shù),可見一斑。而我平時在家練習的最多的就是官子。細棋下到收官,我的官子功夫就算是吉住也難以招架的。但有什么辦法將棋變細呢?
“知道我為什么討厭女棋手嗎?”鄭飛揚突然問。
“為什么?”這次尹晴總算開口問了。潛意識中她對這很感興趣,因此鄭飛揚一提出,她就脫口而出。話一出口,她就非常后悔。顯然這是鄭飛揚誘使尹晴分散在棋局中的注意力,她怎么就這么輕易上當呢?看來,自己還不夠成熟。
初一那年的暑假,鄭飛揚初次參加全國定段賽。幾百名棋手分成兩組,賽十二輪,每組前十名將被定為專業(yè)初段。他九勝三負,名列第十。但是為了照顧女棋手的利益,保證有兩名女棋手入段,因此本應屬于他的名額讓給了同組第十七名的一個女生。如此與入段擦肩而過,他大為光火,將仇恨全部算在了女棋手身上。由于進入了初中,面臨中考壓力,他暫時放棄了圍棋。而后來即使順利考入了裕成高中,但高中繁忙的學業(yè),又使他無法系統(tǒng)地訓練,因此這幾年來他再也沒有參加過每年七月的全國定段賽,只是參加學校組織的一些圍棋比賽,鮮有遇到對手。
尹晴不慌不忙,一邊傾聽鄭飛揚的故事,一邊漫不經(jīng)心似的拾起棋子就往棋盤上放,周圍零零星星灑了無關緊要的幾個子后,突然殺個回馬槍,攻了個黑棋措手不及,頓時黑棋一條大龍反而被卷了進來。
必須將黑棋的大龍盡殺才行。尹晴心想,不過,如果黑棋選擇先扳,再飛,然后送吃一子,卻把幾個斷開的白子吃住就能立地成活,而白子明顯氣不夠??!這該如何是好?尹晴冥思苦想,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察覺到自己的氣緊,縱觀全盤,希望能找出一條生存的道路。
實戰(zhàn)中,黑棋扳,白棋冷靜的長,然后一跳,長自己的氣,又占據(jù)了反擊的要點。
“下得真好。”鄭飛揚拍手稱贊道,“像你這般動腦子的女棋手很少見。不過,你的氣還是不夠?!?p> 他氣勢如虹,揮軍猛攻,眼見得白棋的氣越來越少。
“高二下學期開始,我學習成績有了明顯的退步。我感覺我看不進書,晚自習時經(jīng)常會茫然地看著周圍用功復習的同學,而自己卻不知道該做些什么。”鄭飛揚頓了頓,繼續(xù)說,“如果明年高考我沒有考上理想的大學,我會事隔五年再次參加全國定段賽,投身于職業(yè)棋壇?!?p> 尹晴顧不上聽鄭飛揚談自己的未來,只是在思考白棋的走法。眼看一路守來幾欲困死自己所持的白子,于是,她將心一橫,白子一落堵死自己唯一zhan有優(yōu)勢的一處活眼,使得白子全然陷入死地。
鄭飛揚目瞪口呆,完全忘記了自己在是以尹晴對手的身份在下最終決賽,大嘆白棋大勢已去。稍作調整,他得意地抿嘴竊笑一番,繼續(xù)將黑子落于棋盤右邊,準備逼使尹晴棄子投降。
尹晴見狀非但絲毫不慌,反而冷笑道:“鄭學長,你非將我逼上絕路才肯放手?你可真是狠吶!不過,你忘了置死地而后生這句話?!?p> 鄭飛揚得意的神色悚然微驚,他立即敏感地瞥向棋盤,仔細研究起黑白兩方的棋路。不出岔子的話,應該是白棋快一氣殺黑。
尹晴接著輕聲道:“現(xiàn)在研究或許晚了些,不過你至少還不會敗得太慘就是。我可以更清楚的告訴你,我自斷活路使自己陷入死地,為的便是免除后顧之憂以求放手一搏?!?p> 鄭飛揚的臉連連變色,幾番陰晴不定,又陷入一陣令人窒息的沉思當中。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難道我大意失荊州?不會的,不會的。我怎么可能輸在一個女生手里?鄭飛揚細語喃喃,靠著子力優(yōu)勢給白棋迎頭痛擊,黑一百二十七妙手,既長自己的氣,又緊了了對方的氣。至一百三十七手白棋破空失敗,投入的十粒子凈死。一百四十一手斷是鄭飛揚反擊的開始,中腹白棋在他的步步緊逼下,一直無法做出第二個眼。尹晴在大龍看不到生路、幾乎輸定的形勢下表現(xiàn)出了頑強的斗志,通過一番努力在中腹截下一隊黑子與之形成對殺,但至一百七十三手因氣數(shù)不夠,多達二十五子的大龍終未能成活。鄭飛揚隨即揮師右上,又吞下右邊中部的幾粒白子。白棋僅在右上方占了可憐巴巴的角地。
尹晴最后一次打量了棋盤,象征性地拈起一粒白子拋回一旁的棋盒中認輸。
“能讓我感受到死亡氣息的人,你是第二個?!编嶏w揚扔下這句話后,就推開門,一口拒絕了程琳珊的采訪,徑直向樓梯口走去。
略顯疲態(tài)的尹晴強打著笑容,無奈地對吉住說:“我盡力了,可是也輸了。我更不是他的對手?!?p> 在尹晴想來,以1/4子惜敗的吉住當然是使鄭飛揚感受到可能面臨失敗的第一人。
“你累了,回去休息吧?!辩娞m若催促道。
尹晴最后望了一眼吉住,便被鐘蘭若攙扶著下樓了,而明珠則緊緊地跟在她們的身后。吉住目送她們遠去的身影,突然感受到了失落。身旁的程琳珊湊近看著,慫恿吉住道:“喜歡她吧?那你就去追呀。”
“追?”吉住愣了,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
“你是否相信緣份呢?你會等待命運來決定愛情嗎?”程琳珊耐心地教誨道,“雖然緣份天注定,但是有時候自己不努力爭取,會讓一段美好姻緣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白白溜走的。那樣的話,你就會抱憾終生?!?p> 吉住自問:緣份是什么?物質是運動的。人也是運動的。緣份只不過是人生中一種相對的位置關系而已。茫茫人海中,我和你的相逢,并不是因為天意,而是因為我和你的相對位置接近于零。我和你從相識到相戀,并不是因為有感覺,而是因為我們彼此心靈的相對位置接近于零。倘若有一天,我和你的運動軌跡不再相近,我和你的緣份也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