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章
“我年輕的時候就認(rèn)識你父親維爾瑟了，那時我還只是個普通的騎士，而你父親則已是王國里小有名氣的探險家了。”
大廳里安靜之極，只有壁爐的火光映著碧苔絲的臉蛋忽明忽暗，豪格對往事的敘述把她帶入了遙遠(yuǎn)的回憶。
“你爺爺很反對你父親四處冒險的行為，但這不管用。要知道，對于一個年輕人來講，可以周游大陸并去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探險那是一件多么有吸引力的事情。你父親到過各種地方，矮人的地洞，巨人的山窟，甚至是火龍的巢穴——人們聽說過的，沒聽說過的，他都去過。
突然有一天，他神秘兮兮的來找我，說是想找個精通上古文字的魔法師——嗯，我在王都第梵克曾任過職，認(rèn)識一些魔法師朋友。我問他是什么事，他沒有說，不過我還是介紹了一位叫埃森的中級魔法師給他認(rèn)識。他們具體談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不過之后他便離家去了原始之海那座從未有人類深入過的森林。
當(dāng)時我雖然很惋惜，但并未放在心上，我認(rèn)為一名冒險家的天性就是去各種人跡罕至的地方冒險……盡管很有可能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哪知幾年之后，他竟然真的回來了，還帶著一位美麗的妻子，以及還是個嬰兒的你。作為他的朋友我自然很高興，雖然他從不對任何人談起去原始之海的事情，當(dāng)時我認(rèn)為他很可能在穿越原始之海時遭到了失敗——畢竟從未聽過有人類能穿越它的，因此你父親可能在面子上覺得不好看所以從不對人說起。
后來，你的家里起了變化，便是你后母的到來。這種事情外人是無法插手的，當(dāng)時你家鬧的很亂，所以我有沒再找過你的父親。
后來有一天那位叫埃森的魔法師又重新找到了我，他給我講述了你父親和他討論的事情，以及深入原始之海的目的，并在最后下結(jié)論說，你的父親恐怕已經(jīng)成功了，你的后母便是證明?！?p> “等一下?！北烫z突然插言道：“這和我后母有什么關(guān)系？”
“這是因為你后母便是來自那個神秘的國度?！焙栏窬従彽幕卮?。
碧苔絲吃驚的捂住了小嘴，她努力的回憶她后母的樣子，卻發(fā)現(xiàn)印象模糊的很，倒是想起父親經(jīng)常和后母用奇怪的語言吵架，想來便是那個神秘國度的語言了。
不過……那么說來維安……
見碧苔絲沉默下來沒有說話，于是豪格便繼續(xù)說下去：
“通過他我得知，原來當(dāng)年你父親在一座古墓里得到了一份用上古文字寫成的地圖，可惜他不認(rèn)識這些只有那些研究古魔法的魔法師們才有可能辨認(rèn)出來的上古文字，于是他來找我?guī)兔Α?p> 埃森幫你父親把地圖上的文字翻譯過來，發(fā)現(xiàn)地圖里敘說的是一個關(guān)于極西之地的一個神秘國度的傳說，并提及那里有一件珍貴而強(qiáng)大的神器。
于是你父親心動了，對于那件神器他可能沒有多大妄想，但那個神秘的國度卻成功的引起了他的興趣。
埃森對神器垂涎三尺，他曾經(jīng)企圖倚仗著魔法的力量將神器偷到手，但他僅知道有一件神器，卻不知道神器是具體的什么樣子。所以他才無奈的來找我合作，他承諾，當(dāng)?shù)玫缴衿骱笏唤栌萌?，便把神器送給我。
我承認(rèn)，當(dāng)時我心動了。那時我正和梅林競爭米松行省總督的位置，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如果能得到那件神器，毫無疑問形勢會對我有利的多，即使失敗，埃森也答應(yīng)幫我對抗梅林。于是，我和埃森便設(shè)計了一個謊言，打算騙你父親帶著神器來我這里，只要確定了神器的具體樣子，以我和埃森的實力便不愁你父親不把神器交出來。其間埃森曾攛掇我將你父親滅口，以免走露風(fēng)聲，但我拒絕了。我的目標(biāo)僅是神器，絕不愿意傷害你父親半分?！?p> 說到這里，豪格長嘆一口氣，扭頭避開了碧苔絲那譏諷的目光，但語氣卻突然激烈起來：“可這時我犯了一個錯誤，我不該把這件事告訴了漢拔——我的親生弟弟。我從沒想到他是如此的惡毒和陰險，他背著我和埃森有了勾結(jié)?！焙栏竦恼Z氣中有點感慨，而且明顯不愿意再提到漢拔，于是他很快跳過和漢拔有關(guān)的內(nèi)容：“埃森偽造了一些古物，通過我來告之維爾瑟與神秘國度的神器有關(guān)，由于我和維爾瑟一直都是朋友，所以他沒加懷疑便來到了我這里。和他一番交談之后，才發(fā)現(xiàn)所謂的神器竟只是一副畫卷。維爾瑟去過那個神秘國度，所以倒是很輕易的識穿了埃森偽造的古物，當(dāng)下他翻臉便要離開，不過……咳咳，最后我們還是拿到了畫卷。神器雖然到手，可維爾瑟卻始終推脫他不知道神器的用法，而埃森怎么看那都是一副普通的畫。于是一氣便要對維爾瑟下毒手。
我沒有答允，那時我心里認(rèn)為一副畫卷就算是什么神器，也不可能有多大的威力，便執(zhí)意放維爾瑟離開。
唉，沒想到埃森卻悄悄通知了漢拔去追你的父親，之后沒過多久便聽到了你父親去世的消息。
埃森也因此與我翻臉，和漢拔勾結(jié)企圖謀取我的位置……后來的你也知道了。那副畫卷，也就一直被我保存起來，也曾經(jīng)請人進(jìn)行研究，可惜始終沒發(fā)現(xiàn)這竟是一副雙層畫……事情上大致就是這樣了，信與不信，就靠侄女你自己來判斷了。”
“一派胡言！”
豪格說完之后，碧苔絲還沒開口，漢拔卻已經(jīng)激動的喊起來。
“維爾瑟在我追上去之前便已經(jīng)死在馬車上了，是你收買他的馬夫下毒藥害死他，并對外偽稱是醉酒摔下車致死的。碧苔絲侄女，我想問你一下，你家原來的那個馬夫可還在世？”
碧苔絲楞了一下，然后緩緩搖頭說道：“是不是在世我也不清楚——他不久便失蹤了?！?p> 漢拔點了點頭：“那就是被豪格滅口了。”
“漢拔，我問你，我有什么理由去殺害維爾瑟？”豪格道。
“理由太簡單了，原先你以往這只是一般性質(zhì)的神器……就像你手中的遠(yuǎn)古鏈枷一樣，可你從維爾瑟嘴里套出了其可怕的效用，所以才反悔殺了埃森及維爾瑟！”
“胡說！維爾瑟嘴巴嚴(yán)的緊，我的消息全來自埃森?！?p> 豪格與漢拔再次互瞪起來。
“我想問一下……”撒拉瑟突然在旁邊開口說道：“這幅叫地獄鎮(zhèn)魂曲的畫到底有什么魔力，竟值得你們這樣為之瘋狂？”
修爾也露出好奇的神情，不過豪格和漢拔卻都沉默下來，沒有回答撒拉瑟的問題。
碧苔絲發(fā)出一陣嬌笑，笑的彎下了腰，她把畫卷從壁爐上面拿開，并來到了豪格和漢拔面前。
“兩位叔叔，大致的情形侄女已經(jīng)知道了。所以，現(xiàn)在侄女就履行諾言，把畫卷交給兩位了?！?p> 修爾驚訝極了，明明豪格和漢拔兩人所說的根本就對不上，其中肯定有一個人撒謊，怎么碧苔絲就會信了？
他正要張嘴，大地卻陡然一震，四周的柱子和墻壁發(fā)出了咯吱的聲響。
震動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很快便停止下來，因此沒有人去過多的關(guān)注，紛紛又把注意集中到碧苔絲手里的畫卷上來。
沒有人知道剛才地牢里發(fā)生了一場元素的爆炸，正是精靈和波吉兒戰(zhàn)斗的結(jié)果。
不過剛才的震動使得讓碧苔絲一個站立不穩(wěn)，隨著一聲嬌呼，畫卷向豪格和漢拔兩人中間飛過去。
修爾下意識的向畫卷抓去，卻聽到碧苔絲對他小聲說道：“不要動！你想死嗎？呆會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都千萬不要插手?！眹樀男逘栚s快將手收回。
豪格和漢拔同時伸手去抓那幅畫卷，撒拉瑟則對隆做了個手勢，常年服侍在撒拉瑟身邊的隆知道自己主人是什么意思，于是準(zhǔn)備悄悄離開這里去下面調(diào)集部下——撒拉瑟也對畫卷動心了。
就在豪格和漢拔的手同時接觸到畫卷之時，異變突起。
畫卷突然浮上半空并自動展開，從中散發(fā)出紫色的光暈并籠罩住豪格漢拔二人。
“這是什么？”豪格大駭，他想跳出這層光暈，卻發(fā)現(xiàn)身體的力氣竟仿佛全部消失掉，動彈不得。
他望向漢拔，看到他也無法動彈，驚疑的看著自己。
“兩位叔叔不要掙扎了，地獄鎮(zhèn)魂曲已經(jīng)發(fā)動，沒有人可以逃出去的。”碧苔絲輕輕說道，卻藏不住話里的冷峭。
大廳里的眾人一時間都仿佛聽到了若有若無的笛聲，畫卷里的少女手中的笛子似乎已經(jīng)吹響，像是世人的哭泣，又像是萬物的悲鳴，讓每個人心底都有種悲傷的沖動。
碧苔絲舉步向光暈走去，臉上的微笑卻讓人寒到了心底：“兩位叔叔的話，我一句也不信……既然無法辯明誰是真正的兇手，那么……就請一齊下地獄吧……”
“碧苔絲……你！”漢拔的雙目像是要噴出火來，如果他現(xiàn)在能動，只怕已經(jīng)撲上去將碧苔絲撕碎。
豪格反倒冷靜下來：“碧苔絲，既然你竟能發(fā)動地獄鎮(zhèn)魂曲，想來我是命絕于此了。那么，可否在我臨死解答幾個我心頭的疑惑？”
“豪格叔叔說吧。”碧苔絲冷冷的回答，她并不著急，她從他父親的交待中很清楚地獄鎮(zhèn)魂曲的威力，所以不擔(dān)心會有什么變化。
“好，我想知道，地獄鎮(zhèn)魂曲到底是個什么玩意？還有，既然你可以使用它，那為什么一早不用，卻留到現(xiàn)在？”
“咦，豪格叔叔不知道么？看來我可能真的冤枉您了呢……它是一個可以與神魔達(dá)成契約的媒介，可以用它來召喚魔神……不過條件卻苛刻之極……”說到這里碧苔絲停頓了一下，臉色竟有些凄然：“我最多只能使用一次，本想不那么快便使用的——我無法確定您和漢拔叔叔誰才是兇手……不過在聽修爾說漢拔叔叔也來到這里之后則讓我下了決心……寧可冤枉，也不可放過。”
“原來如此……埃森只告訴我，憑它可以滿足任何人的愿望……”豪格長嘆一聲：“侄女你動手吧……不過我最后仍然想說，你的父親確實不是我殺害的?！?p> “也不是我！”漢拔連忙說道，仍為自己的生存作最后的努力。
“兩位叔叔去地獄分辯吧……”碧苔絲流露出惡意的嘲諷，她來到畫卷面前，從嘴里吟唱出遠(yuǎn)古的咒文。
“那至高無上的存在，那執(zhí)掌人世萬物的靈魂與yu望的神坻梅菲斯特……請傾聽我的祈求，我愿以我的青春作代價，來履行神圣的契約……”
碧苔絲的咒文把一旁的修爾嚇壞了，以青春為代價？他想上去阻攔碧苔絲，可她已經(jīng)念完了咒文。
龐大不可抵御的意志在這個世間降臨了，整個空間開始了戰(zhàn)栗，無形的威壓讓每個人心底都仿佛壓上了一塊巨石，透不過氣來。
這就是神的威嚴(yán)嗎？修爾哆嗦著想著，同時異變也使戒指中的福榮恩蘇醒過來，他急忙輸送一道精神力到修爾的身上，才使修爾感到好受一些。
一個半透明的俏麗身影出現(xiàn)在大廳中央的半空，那赤裸纖細(xì)的身體，那清冷且哀傷的表情，不是畫上的少女又是誰？
隨著少女的雙目緩緩張開，大廳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怎樣的眼睛啊，里面沒有任何東西——竟是兩個深不可測的黑洞，里面仿佛有無數(shù)的星云在緩緩轉(zhuǎn)動，似乎蘊(yùn)涵著整個宇宙。
她浮在半空的身體緩緩飄到碧苔絲眼前，碧苔絲再也忍不住心底的畏懼，撲通跪在了地上。
少女伸手捧起了碧苔絲的俏臉，聲音有著無法抗拒的魅力：“你心底的愿望我已經(jīng)知道，你真的決定用你的青春去換取仇人的生命嗎？真的決定下半生要在衰老與哀傷中渡過？”
“是的，我決定了?！北烫z的聲音雖然顫抖，卻飽含著無比的堅決。
不可以！修爾剛想出聲，福榮恩卻突然控制住了他的身體。
“你不要命了嗎？”福榮恩的聲音里竟帶著一絲驚慌：“這是最可怕最強(qiáng)大的惡魔梅菲斯特，就憑現(xiàn)在的你，恐怕說出半個字就會被從這個世間抹滅了！”
“好……”梅菲斯特輕輕說道：“我滿足你的愿望。”
一個金黃的沙漏忽地在她手掌浮現(xiàn)，她將之高舉起來，金黃的光芒灑滿了大廳。
白發(fā)在碧苔絲的頭上出現(xiàn)，一根……兩根……她的眼眶開始凹陷，那原本紅暈俏麗的雙腮也干癟下去，明亮的眼珠開始渾濁，皮膚漸漸的起皺，就像是風(fēng)干的橘子皮。
沒多久，碧苔絲便從一個妙齡少婦變成了白發(fā)蒼蒼的老嫗，只有從那端正的五官可以依稀看出昔日的風(fēng)華。
與碧苔絲相對，豪格和漢拔的身上也開始發(fā)生了和她同樣的變化——他們也開始了老化。
一絲明悟在修爾心底產(chǎn)生，他突然明白了，碧苔絲這是用自己的青春去換取豪格和漢拔的青春，用自己的歲月去換取仇人的歲月。
豪格和漢拔終于因老邁而死，化為了兩具干尸，這時碧苔絲的老化才慢慢停止下來。
此時的碧苔絲，從外表看至少已經(jīng)七十歲了。
“四十年嗎？”梅菲斯特看了看手掌心的沙漏，喃喃自語說道。
她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抬頭對碧苔絲輕輕說道：“好好享受余下的生命吧，用自己四十年的生命去換取他人四十年的生命，很公平不是嗎？”
這時碧苔絲已經(jīng)軟軟的癱倒在地上，即使心里早有了準(zhǔn)備和覺悟，可失去青春的打擊仍讓她難以承受。
“這是不公平的！”修爾心底有個聲音在大喊，不過他的身體被福榮恩牢牢的控制住，他現(xiàn)在連一個小手指都無法動彈：“這和碧苔絲自己慢慢等上四十年之后有什么區(qū)別？豪格和漢拔也自會死去……不就是歲月的消耗嗎？只要你年輕，時間早晚會替你復(fù)仇的?！?p> 仿佛聽到了修爾心底的話，梅菲斯特一下子向他望來，一時間，修爾覺得自己從肉體到精神都一下子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氣之下。
“你很聰明嘛，一下子就看出了問題的關(guān)鍵?！泵贩扑固鼐従徬蛩h來：“從表面上來看，兩者是沒什么不同——都是用時間來報仇?？?，那種看著自己的仇人驚懼的在老邁中死去，看著敵人垂死的掙扎，無助的哀鳴……這種感覺，才是復(fù)仇的真諦啊……所以，你們?nèi)祟愃^的復(fù)仇，只是為了換取那一剎那快意的感覺而已?！?p> 躺在地上的碧苔絲聽到梅菲斯特的話，不由自主的點點頭，表示梅菲斯特說的沒錯。
“很奇怪吧，在眾多生靈之中最聰明的人類，用生命去追逐的卻總是些無謂的感覺，真是莫大的諷刺啊……”最后深深的看了修爾一眼，梅菲斯特緩緩飄回了畫卷消失不見。
漂浮在半空的畫卷怦然落下，掉到大廳的地面上。
但此時卻沒有任何人敢去碰它，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會沾染上那揮之不去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