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入仕
駿、遠、三河的太守,今川治部大輔義元,在信長類似於野武士之戰(zhàn)術的奇襲下,在只咬了毛利新助的一根指頭之后,即消失在桶狹間。
“今川大將的首級,被我織田家門下毛利新助秀高取下!”
這個聲音,代表了天下的局面的一次激烈的變化。
桶狹間只是一個一萬五、六千坪的小盆地,今川軍本營五干人停留在那里,在風雨中遭到織田軍的攻擊,潰不成軍。這實在是一件很大的諷刺。要是義元沒有把本營停留在這里,而直接進入大高城的話,那么擊殺信長,上京號令天下,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然而,一切都結束了。
這個改變整體局面的消息,迅速傳遞到了諸國,所有的大名,都在思考和檢討因此而產生的變化。
而在黑川慶德的屋子中,阿國、易木純良、易木良次、井池尾諒,在召開著會議,眾人都是有點沉默,這局面顛覆,超過了他們的想象。
“聽說信長出戰(zhàn)前,并不和家臣評定?!本匚舱徴f:“直接就帶著愿意跟著他的部隊出戰(zhàn)了?!?p>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才要和世俗一般的評定軍情、鼓舞土氣,這些作法早已失去意義了?!币啄炯兞夹砰L也明白的說:“這樣懸殊的實力對比,主君又是大名鼎鼎的‘尾張的傻瓜’,即使問遍家中的武將,他們的答案只有兩種——滅亡和降服?!彼D了頓,苦笑的說:“就算是我,也只有如此想吧!”
“是啊,當時信長如果提出殲滅今川的想法,或許這種作法會引起家臣的嘲笑,反而一致討伐信長也不一定!”阿國說出了誅心的話。
“我到底是掌握天下或是終死在尾張的大笨蛋?”黑川慶德?lián)醡o這自己的折扇,低聲而說。
“殿下在說什么呢?”雖然聲音很小,但是在這個狹小的房間內,其他四人還是聽明白了,阿國于是問著。
“這是信長經常說的話?!焙诖☉c德沒有看著眾人,而是再次好象低言的說。
易木良次坐在后面,這時候突然爬前一步:“殿下!雖然我不知道信長會不會死在尾張,但是他肯定不能取得天下!”
“哦?為什么呢?”
這個年輕的武士,抬起頭來,眼中閃爍著光輝,認真的說:“因為有殿下在啊,殿下才是取得天下的人??!”
黑川慶德沒有說話,只是盯著他看。
“殿下,現(xiàn)在局面不一樣了,以前有著今川家的存在,由于今川家是足利家的分支,因此,足利大將軍雖然幾次被流放,但是,還不能廢黜。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今川義元殿下已死,同時損失了二十多位善戰(zhàn)的大將,元氣可以說是大傷!而且聽說他的兒子,只是一個平庸的人,這樣下來,今川家就不能護衛(wèi)大將軍了……!”
“誠一郎!還不住口?!币啄炯兞己鹊馈?p> 頓時,房間中有了一陣深沉的沉默,黑川慶德看著他們的臉色,才“啪”的打開了折扇:“今天的天氣真熱啊,運來的糧食處理了嗎?”
“在,已經處理了,足夠我們一千人吃上一個月了?!?p> “訓練的場地有了嗎?”
“已經準備好了。由于不需要耕地,我們的地方很是隱秘?!?p> “那好,在這一個月后,我希望看見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而不是破爛的野武士或者強盜。”
“是,殿下放心?!?p> “那就好,帶上1000貫,我們去京城!”
“殿下?”
“去京城見大將軍,怎么說,我現(xiàn)在也算大將軍的家臣了,應該去覲見了?!焙诖☉c德低沉的聲音中帶著莫名的笑意:“誠一郎,阿國,你也和我一起去好了。”
“是!”剛才被喝止的易木良次答應著。
“還有,我們的船改造的情況怎么樣了?”
“一切正常,總之,一個月后就可以用來戰(zhàn)斗了?!?p> “是嗎?這樣就好!”
雖然心里有準備,但是當黑川慶德親自踏上了京城之后,首次看見京城的模樣,連少有動容的他,也不由張大了口。
這里四面環(huán)山,和繁榮的界鎮(zhèn)相比,簡直不是一個世界,十分簡陋的街道,街道上甚至有著坑坑洼洼的窟窿,因為下過雨,所以,上面鋪著一些草,也許就是讓地位比較高的人可以走路吧。
在街道的兩旁有幾戶房子并列著,也有簡單的商店,但是看著氣象,生意甚是清淡吧!邊走邊看,可以發(fā)現(xiàn),到處有戰(zhàn)火之下荒廢的屋宇,甚至走到了街中央的一處雜草處時,有種惡臭沖鼻而來,令人有著嘔吐的感覺。
這絕不是垃圾及塵埃的味道,而是尸體腐爛的惡臭,也許是被盜賊或惡人所殺,而被丟棄在這草叢中,探頭看去,依稀可見白骨。
黑川慶德望著這個尸骨,面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真是悲慘啊!”易木良次說。
“這里面,就是以前的禁地了,在繁榮的時刻,有著大批的貴族和武士,穿著紫色的衣服,在里面歡笑著?!卑@樣說。
“以前的禁地嗎?”黑川慶德圍著已經崩裂的圍墻走了點路,從崩潰的缺口處,可以看見,里面長滿了雜草,他已經收斂了初見產生的表情,越看著,越是沉靜。
“對于繁榮的界鎮(zhèn)來說,簡直是處乞丐所在的地方嘛!”易木良次忍不住說:“想不到,身為王城和大將軍所在地,竟然落到了這樣的地步。難怪我伯父要離開這里到界鎮(zhèn)去生活了?!?p> “也許在這里,真的活不下去了?!?p> “啊,阿國,你來過這里,到底御所在哪里?”
“請跟我來。”
“誠一郎,你沒有來過京城嗎?”
“大概才3歲的時候,來過一次吧!”易木良次:“當時當然沒有印象了,現(xiàn)在也算我第一次來吧!”他掃視著破爛的街道:“嗯!我的伯父曾經提過這里附近的圍墻倒塌,禁地里經常有盜賊出入……對!對!他還說在禁城里的御門外有女子從事賣春行為!”
“那些賣春婦,都是禁城里公卿甚至御所的女傭!”阿國接著說:“沒有辦法,活不下去了呀,幾乎所有的公卿和大將軍的領地,已經荒廢了,而好的,肥沃的領地,也給其他武家霸占了?!?p> 阿國說這話的神態(tài),很是奇怪。
“是嗎?真是難以想象??!”黑川慶德這樣說著,事實上,他的確沒有想到,御所的情況,會這樣的糟糕,事實上,他認為,在這樣大規(guī)模的荒涼的領地上,根本不能集中起有效的武力來。
這片土地,基本上是個不設防的領地,盜匪、強盜、甚至其他有異心的武士,都可以隨便來到這里。
可以說,大將軍家還能夠存在,不是由于武力,而是由于還擁有全天下名義上的主君的地位吧!而,這樣的安全,真的是十分虛假,不堪一擊的安全呢!
聽說大將軍足利義輝是位熱心武道的人,師從于上泉伊勢守,那時黑川慶德還以為他是個笨蛋,因為個人的力量再強,也不是軍隊的對手,更不是身為大將軍應該有的正道,現(xiàn)在,才明白:事實上,他根本沒有選擇。
沒有領地,沒有軍隊,還是努力的增強自己的實力,從點滴的學習劍道開始——他的心中,也許總還有振興幕府的大志吧!
突然之間,對于這位大將軍,黑川慶德有點尊敬,少了點輕蔑。
但是,今川家已經衰弱,幕府已經沒有親族外援的支持,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而他這樣鋒芒畢露,也許會受到三好家的提防吧!
那么,在你滅亡之前,就盡可能的為我創(chuàng)造條件吧!
本來黑川慶德只想以1000貫錢,來表示對于大將軍的敬意,但是現(xiàn)在看見來,即使是要求獲得日后大將軍允許黑川慶德?lián)蔚娘w彈國甚至尾張和美濃的大名地位的文書也是很可能的。
當然,關鍵是自己能不能把地盤打下來,否則,這也是一紙文書而已。懷著這樣的想法,黑川慶德來到了大將軍的御所前。
踏在已經有點腐朽的木板上,黑川慶德涌動著強大的自信,他清聲而說,雖然聲音不大,但是清楚的傳了進去:“黑川慶德求見大將軍殿下!”
室町御所的義輝將軍是位熱心劍道的男人,今天的上午的鍛煉就是用大木刀練習著刀法,雖然是木刀,但是在大將軍手中,竟然充滿著銳氣,就是簡單的劈斬,一舉一動中,竟然有一種凌厲的英氣!
將軍的左右侍衛(wèi)畠山九郎、大館巖千代、攝津糸丸等,大家都驚嘆于將軍的刀法,連從丹后國的宮津城來的大名一色淡路都發(fā)出了贊嘆的聲音。
“大將軍好厲害的劍道啊!”一色淡路來到了大將軍的面前,兩手伏地說道:“到底還是冢原卜傳、上泉伊勢守的劍法奧妙,真是令我們佩服的五體投地!”
“不,我的功夫還不夠。劍道是要盡其一生去鉆研的深奧學問?!贝髮④娙绱嘶卮?,沒有人注意到,那一絲陰郁的眼神。
宿命之苦永無止境,身為大將軍,卻只是傀儡,生存在殘酷的亂世,相形之下,他的劍渺小得如一根細針一樣。雖然如此,劍卻代表了義輝內心的渴望。
何況,如果連自己渺小的劍也拿不起來,在這個亂世中,義輝更是毫無憑借的力量。
義輝掩蓋了自己的神色,用毛巾擦干了身上的汗水:“我這樣一心練劍,可以使我毫無雜念,但世人卻說我不應該做這種事!”
“沒有這回事,大家都很感激你呢!自從大人從坂本回到洛京以后,京師裏的盜賊已經減半,大家都很高興!”大館巖千代如此說。
大將軍才把自己的木刀放下,就有人急急忙忙地跑到了這個小道場上,伏在義輝的前面說:“報告!”
“哦,有什么事嗎?”
“御所的御門前有二個人,他們有二個是年輕的武士!他們來到御所,站在御門前之后就停止不動了。當我出去看時,他就問我是不是將軍的部下!”
“對啊!他們這么問是沒錯的!”大將軍隨便說。
“是的……但是不僅如此,他們接著又說假如我是將軍的部下,就請我來跟將軍稟告!”
“嗯!他要你來說什么呢?”
“喔……他們說,是要來求見大將軍,就說,有好看的東西獻給大將軍?!?p> “哦,他們是什么人???”
“他們是易木家的人!”
“哦,是易木家的人啊,也許是為我送上新魚呢!”大將軍笑了起來:“好,叫他們進來,哦,你們就散去吧!”
“是!是!”
當黑川慶德來到了大將軍之前,從丹后國的宮津城來的大名一色淡路已經不在了,留在左右的,是大將軍的親信家臣。
“喔!你們說,這個名字叫黑川慶德的家伙,他到底是一個怎么樣的人啊?”大將軍問。
“是的,我們聽見一些流言。他是飛彈國豪族黑川家的少主,也是位相當好的武將,相信他能為大將軍出點力量!”
“只是一個地方的小族的繼承人而已,大將軍值得接見他嗎?”
“不不,請聽我說,這個人現(xiàn)在已經控制了界鎮(zhèn)的很大部分商業(yè),聽說和南蠻的關系也十分好,而且,現(xiàn)在手下,已經有了上千人?!?p> “即使是上千人,也只是流民一樣的強盜而已!”
大將軍瞇著眼睛,聽著家臣們議論著,但是突然之間,他插了一句:“聽說,易木家已經向他效忠了?”
“是!是!易木家也曾經是大將軍的直屬家臣,大將軍應該知道,黑川慶德這個人,如果沒有點力量,是不可能獲得易木家效忠的!”
“我也是這么期待著,然而無論如何,現(xiàn)在我的家臣……!”說到此,大將軍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事似的,又謹慎地說道:“不!我不是指你們,雖然你們跟三好不是一黨的,但是你們也無法壓制他的橫行,我的意思是這樣的?!?p> “是!是!這件事情我們也相當明白!”說到這個,家臣們沉默起來,同時,也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聽說他是個不錯的武士,我希望這次上洛來的人對我是忠誠的……我是這么希望著。即使他是為了他自己本身的野心……聽說他還年輕,或許他能與我同心協(xié)力吧!而且,他通過 易木家傳遞的計劃,也十分誘人,我們并沒有損失什么……!”
當大將軍說到這里的同時--
“黑川慶德覲見!”外面?zhèn)鱽砺曇簟?p> 家臣們全部停住了議論,沉默著望著門口。
在四國的宇和島城的主城附近的一間豪華的府邸上,外面忙碌的仆人在修理著園子中草,也有女仆在擦洗著地板。
十幾個武士在外面空地上勤勞的鍛煉著自己的武藝。
而在這個時候,從京城來的北吉早生的對面,宇和島城一城的城主西園寺公廣正在喝著茶,他一邊品位著,一邊贊嘆:“真不愧是從京城來的茶??!實在太好了?!?p> “哪里,承蒙殿下的幫助,我才可以安定下來,區(qū)區(qū)小茶,僅僅表示我的心意!” 北吉早生輕輕的說。
“不要這樣客氣,你是高貴出身的人,我能夠接待你,是我的榮幸?。 蔽鲌@寺公廣笑起來有點誠懇,他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然后說:“啊,你住在這里還習慣嗎?還缺少什么嗎?”
“不不,已經足夠了!”
“我是一個愚笨的人,因為父親的關系才當上了城主,你既然已經來到我這里,希望你能多多幫助我才是!”西園寺公廣說到了正題:“我以家老的職位來招待你,雖然這個提議太冒昧了,但是希望你能夠答應。”
說到這個,侍從在后面陰影中的武士連忙低下頭,掩蓋著自己厭惡的神色。
一道陽光照在了北吉早生的臉上,給他有點蒼白的臉上加上了點紅暈,他咳嗽了幾下,就低下頭來:“是!既然殿下這樣看得起我,那我就稱呼你為殿下,以后,我就是您的家臣了!”
“?。∧愦饝??”
“當然!”
“啊,那太好了,今天晚上,我就召見其他武士們,讓你認識一下!”西園寺公廣激動的說:“?。【拖葎澖o你2000石的領地,以后再加吧!”
“是!多謝殿下了!”
等送了西園寺公廣出去之后,后面的侍從忍不住說了:“殿下,你為什么肯成為他的家臣呢,他只是一個十分平庸的男人,也配當殿下的主公?”
“就因為他是個平庸的男人,我才答應的呀!”北吉早生安撫著年輕武士的心:“小四郎,不要心急,我們初來,在這片地方沒有威信和力量,所以,不得不暫時依附于這個平庸的男人,也是一種策略??!”
他頓了頓:“而且,這已經是第三次請我擔任他的家老了,如果我再不答應,就算是這個平庸的男人,也要生氣了吧!”
“只是,殿下是何等高貴的人,竟然委屈于這樣一個男人之下,我真的是為殿下不值啊!”
“沒有關系,沒有關系!”北吉早生拍了拍他的背:“去,給我準備好馬,我們晚上要去城主那里呢!”
“是!是!”等他退了出去,北吉早生看了一眼自己居住的地方,輕輕的咳嗽,在他的旁邊,只有那始終追隨著他的侍女小菊。
這個時候,他才放松了自己,他感覺到自己手上一陣刺痛,原來,剛才雖然面上沒有表情,答應了成為西園寺公廣的家臣,但是,不自覺中,自己的指甲,竟然因為握的太緊,而刺入了自己的皮膚,鮮血流了出來。
“殿下!”侍女小菊小心的為他的手上的傷口來抹藥。
自己也不想向這個平庸的男人行臣服禮啊!自己是皇家的血脈啊,有著最高貴的血,是天照大御神的子孫??!
但是,誰叫自己沒有力量呢,他回憶起自己被驅逐的那種悲憤。
大事已不可為。
只有放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