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皇甫鬼母
楊虔無心多看，離開大殿，沿著石徑，朝山頂閣樓而去。
如水月光照著閣樓，四周花草襯托的閣樓更是靜美典雅。閣內(nèi)燃香，飄散著溫婉的女體香，竹制小案上，橫放著焦尾鸞箏。檀香木桌上平鋪棉紙和紫泥硯臺，用細(xì)膩筆法描繪殘落菊花、衰敗蓮葉、風(fēng)中修竹、雪中梅花，望去頓覺蕭索清冷。
墻上懸掛著四幅水墨畫，描繪了一對青年男女，男子眉梢上挑，充滿陽剛之氣，和泰宗山的黑伯很是相似；而畫中女子一看便知是閣中女子，正是從北天封陣中被冥無終救出來的鬼母。細(xì)看這幾幅畫，是二人相遇、相知、相愛、相別，最后青年站在高山上，遠(yuǎn)方蜿蜒道路上的馬車在視線中慢慢消散，下方寫著雋美小字，“相思苦，憑誰訴？遙遙不知君何處；臨風(fēng)切思君之囑，登高望斷天涯路。”
獨(dú)自來到了閣樓外，楊虔駐足門口，他清楚這位神秘的大人不喜吵雜，更不喜他人私入，隔門輕聲言道：“大人，卑職有要事通告?！?p> “楊將軍可為鬼兵之事而來？”屋內(nèi)傳來鬼母的風(fēng)韻之聲。
“主公差卑職前來?！睏铗糁T簾，禁不住好奇，小心的往里偷瞥，突覺暗處有雙眼睛盯著自己，收斂心神，恭敬言道：“要問鬼嬰之事？”
鬼母聲音隱隱不快，“十五年前，你們送來十位陰年陰月陰時(shí)陰刻陰地出生的孕婦，要制作鬼嬰……”聲音停頓片刻，“你家主公問起鬼嬰，難道是要……”
楊虔趕緊回道：“屬下并不了解，只是遵令行事?！?p> 鬼母的語氣紅有些抱怨，“楊將軍，告訴你家主公，制作鬼嬰，胎兒要處在先天胎息，讓嬰兒胎死腹中，太有傷天理人倫，本夫人實(shí)在無法下手……”
楊虔的語氣是柔中帶剛，“主公說，答應(yīng)的事，就要去做。”
“本夫人不知制作鬼嬰竟讓母親如此怨毒，鬼嬰可供驅(qū)使，但母親卻成了怨鬼。她們怨念如此之深，竟然拒絕進(jìn)入輪回，一心報(bào)復(fù)，連本夫人都無法控制這些怨母，現(xiàn)在只能依靠鬼力來壓制她們?！闭勂疬@些，鬼母更是有些惱怒。
楊虔平靜言道：“主公說，他對夫人別無所求。”
“本夫人著實(shí)不忍，就擅做主張，放了她們，楊將軍，你家主公沒什么意見吧！”鬼母的口氣中沒有絲毫商榷之意，“本夫人制作了兩個(gè)鬼嬰，第一個(gè)算是完整，第二個(gè)有些瑕疵，本夫人會(huì)幫你家主公制作尸龍，作為補(bǔ)償，算是償還他的恩情?！?p> “卑職如實(shí)稟告主公?！睏铗肋@位大人驕橫，就是主公和宗主親至，也奈何不了這位大人，何況大人答應(yīng)做尸龍補(bǔ)償，也算是對主公有所交代。
“楊將軍，不送了?！惫砟秆哉Z中有送客之意。
“不敢勞駕大人，望大人保重身體。”楊虔知趣的轉(zhuǎn)身離去。
端坐桌前，鬼母玉指輕挑琴弦，柔荑慢攏，秀口輕吐，清麗的唱道：“朗月出東山，照我綺窗前；窗中多佳人，被服妖且妍；靚妝坐帳里，當(dāng)戶弄清弦，為君歌一曲……”琴聲絲絲哀愁，歌聲幽幽切切，冰泉冷澀弦凝絕，方是撥動(dòng)心弦。
緩緩起身，烏黑的秀發(fā)綰成如意髻，霞帔云發(fā)，氣若幽蘭，仙容似雪，畫眉愁淡，霧風(fēng)吹過，稍顯雙肩單薄。輕輕嘆息，凝望著山頂明月，宛如月華籠罩，清影天地，女子恍然若夢，禁不住的回憶起悠悠歲月……
為了應(yīng)對人族，皇甫以無上智慧創(chuàng)造了鬼母，以其為種，能制造尸兵。七百年前，在月夜的殘破道觀中，戲弄那個(gè)挑眉的俊朗青年，旸谷野望。就是他為了自己，拋棄一切榮華富貴，和家族決裂，陪同自己走遍千山萬水。想到這里，女子心中充滿了溫暖的快樂，這第一眼的相識，便有這一生無盡的牽掛！
可自己終歸不是人族，不管多么努力，終究是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yùn)。但那份甜蜜和溫情讓自己在漫漫歲月中保持著為人的一面，不管多么痛苦和絕望，都沒墮落成為只知?dú)⒙镜墓治铩Ｄ嵌螘r(shí)光，那份柔情，那句細(xì)語，那溫情的記憶??！想起過往，一行清淚從鬼母臉上落下，晶瑩的淚珠卻沒有順著臉頰流下，而是升騰為白色霧氣，彌散在空氣中，讓鬼母絕美的臉龐在月光下更是輕柔……
清冷月光下，中年男子沿著曲折山道而來。他眼神清淡，步履沉穩(wěn)，月光下的的斑駁小道上，男子戴著大斗笠，穿著蒲草芒鞋，手拿細(xì)細(xì)碧綠竹杖。
望著明月出神的女子突感心神激蕩，可她不知為何如此激動(dòng)。
房門被輕輕推開，女子驚訝的看著男子無聲無息的輕步而進(jìn)，當(dāng)看到首先進(jìn)門的那只芒鞋，臉上初現(xiàn)詫異之色，細(xì)看之后，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男子摘下斗笠，目光平靜的看著女子，淡然從容的坐了下來，似乎他才是這里的主人，久久后才言道：“鬼母！你比我想的更早脫困了?！?p> “你……”鬼母臉色慘白，眼神中蘊(yùn)含著無以復(fù)加的震驚，久久之后，才從震驚中恢復(fù)，“主人……你終究回來了！世上還是沒人能擊敗你。”
“山中風(fēng)云散，明月照松間，好個(gè)愜意的日子??！”男子來到窗前，望著群山如黛，明月如鉤，喟然長嘆，神色傷感，“我回來了，可世間再無真神了！”
“不，你就是這世間的真神！”鬼母盈盈叩拜，五體伏地，面色無比虔誠，“你是世上最強(qiáng)大的真神！眾生都要追隨你，膜拜你，匍匐在你的腳下！”
男子的眼神充滿了輕蔑和厭煩，眉頭緊皺，用教訓(xùn)的口氣言道，“不用安慰我，我知道，這不是眾神榮光的年代了，世界由卑劣低賤的人族主宰?！?p> “你依然是萬物的主宰！”鬼母堅(jiān)定的言道：“是翱翔九天的真神?！?p> 男子漠然言道：“我不再飛翔，不再是榮耀的真神了！七百年前的野穹山，我已然成魔，三百年前的大淄城，我被人族圍攻，折損了雙翼，去東海才僥幸恢復(fù)?！?p> 鬼母滿臉喜悅，“主人歸來，我們會(huì)更強(qiáng)大！”
男子搖頭，“不用喊我主人，我是黃伯友，喊我?guī)煾稻褪??！?p> 鬼母想了想，問道：“我能從封陣中出來，是不是主人的謀劃？”
黃伯友捏起鬼母的下巴，饒有興趣的看著她精致臉龐，似是在欣賞一件最精致的工藝品，“這是我的謀劃，也不是我的謀劃，你要認(rèn)識人，了解人，把自己當(dāng)個(gè)人，唯有如此，你才能懂得人，操縱人?！闭f到這里，放下手來，言道：“我以前只想做高高在上的神，從未想做一個(gè)人，可野穹山大戰(zhàn)后，我慢慢的成了一個(gè)人。”目光落在幾幅畫上，看了片刻，冷笑道：“你為了他，甘愿被封印，甘愿去死！”
鬼母一言不發(fā)，眼中慢慢的噙滿淚水，緩緩流下。
似乎想到什么，黃伯友眼光冷冷逼視女子，“你有心了？”
“是的，主人！”鬼母身體因?yàn)榭謶侄⑽㈩澏?，聲音緊張到黯啞，“我不想毫無感情的活著，我只是渴望成人，只想體會(huì)什么是愛！”
黃伯友看著高天明月投下茫茫暗影，“你本是我手中長矛，沒想到啊，我的長矛竟然試圖去尋找愛了，那我的長矛還是長矛嗎？是不是重新鑄就長矛了?！?p> 鬼母驚懼的拜服在地，巨大的恐懼讓她身體抖得更是厲害。
看著天穹上閃耀的熒惑，黃伯友突然笑道：“我那可笑的弟弟，總想著神的高貴，捍衛(wèi)神的榮耀！可他認(rèn)不清自己是帝戎，也認(rèn)不清我是皇甫！他更認(rèn)不清這個(gè)世界。他認(rèn)為世界應(yīng)該由人族來主宰?！闭f著，嘴角露出了冷笑，“其實(shí)，他錯(cuò)了！世界永遠(yuǎn)都是我們神族的，因?yàn)槲覀兩褡蹇梢韵袢俗迥菢尤ニ伎?，去主宰這個(gè)世界。”
看到黃伯友臉上的冷笑，鬼母被盯得渾身發(fā)寒，將錦袍披在身上。
看到這個(gè)舉動(dòng)，黃伯友面露驚喜，“鬼母，你竟然怕冷，果然是有心了！既然有心，我要重新鍛造你這個(gè)長矛！更冷血，更沉靜的長矛！”
看著黃伯友冷峻的面孔，鬼母充滿了恐懼，不敢生出絲毫反抗之心，只是默默流淚，“主人，我不想死！我想見到他！到了那時(shí)，雖死無憾?！?p> 排遣心中的思緒，黃伯友拿起毛筆，筆走游龍，揮灑寫意，有些不解的自嘲，“塵世間真是充滿了玩笑，你到底是人，還是鬼？連我也搞不清了！你已成人，可以隨意出入王庭，十年前我沒有做成的事，也許你能做成！鬼母，明日隨我南下漠林吧！”隨手投筆，長長嘆聲道：“世界終究是需要秩序的?！?p> 看著黃伯友下山離去，鬼母長長舒了口氣，看著桌上那幅畫，是造型夸張的一鳥雙魚，揮墨恣縱，卻用意樸茂，筆情蒼勁。禽鳥縮頸拱背，備受欺凌之形，卻表情奇特，昂首向天，眼睛簡潔到只用一圈一點(diǎn)，全白向上觀天，一足立地看世，一派冷漠孤傲，突兀不群。兩條魚似在爭奪，亦是等待死亡，一條魚的擺尾疾沖，急于求成之態(tài)，一條魚眼睛翻白，看透生死，無喜無悲之狀。題字躍然紙上，筆法剛健，筆勢雄偉，“一鳥如霜雪，雙魚出重泉；雙魚與獨(dú)鳥，怨怨如何還？”
“表顯堅(jiān)毅?！惫砟笇嫆炝似饋?，輕聲言道：“暗藏孤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