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臟兮兮辯不出五官的臉,突然從地底下鉆出來。頭上還頂著棕色木板,和腳下土地一個顏色,如果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來。
羅西亞這才發(fā)現(xiàn)倉庫門前的地上竟是有一個地洞,里面藏著人。
雙方對視了兩秒,地下那個人倉皇縮了回去,木板撞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音。
是猶太人嗎?
羅西亞驚疑不定,剛才她看到那人高挺的鼻子。雖然其他五官和臉并沒有看清,但是現(xiàn)在除了猶太人和反動派,還會有誰要躲起來呢。
如果這是個猶太人的話,那問題就大了。是誰讓他藏在這里的,醫(yī)院里是否知情,這個人有沒有參加過反抗德軍的波蘭沖鋒隊。
現(xiàn)在波蘭的猶太人大部分都被驅(qū)逐到了華沙西南的羅茲猶太人區(qū),雖然黨衛(wèi)隊一向兇狠殘忍,但現(xiàn)在還沒有到是猶太人就要抓去集中營的地步。除非是參加過反抗軍,或者是從集中營里出來的逃犯。
無論是哪一種,一旦被黨衛(wèi)隊發(fā)現(xiàn),這個猶太人和醫(yī)院都逃不了。
羅西亞看著地上幾乎不見痕跡的木板,覺得是猶太人自己偷藏起來的可能性不大,這樣隱蔽的地方和精巧的入口,應該是醫(yī)院里有人幫助,或者醫(yī)院根本就是知情的,在這里弄了個地下通道供人藏身。
偷藏猶太人,罪名可大可小,全看黨衛(wèi)隊的心情,但誰也不敢惹上那一群魔鬼。羅西亞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正在想著是走是留,面前的木板突然又掀開了一條細細的縫,一個微弱帶怯的聲音傳了出來。
“西亞……是西亞嗎?是你嗎?”
羅西亞一怔,低頭看去,漆黑的地道里透不進光,她只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閃著隱約的淚光。
“麗莎!”
羅西亞不敢相信,可是眼前所見又不得不信,一瞬間有無數(shù)念頭和疑惑從心頭劃過。
麗莎怎么會在這里,康曼夫人沒有來波蘭找她嗎?她們有一大筆財產(chǎn),怎么會生活的這樣窘迫?
“西亞……”麗莎又哽咽的叫了她一聲。像一年前那樣,她依然會在她面前展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和掩飾不住的委屈和依賴。
“麗莎,你媽媽呢?她沒來找你嗎?”
康曼夫人在她回來的那晚失蹤,其后便沒了消息。當時德國只是驅(qū)逐猶太人,即便逮捕,也都是男性。羅西亞也問過幾回猶太區(qū)的鄰居,沒有人看見康曼夫人被抓走,所以她才猜測康曼夫人是去了波蘭找麗莎。
而現(xiàn)在看來,卻是出了什么變故。
麗莎兩只手撐在地上,露出了半個臟兮兮的腦袋,她長長的卷發(fā)不見了,只還到脖頸間,即使這樣頭發(fā)上也散發(fā)出一股怪異的氣味。
“她走了……西亞,我好餓,你有吃的嗎?”
麗莎的臉頰深陷,顴骨突出,整個人骨瘦如柴,羅西亞想不出她有多長時間沒吃東西了,伸手在口袋里摸了下,只有一塊巧克力。
麗莎眼睛頓時發(fā)亮,沾滿泥土的雙手快速伸出來抓住巧克力,迫不及待的撕開了包裝。
即將咬下的那一刻,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的將巧克力掰下一半,遞了下去。
羅西亞立刻猜測到什么:“里面還有人?”
麗莎微微點下頭,飛快的將巧克力塞進嘴里。她一直沉默的嚼著,仿佛永遠也吃不完,但是很快,她嘴里的味道便消失了。再次抬起頭來,羅西亞發(fā)現(xiàn)她眼里有了閃爍的淚光。
麗莎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聲音沙啞的道:“這幾個月我一直有一種感覺……好像我回到了七八年前。那時候德國很窮很窮,每個人都吃不飽,我們也吃不飽。沒有事做,每天都在詛咒饑餓,該死的令人饑餓的世界,直到總理上臺??墒俏覀兌疾幻靼?,我們做錯了什么……”
麗莎已經(jīng)帶了哭腔,但眼淚始終沒有掉下來。
接近一年的折磨使她變得堅強,這一刻,羅西亞心中明明有很多問題要問,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十一月的華沙已經(jīng)非常冷了,地下照不進陽光,更是寒涼。羅西亞蹲在地上沉默了一會,站起來脫下了身上的長裙大衣。
這件衣服還是康曼夫人給兩人買的,她的還很新,沒穿過幾次。
麗莎不是很想接受,但羅西亞說明了自己在這里工作,還是將衣服給了她。
太久沒見,也許是經(jīng)歷的不同讓兩人之間生出了些陌生感,沉默了一會兒后,羅西亞正要問問她為什么會在這里,忽聽背后傳來了腳步聲。
心中一驚,而麗莎已經(jīng)飛快的躲了下去。
羅西亞回身去看,竟是拎著一包東西的亨利。
亨利顯然比她更驚訝,明顯是不知道她也來了華沙。
“貝洛昨天給我寄了信,說過段時間來華沙找我,沒想到你這么快就過來了?!?p> 羅西亞若無其事的拍拍手:“我是跟院長一起過來的,不過他太忙了,剛來就把我丟下,我已經(jīng)迷路很長時間了?!?p> 亨利被她略顯委屈的語氣逗笑了,他立正身子,做紳士狀:“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送你回去?”
羅西亞也笑:“是我的榮幸?!?p> 亨利把手里的東西放到了倉庫門口,然后轉(zhuǎn)身走到了羅西亞身邊,給她介紹這里的格局和小路該如何走。
一路說笑。很快到了一棟樓前,華沙的分院雖然不如邊境的大,但建筑顯然更精致,即使遭受了些許戰(zhàn)火的波及,也絲毫不影響它的美麗。
醫(yī)院里幾乎全是波蘭人,女孩居多,而且多是華沙大學的醫(yī)學生,素質(zhì)非常高,她們并不像普通的波蘭平民那樣對猶太人有仇視心理,相反對亨利很是尊敬。
“這是亨利夫人嗎?”一群女孩子好奇的圍上來。
亨利好脾氣的微笑:“弗朗蒂小姐可是我們院長的學生和助理,人非常聰明,院長所教授的,她十竅都通了九竅。”
弗里茨院長的聲望和榮譽想必非常高,聽了這話,一群女孩子都發(fā)出了敬佩的“哇”聲。
羅西亞臉卻一黑,斜睨亨利。
小樣當她聽不出這種文字游戲嗎?分明是說她一竅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