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數(shù)字
高柏離開警局后,程楚安鬼使神差地又從網(wǎng)上找到了高柏的那些個視頻節(jié)目,看著他從科普的角度去解答各種各樣的“數(shù)據(jù)靈異現(xiàn)象”。
視頻上的高柏穿著得體,語氣沉穩(wěn),用深入淺出的言語分析著網(wǎng)絡安全案例,解答“連線提問者”的問題,看起來確實很難和機場監(jiān)控視頻、剛剛審訊室里的那個高柏聯(lián)系起來。
一方面是經(jīng)過一年的住院治療,高柏整個人胖了一圈,氣質(zhì)也有一些變化,另一方面,是視頻里的高柏是一種很篤定、自信的狀態(tài),而機場監(jiān)控里的高柏看起來非常緊張和焦躁,甚至有點慌亂。
至于在審訊室里的高柏,則有種仿佛靈魂不在軀殼、抽離于這個世界的感覺,有時候還有些神神叨叨的,和他那網(wǎng)絡安全科普大V、主播的身份完全相反。
他又找到了幾年前,其他視頻UP主制作的、以“數(shù)據(jù)靈異站”為主題的視頻,看著那里面提到的內(nèi)容,他愈發(fā)的有種奇怪的感覺。
他又想起之前跟高柏的主治醫(yī)師打電話的時候,對方說起高柏之前發(fā)病的原因,可能和一位朋友的車禍有關。
于是他去查了下,那位叫李紳玉的企業(yè)家,在見過高柏后出車禍死亡的過程。
那起車禍發(fā)生的過程確實比較詭異,或者說倒霉,不過這其中和高柏應該沒有任何關系,發(fā)生車禍時他根本不在現(xiàn)場,而且李紳玉所乘坐的網(wǎng)約車也是他自己叫的。
那么高柏為什么會因為這樣一起車禍,而產(chǎn)生精神問題?
程楚安覺得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自己并沒有得到。
晚飯后,程楚安在局里值班,整理白天幾起案子的文檔時,一位同事快步走進了辦公室,對他說道:“還記得白天那個原配回家拿手機,撞破老板和老婆搞在一起,然后那老板墜樓摔死的案子不?”
程楚安愣了下,他現(xiàn)在就是在整理這案子的各種筆錄和資料:“當然記得,就我經(jīng)手的案子怎么能不記得,怎么了?”
“那個出軌的老婆剛剛在殯儀館門口,出車禍了,當場死亡,剛那邊已經(jīng)報案,老王他們過去了,我也要趕過去,你要一起去看看么?”同事說道。
程楚安疑惑道:“車禍?這不是交警那邊去處理的么?”然后他意識到什么,驚奇道:“被撞死了?有人故意撞的?她丈夫?!”
“不是她丈夫,是那死者的遺孀開車把她撞死的,從他們看監(jiān)控來判斷,應該是故意的?!蓖抡f道。
然后同事便打開自己的工作電腦,將那邊傳來的監(jiān)控播放給程楚安看。
監(jiān)控視頻上,在殯儀館門口,那輛大奔很明顯是在等著高柏的老婆出來后,才開始啟動加速撞過去,然后直到撞墻前都沒踩剎車。
更讓程楚安驚奇的是,他在監(jiān)控畫面里看到了高柏,并且從一開始,高柏就站在殯儀館門口對面,他老婆也正是因為出門口看到他,才在路中間停頓了一下,然后被死者遺孀開車撞中。
他知情!
程楚安瞬間做出了判斷。
在他老婆被車撞中后,這樣突然的變故,他都沒有什么太大的動作表情反應,直到車撞墻才只是淡淡地歪頭看了一眼。
這表現(xiàn),很不正常!
而且從監(jiān)控來看,他在殯儀館的門口站了有二十多分鐘。
“你也看出來了?”同事問道。
程楚安點頭:“嗯,是不是高柏和死者遺孀串謀?”
“不好說,但從監(jiān)控來看,確實不能排除這種可能。那遺孀也送去搶救了,醫(yī)院那邊的同事說,好像情況比較嚴重,撞墻后剛好一根鋼筋捅進了胸腔,未必能搶救得過來?!蓖抡f道,“白天那案子是你辦的,這次一起過去?”
“嗯。”程楚安沒有任何猶豫地點了點頭。
同事開車,他們倆往殯儀館的方向駛去。
因為還有一名同事同去,所以他們兩人坐前排,程楚安只能坐后排。
上車后,開車的同事就一直不停地調(diào)警用電臺:“奇怪,之前還好好的,怎么這會老出雜音……”
副駕駛的同事也跟著擺弄了一會,搖頭道:“算了,等回來再讓老王來弄。”
“也是。”
于是他們打開了收音機,壓掉了那一絲的沙沙聲。
快到殯儀館的時候,收音機好像也受到了影響,人聲沒了,發(fā)出了滋滋的電流聲。
開車的同事皺眉掃了眼,然后伸出一手去調(diào):“奇怪,今天什么情況……”
本來坐在后座并不以為意的程楚安卻忽然一下坐直,瞪大眼睛看著那散發(fā)著綠光的收音機小顯示屏,上面是一行刺目的血色數(shù)字:
“FM.102.9”
程楚安的腦海中瞬間涌出了大量的記憶和過往,他正想說什么的時候,汽車忽然一個急剎,于是他沒控制住,整個人往前沖,直接從后排飛出去,撞在了中控上。
“砰!”
“啪!”
汽車受到了撞擊。
但這撞擊和這巨響,并不是程楚安造成的,他揉著腦袋撐起身體,發(fā)現(xiàn)他們這輛車的擋風玻璃全是裂紋。
開車的同事“靠!”了一聲,趕緊地松開安全帶下車。
馬路上,一個人躺在血泊中。
剛剛就是他“飛”到了這邊警車上,直接撞到了引擎蓋上。
但這并不是他們這輛車撞到的,而是前面另外一輛車逆向超車,把人撞飛,然后人再彈到了他們這輛車上來。
“怎么開車的!熄火,下車!”程楚安的同事下車后,指著那肇事車輛吼道。
程楚安自己的腦袋還有些暈,在車上自己緩了半分鐘后也跟著下車,看到另一名同事正半跪在那傷者身邊,打急救電話通報位置。
他走過去時,正看到那血肉模糊,似乎在奮力睜眼的傷者的臉,不由呆住——這是高柏!?
然后他下意識又抬頭往旁邊一看,果然,不遠處就是殯儀館,然后幾名穿著制服的同事正從里面跑出來。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高柏是從殯儀館里跑出來的。
可是……他跑什么呢?
之前他因為蘇帆揚的死被帶去警局的時候,似乎根本對殺人嫌疑毫不在乎,一句辯駁都沒有。而這次,從監(jiān)控視頻里看他的表現(xiàn)好像有些奇怪,但他的嫌疑比之前還要更小??!他為什么要跑?
又回過頭,程楚安發(fā)現(xiàn)高柏應該也是認出了他,半睜著一只眼,嘴巴微顫著,似乎想要說什么。
他走過去,趴在地上,把耳朵湊近。
“別……別去……”
“什么?別去什么?”
“別去……查那些數(shù)字……”
“查什么數(shù)字?你是什么意思?”
程楚安又問了幾聲,沒有得到回應,抬起頭一看,高柏已經(jīng)沒了氣息。
兩眼依然睜著,眼角有拌著血液的淚水滑出。
程楚安伸手探了一下他脖子動脈,然后趕緊開始做心肺復蘇。
十分鐘后,救護車趕到,急救人員接手。
看著高柏被送上救護車,送往醫(yī)院,程楚安緊皺的眉頭就一直沒有松開過。
他去問了下殯儀館之前趕到的、調(diào)查那起駕車撞人案件的同事,結果他們說并沒有強制高柏留下,只是向他做了例行的詢問和筆錄。
但是筆錄做到一半,他忽然拿起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然后什么話也沒說,就直接起身跑了出去。
因為高柏之前一直在哭,情緒波動似乎很大,他們擔心他的狀態(tài),怕他做傻事,自然是本能地跟出去看看,沒想到竟然看到他直接被撞身亡。
“他哭了,哭得很傷心?”程楚安對同事問道。
“是啊,哭的很傷心,應該是很傷心吧……但是他一邊哭一邊好像在笑?估計是受打擊太重了,畢竟自己的妻子在面前被撞死,還死的那么慘。”那同事感嘆道,很顯然他并不知道高柏白天的案子。
“他看了下手機?是有人打電話給他?還是發(fā)了消息?”程楚安又問。
那從殯儀館里出來的同事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我很確定,他拿起來的時候,那屏幕是黑的,他也并沒有解鎖亮屏,就直接又塞回口袋了。”
程楚安一下想到了在審訊室的時候,高柏盯著他那息屏的手機看的情景。
他到底在看什么?
……
回到家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多,程楚安把自己疲憊的身軀扔到沙發(fā)上,閉上眼睛,腦袋仰向天花板。
在回來前他已經(jīng)從醫(yī)院得到確認,高柏已經(jīng)被證實死亡,那駕車撞死李淑媛的蘇夫人同樣搶救無效死亡,高柏有沒有和她合謀,現(xiàn)在恐怕也無法證實了。
回來的路上,以及現(xiàn)在躺在沙發(fā)上,程楚安的腦子里都一直在回想今天遭遇的各種事情,想著高柏在審訊室、在監(jiān)控里的各種表現(xiàn),想著他說出那個日期時的表情,還有最后他在臨時前斷斷續(xù)續(xù)的那句話,以及那死亡后仍然睜著的雙眼……他好像在看什么東西?他看到了什么?最后的那個眼神是震驚?還是害怕?
程楚安睜開眼,一下從沙發(fā)上翻身而起,去臥室拿出自己的筆記本,然后打開一個文件夾,里面是幾個G的生活照片和視頻。
按動著方向鍵,程楚安慢慢看著照片上那個可愛的小女孩從剛剛出生到牙牙學語的模樣。
他確實是天蝎座,但他的生日不是10月29日,而是10月30日。
10月29日,是另外一個日子……
他女兒的忌日。
三年前,他女兒在一起意外事故中身亡,在那之后,他和妻子都消沉了很久。
最終他選擇靠繁重的工作來麻痹自己,而妻子則選擇出國陪父母,兩人也于去年辦完了離婚手續(xù)。
聽說妻子在國外也組建了新的家庭,上個月還從共同的朋友那里得知,妻子已經(jīng)懷有身孕。
對妻子,他只有祝福,他知道當初女兒去世時,妻子的悲痛欲絕,絲毫不比他輕。妻子能最終走出來,是好事。
輕輕地用手抹著電腦屏幕上女兒模糊的面容,不是照片模糊,不是屏幕模糊,而是他不知什么時候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10月29日,為什么高柏會說出這個日期?
為什么在車撞到高柏前,會有那紅色的1029出現(xiàn)?
高柏臨死前讓他不要查的,應該就是這個數(shù)字。
可究竟為什么?
三年前造成女兒過世的事故有問題?
一定是這個原因,他當年就覺得那事故不對勁,就查了很久,只是一直沒查出什么問題。
但這里面一定有問題。
他必須得查出來。
程楚安將筆記本電腦關機,起身拿起衣服和車鑰匙,推開了家門。
房門關上后,本來應該已經(jīng)關機的電腦又重新響起了散熱器的轟鳴聲,硬盤燈閃爍了幾下,然后一切重歸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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