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三十六騎

　　代地原本是邊境代戎活動的區(qū)域，稱之為代國。春秋戰(zhàn)國之時，被趙襄子設計，擊殺了代王及其從官，趙國遂興兵平代地。滅代國，置代郡，中原多了一片領土。秦時代郡為天下三十六郡之一，大漢建國之始設代國，治所在桑乾縣代王城。如今已無代國，只有幽州的代郡，治所也從桑乾縣輾轉變?yōu)榱烁吡h。既然此地原為戎人所居之地，自然已經是極度偏北。即便自春秋以后，經戰(zhàn)國秦朝和大漢的領土擴張，代郡治所高柳縣距漢匈邊境仍還是不足百里。更讓此地顯得肅然的，卻是城北十里，即為昔日趙國秦國，以及如今的大漢先后動用無數民夫修建的長城。

　　不論后世對長城如何評價，如今這個時代，真正身處漢匈前線的人，包括曾經見過匈奴大軍的張道，對長城都有一種特殊的感情。若是長城還在漢軍手中，不論匈奴多少軍馬來犯，心中總還有一層慰藉，長城可守。一旦長城失守，不論是哪里的一段，不論是多長的一段，即便只是匈奴小股騎兵來犯進了長城，邊境軍民心中也難免驚慌，終日想著奪回長城才是當務之急。

　　只有在邊境線上經歷過真正的攻防之戰(zhàn)，眼看著長城某段一日之間數易其手，才能夠深切的理解邊境之人對長城的那種特殊的感情。

　　當然，張道在涼州已經見識過長城，也見識過長城之上，艱難慘烈至極的攻防戰(zhàn)端。此次從晉陽出發(fā)，途徑代州，卻是有別的打算，并不是為了見識長城而來。當然，于路途之中，見識一番不同于涼州的邊境地理和風土人情，自然也是張道張遼此番遠行的目的所在。破萬卷書和行萬里路，都是讓人成熟的捷徑。兩者兼得，更是難得。

　　此時，剛至亥時。在后世也僅是晚上九點而已，多少加班族仍在工作，多少夜來瘋還沒有真正瘋狂開來。即便是作息十分規(guī)律自制的少數現代人，晚上九點也的確還不到睡覺的時間。而即便是夫妻之間的娛樂節(jié)目，卻還是得等到更晚一點的夜深人靜。畢竟，這般時候，大街之上仍舊是車來車往，燈火通明，和夜深人靜根本不沾邊。

　　不過，那只是存在于張道腦海之中的另一個記憶。此時的高柳城，亥時一到，哪還見得到什么燈火，哪還聽得到什么人聲！即便是狗吠，也顯得零零落落，不成氣候，遠比不上后世農村，夜晚行人引起的此起彼伏的雞鳴狗叫。

　　高柳城既為代郡治所，又是緊鄰邊境，夜晚自然是城門緊閉。即便幽州近年來兵事稍有松懈，但在這一點上，仍然沒人敢有馬虎。傍晚關閉城門，清晨打開城門，仿佛自古皆然般，一直有條不紊的進行著。除非緊急公事，否則夜間斷然不開城門。夜墜而出，夜墜而入的情景，也是緊急情況之時的一種解決辦法。

　　如今高柳城城防甚嚴。畢竟，高柳城中管城門的是縣令和縣尉，但是城中能夠壓得住縣令的，卻還有很多?？な?，郡丞，長史，都尉，督郵……歷來知縣附郭，就得小心謹慎，一絲不茍。出了成績是上邊郡守郡丞治理有方，出了過錯，自然就是縣令縣尉顢頇無能。

　　縣令縣尉如履薄冰，真正看守城門的卒子自然更加不敢大意。今晚高柳縣門下賊曹郭叔磊已經安寢，可卻夢中驚醒，心中不安之下，就再次來到傍晚巡視過了的高柳城門。不顧其他守城兵丁的詫異眼光，登上城門樓子，往南方看了又看。搖搖頭走下城樓，少不得叮囑幾句忠于職守的話。

　　郭叔磊這一趟下來，小半個時辰，又看了一眼城內街道。乃天多少人從這條街道走進高柳城，這會卻空無一人。郭叔磊轉身正想離開，卻像是聽到了什么，再次望向正對城門的那條街道。別人發(fā)現郭賊曹的異樣，卻也不敢上前搭話。畢竟黑臉賊曹的名聲在高柳城是有些震懾力的，特別是對城中的衙役和街頭游民。

　　仿佛是為了證明郭叔磊的聽覺，也或是為了證明賊曹大人的先見之明，那條街道的盡頭像是突然之間就出現了數十騎。黑夜之中，既突兀又詭異。若是久經戰(zhàn)陣的老兵在此，就能從蹄聲中聽出這數十騎的訓練有素。不論是馬，還是騎在馬上的人。

　　郭叔磊緊緊盯著越來越近的數十騎，黑暗之中看不清臉色。

　　“宵禁之時，城門禁地，快快下馬！”

　　郭叔磊突然之間的大喝，在寂靜的黑夜之中甚是響亮。不僅令得騎馬之人有些驚異，即便是郭叔磊身后的兵丁也嚇了一跳。騎馬之人中分明傳來一聲冷哼，夾雜在蹄聲中間，表達著他的不滿。但是，郭叔磊卻仍舊沒有動作，就站在城門中間。身后的守門兵丁心中雖嘀咕郭賊曹的強梁，卻也不得不上前幾步。免得以后被賊曹追究，卻是不得再在高柳尋生活了。

　　數十騎中雖有不滿之聲，但并未見其他動作，瞬間齊整的停下馬蹄，其中一人下馬上前。郭叔磊看了看身旁五六名守城兵丁，也上前兩步。

　　“郡守府公干，關防，過所！”下馬之人說話比之郭叔磊更加干凈利落，悍勇之氣撲面而來。說話的同時，隨手間遞過來了關防和過所。

　　郭叔磊不經意的皺了皺眉頭，后方一名守城兵丁舉著火把上前。借著火光，郭叔磊將關防和過所仔細檢查了數遍，正當那人想出口催促之時，郭叔磊換上了一張笑臉，將東西遞還：“原來是郡守府的差事，得罪了，不知這是……”

　　不等郭叔磊說完，那人就冷冷地打斷了他：“緊急公務，無可奉告！開城門！”

　　郭叔磊也不惱怒，吩咐兵丁打開城門，數十騎瞬間消逝在城南的夜色之中。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南方的夜空，也不理會一旁兵丁嘀咕這一行人的霸道，卻是又交代兩句，就自行離開了。

　　等確定那些兵丁再看不到自己身影之時，郭叔磊卻是加速快跑了起來。嘴中輕聲念著：“三十六騎，三十六騎……”仿佛是怕自己忘了這個數字般。片刻他就停在了一座小院側門前，卻仿佛并不是郭叔磊家剛剛出來的自家的院子。

　　只見他從懷中掏出鑰匙，打開門鎖，就進了院子。不一會兒，郭叔磊從中出來，卻朝著自家的方向緩步走去。沒了方才的惶急，也不去理睬和他同時出來的三人，只各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