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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遺忘了那首未解的簽詞,但那并不需要記得,無非是一種游戲罷了。倘若皇帝問起來,說是去東岳廟為國祈福未免是極端巧妙的借口。那個地方,嘉靖皇帝去過,萬歷皇帝也過去,甚至連門口石匾上“永延帝祚”、“秩祀岱宗”的題詞都是委派當時的大學(xué)士、內(nèi)閣首輔嚴嵩所提。
她甩開了周遭嚴密防護的衛(wèi)士,獨自逛到了大街之上,就好像逃離了層層枷鎖和牢籠,獲得了充分的自由。但其實這種自由僅僅是暫時的假象而已,只要夜幕來臨,她就無處可去,只能選擇回到來時的地方。甚至于獨自都只是一種假象,在她的不遠處,始終有個道士在不慢不緊的跟著她。
他一直在為自己的行動而感到忐忑不安,因為無法判斷是對還是錯,可能這件事情就這樣的煙消云過,但也可能不是。他并不想決定某些行動,或者判斷對錯。事實上他也只擅長按部就班的行動,悄悄地潛伏、猛烈的刺殺——這些都不需要思考點什么,做起來就會輕松自然。因此他越發(fā)的懷念那個白胡子老頭,想知道他是如何決定每一個行動,進行每一個判斷的。
對于一件不知道后果的事情,他覺得還是保持挽回的可能比較好。于是他靜靜的跟著她轉(zhuǎn)過每一個角落,看著她欣喜若狂的傻樣,潛伏是他所擅長的,絕不會像那些皇宮侍衛(wèi)般的被她所感知、以至于討厭。與此同時的是他不停的進行著思考,當覺得必須要除掉這個危險的時候,就可以拔出刀毫不猶豫地砍下,哪怕是在白晝的太陽底下,哪怕是在人熙攘攘的大街之上。
她始終沒能感覺到這種危險,可能是因為她的年幼,也可能是因為她的膽大。終于能獨自混在人群里走上大街、并且能隨意的和人說話對她來說是個值得驕傲的舉動,在某些時候里,她經(jīng)過街上時,所有的人都必須要回避、肅靜。即便是她換上便裝,也很難真正的接近人群,那些試圖和她說話的人可能會被侍衛(wèi)攔在一邊,也可能本身就是便裝的侍衛(wèi)。
擺脫了這些人后,她就可以自由的走動,比如說去看看南來北往的商販帶來的新鮮貨色,也可以去聽聽茶坊酒樓里的說書唱戲,甚至于聽街邊要飯的苦經(jīng)都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雖然這些貨色遠不上皇宮大內(nèi)的供品,這些說書唱戲也比不上教坊司的御前戲班,但也阻擋不了她好奇的心情,這可能就是因為年輕吧。
她在城里逛了很久,一直到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嚴重的問題——渾身上下沒有帶一文的錢。作為金枝玉葉來說,錢完全是無用的東西,但作為一個逛大街的人來說,沒錢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再怎么說人的肚子總是會餓的,而且因為此前的興奮,她耗費了太多的精力,餓起來也來的突然猛烈,無可奈何之下只能往皇宮的方向走。
邊走她邊吸取教訓(xùn),于是她這樣的想著:非但她身上沒錢,整個皇宮都沒有一文的錢,住在皇宮之內(nèi)的人不需要錢,只要保持著他們的尊嚴,就可以得到最好的供奉,無非是喪失了點自由而已。但不要緊,可以敲詐那個東岳廟的太監(jiān)。反正太監(jiān)總是非常的有錢,他們喪失了尊嚴,因此得到了非常多的錢,尤其是東廠的廠衛(wèi)們。
她走入了深不可測的皇宮之內(nèi),可能是罵了守門的太監(jiān),也可能是拿出了什么印信。這些他沒有看清,因為他突然想通了一個道理,即便是那個白胡子的老頭也不可能讓他去殺一個皇帝的妃子或者公主,由此他放下了焦慮不安的心情,坦然地回到了東岳廟,絲毫沒有感覺到他的晦氣遠遠還沒有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