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從虛無中伸出的大手,在攸然而至的綠色箭光堪堪抵達“六弟”眉間時,輕輕捏住了它。
“看來,風逆這邊,真的死絕了?!?p> 一道身影漫步一樣從虛空中跨出,顧西樓瞳孔緊縮:“飛電真人!”他似乎認得來人。
來人羽衣高冠,仿佛一棵蒼松,頭頂云霧蒸騰,氣象萬千,迥異凡間修士。
倘若原妙天看到他,一定會大驚失色,因為此人明明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死掉。
“風逆既然只有這幾個弟子,那么你們的任務便已經完成,你們散了吧?!?p> 眼見收獲在望,不料憑空出現變數,顧西樓目注來人一字一頓:“飛電真人,鄙幫和貴宗有約在先。”
飛電真人旁若無人:“師侄,你師父留給你們的東西呢,拿出來吧。”
“六弟”剩余的氣力已不足以支撐獨腿,搖搖欲墜,飛電真人柔和地說“你看,師叔我不出手,你保不住你師父的遺物的,還是交給師叔吧,你也好歇歇。小侄兒有我照看,也沒人還敢逼迫你們?!?p> “六弟”終于開口:“飛電,二十年前先師——”
一道紫光飛出,“六弟”的獨腿齊膝而斷,砰地一聲摔倒在地。
飛電珍惜地看著自己的手掌,仿佛看著一柄絕世的寶刀:“饒我不死是吧?不要提醒我這些不開心的事情。我聽了會不理智的。風骨刀,我是怕極了,也愛極了,你就干干脆脆地拿出來吧。還有青心不滅,玉無漏這些粗淺功夫,也順便告訴師叔怎么修煉,說不定師叔一高興,把這些家伙全殺了給你們出氣。”
顧西樓面色鐵青,他一貫注意保持風度,不過在事情超出掌控時就顧不上了,飛電真人幾乎已入九重天闕,二十年前就是支天宗三大高手之一,他若違約,任務必定難以完成。
“飛電真人,剿滅大陸公敵之風逆余孽,是原氏、歌樂皇和我們東南聯盟共同議定之事,倘若真人不顧約定,我聯盟雖然力小勢微,然歌樂皇卻未必好說話。”
鄭傾海小心翼翼道:“真人,晚輩城主交待——”
飛電真人似笑非笑:“怎么著,用原妙天和歌樂皇壓我?有了四大神通,何懼破碎槍?我是原氏嫡系,你們城主見了我也得叫一聲族叔。支天山七十二峰,未必都得聽支天宗的。怎么著,出去自立門戶,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鄭傾海囁嚅道:“不敢,不敢?!?p> 飛電臉一沉:“不敢就別廢話。”他乜了一眼顧西樓,“毛頭小伙也敢自詡風雪漫天,不知道死字怎么寫?!?p> 他自出現后場中人對他無不忌憚畏縮,顧西樓深沉多智當然更不會意氣用事,此時聽他語帶嘲諷,卻突然深吸一口氣。
“沒有人可以在我面前辱幫主,除非我死!”
他手中長弓光芒綻放,碧綠箭芒再次凝聚,直指飛電,顫動不休。
飛電感受到他的氣機鎖定自己,眼中紫棱一現:“小輩放肆!”
幽碧箭芒突破空間障礙,直抵飛電胸膛,卻被憑空出現的紫光當中破開,寸寸消散。
飛電嘴角露出嗤笑,身形如鬼魅般一閃再閃,避開附近數名黑衣精銳爆出的血霧。
“就這么點能耐……”
笑意定住,他頭頂忽然大放光華,光華中三朵紫色氤氳小花,堪堪托住一枝碧綠箭芒。
這一箭悄無聲息,自上而下,幾乎就要觸及他的頭皮。此時在紫色三花中顫動不休,箭尖分解潰散。
遠在丈外的顧西樓,持弓的左手與箭芒響應一般地血肉消融,露出慘白指骨,向上漫延。
飛電語氣森森:“小輩倒也有點道行,差點——”他突地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低頭。
一截帶血的劍尖,正從他胸口一點一點透出,劍身蠕動猶如活物。
心胸頭顱對這個世界的人來說也是要害,當然修為到了飛電這種層次,單只是肉體上的創(chuàng)傷并不足以致命,危機來自于劍。
渾身電光閃爍鼓蕩直欲破體而出,飛電龐大的能量令周圍空氣發(fā)出陣陣異嘯。
可惜,胸口透出的那柄劍蠕動著發(fā)出妖艷的紅光,酣暢地吸收紫色能量,形成一個肉眼可見的漩渦。
“你……是……誰?”鮮血從劍尖滴落,生命力也從飛電的體內急劇消失。
一個年輕人背負雙手,從黑衣人群之中走出,他的面貌不能再俊俏了,他的風采不能再從容了,他輕輕笑道“一不小心殺了原家一個宗主,卻不知道幫主能不能擺平?”
飛電眼光渙散,仍掙扎著問:“你……是……誰?”
年輕人笑得隨意:“殺人何須曾相識?!?p> 飛電耳鼻溢血,嘶啞的聲音仍在堅持:“你……是……誰?”
年輕人嘆了口氣,無限自憐地道:“一般我不告訴別人我叫謝秋風的,畢竟滅口很麻煩?!?p> 他便是這次行動的總指揮,也就是風雪漫天的刑律堂堂主,謝秋風。
飛電聽到“謝秋風”三字便死了。死得干凈利落,似乎死在這個人名下很服氣。
謝秋風望向徐培園和鄭傾海,他們二人身體在不可察覺地顫抖:“兩位好像很害怕?”
徐培園和鄭傾海臉上立刻堆滿笑容:“怎么會怎么會,謝堂主風采過人,我等聞名已久,今日得見,欣喜還來不及……”
謝秋風笑道:“哦,是嘛,呵呵,別當心,今天大家是盟友,對盟友我是不會下手的,合作嘛,要團結,對不對?”
徐鄭二人忙不迭地點頭,倘若有人看到,一定不相信他們也是一方強梁。正如沒人相信不可一世的飛電會這么輕易死去。
黃衣隊伍當先一人突然出列,對謝秋風拱了拱手“言輕許見過謝堂主?!?p> 謝秋風笑得開心:“這就對了嘛,我不喜歡有人在暗處,再晚出來我就忍不住要殺你了,哈,還好還好。”
言輕許氣息內斂,之前顧徐鄭三人都沒能發(fā)現他一直就在眼前,修為自然不淺,聽他說得猖狂,心中雖怒卻不敢顯露。
謝秋風:“顧護法,你做事也太拖沓了,時間可是有限的,第一次和歌樂皇合作,可別弱了我風雪漫天名頭。”
顧西樓低眉順目:“是?!彪S即揮手“正氣三隊,進攻!”
謝秋風:“錯。”
顧西樓立刻應道:“請謝堂主指示。”
謝秋風:“困獸猶斗,祠堂敵熟悉你不熟悉,進攻難免受損,拆了?!?p> 顧西樓立刻下令:“分左右兩隊,拆掉祠堂!”
謝秋風:“錯?!?p> 顧西樓立刻止住隊伍:“請謝堂主指示?!?p> 謝秋風:“有三位朋友在,要禮讓?!?p> 鄭傾海立刻大聲道:“對,謝堂主說得對,謝堂主言之有理,這種粗活就交給我們好了。”
有能力抵抗的人幾乎已經死絕,拆祠堂想來不會有危險。
徐培園也不甘落后,兩人親率隊伍動手,轟然幾聲響,祠堂圍墻轉眼間便全部倒塌。
數十個婦孺老幼和一地死傷便呈現在陰沉的天色中。
灰塵、血腥、啜泣、悲聲,加上年深月久腐木的氣息,構成一幅凄涼的畫面。
顧西樓的聲音響起:“奉歌樂皇旨意、奉東南九幫八派十三宗聯盟盟主令、并承原氏當代族長欽準,對風無棱余孽作如下處置:
“凡違令修煉者,即刻處決;
未逾六歲者交由支天宗撫養(yǎng),余人發(fā)與聯盟為奴;
反抗者,即刻處決;
風逆宗門所在地交還支天宗,一應財產劃歸聯盟所有?!?p> 聲明簡潔扼要,充滿冷酷意味。鄭傾海附和道:“對,不得反抗!”
鄭培園補充道:“不得藏匿財物!”
謝秋風微笑著消失,剩下的事情顧西樓駕輕就熟,已無須他出手。
顧西樓示意手下將一名傷者拖起,柔聲問道:“你的傷需要抓緊時間治療,請問風逆有沒有留下點什么,說出來免得動刑耽擱時間就不好了?!?p> 回答是一口血沫。
顧西樓微微一笑,微笑中傷者身體驟然碎裂,顧西樓拋開手中的殘肢,輕輕拭去臉上的血沫,笑道:“他反抗了,下一位?!?p> 他的手,指向小豆,他不知什么時候從地洞中爬出來的,練青冥暗叫一聲苦也。
顧西樓和藹地看著小豆,“你可以不用死,你甚至可以不必為奴,只要你告訴我們,風逆留下的東西在哪?!?p> 他強調道:“大概,可能,是一把刀,或者一本經卷?!?p> “你不說,我們也可以找出來,你說了,你地上這些叔叔伯伯也可以早點得治療,你說好不好?”
他本不會對一個小孩說這么多,只是這個小孩的眼神里有些讓他不安的東西。
小豆平靜地看著他,這份平靜本不應該是一個小孩所有的。顧西樓心中立刻下了決定,一旦得到想要的東西,立刻殺了他。
不,即使得不到,也要殺了他。
他心里想著,臉上卻笑得益發(fā)可親:“你想想,風逆有沒有留下一把刀,或者什么特別的東西,好好想想?!?p> 小豆只是看著他,平靜而又輕蔑。
顧西樓突然后退一步。
他深吸一口氣。
奇異長弓出現在他手里,鋒華流轉。
“你,說,不,說!”
他咆哮道。
任何人一望而知,下一刻小豆仍不開口,他的箭就將發(fā)出。
鄭、徐、言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忍,風無棱一代天驕,他的后人小小年紀就已頭角不凡,只可惜……
練青冥突然涌起強烈的沖動,不假思索沖了出去:“等一等!”
顧西樓的箭尖轉向他,眼睛碧綠幽深如鬼火:“你,是,誰?”
練青冥立刻討好地笑道:“啊,我是支天宗白露峰妙法真人的貴賓,大家好啊?!彼麤_四周友好地揮手,像多年未見的朋友。
每個人都像看死人一樣看著他。
練青冥心口發(fā)緊,他一沖出來就知道不好,只是剛才那種情形他沒法不沖動。
顧西樓手上箭芒顫動,他已經忍耐不住要殺人。練青冥的動作比思維快,手里已經掏出了一樣物品迎風展示:“你們看,這是白露峰妙法真人親傳弟子的手諭?!?p> 他手里是一張小紙條。
顧西樓一字一頓念出來:“師—父—的—客—人—小—白?”
筆跡稚嫩,紙條皺巴巴得不知道有多久歷史。
練青冥賠笑道:“是啊,小白就是妙法真人最疼愛的弟子。不信我?guī)闳査?。?p> 鄭傾海向練青冥斥道:“既然不是風逆余孽,還不滾開?!?p> 練青冥哦道:“哦,好的,好的,我這就走,咦,對了?!?p> 他不待眾人發(fā)作,迅速往人群中指去:“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白露峰要買幾個回去使喚?!?p> 他指到的都是小孩,顧西樓大吼一聲:“你耍我?!”他不知道為何覺得這個小子笑得格外可惡。
練青冥死撐:“剛才不是你說余人發(fā)與聯盟為奴嗎?我們白露峰自然也可以分一些的。”
他將重音落在“我們白露峰”上,顧西樓氣極而笑:“好小子,居然敢在我面前賣弄花巧,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來歷,告訴你,支天宗七十二峰四百人七十七人,每一個我風雪漫天都有記載……”
鄭徐言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顧西樓晃然醒悟,這是幫主的長遠規(guī)劃,豈能宣之于眾。他對幫主敬若神明,心知幫主素懷大志,此時不小心泄漏,不由他不懊惱。
究其根源,全在對面這個小子,正待命人將他拖開,山下突然一聲脆響,一道令箭在遠處空中綻開,爆出片片雪花。
閑坐說玄宗
好了,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