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枚躺在換藥室的床上緊張的等待著,換藥室里彌漫著來蘇、碘酒混合的味道,刺鼻的難聞。林枚聞不慣這個味道,他想惡心,他努力忍著。他望著白色的天花板,思緒紛亂:腰的受傷,恢復(fù)很慢,先不能下床,只能在床上做運動。張醫(yī)生的話,香草的話,對面床的病人癱瘓的樣子。來回在他的思維里跳動,林枚覺得這之間似乎有什么聯(lián)系,卻又似乎沒有聯(lián)系。
林枚不能完全理解這些詞語,他好像有些明白。有一點是肯定的,他的恢復(fù)不會像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快,很快就會下床活動。他又想起了香草憂郁而無望的表情,難道,真的,林枚的心里開始懷疑起來。可又想了想:不可能,不可能糟到那種程度。也許,像張醫(yī)生說的,恢復(fù)很慢。是的,醫(yī)生是不會錯的,是自己太著急了,還是別胡思亂想了。林枚的腦子很亂,他不可以不能站起來。對面10床的病人又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不可能,他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我怎么會成他哪個樣子,絕對不會的。
林枚很累,他感覺張醫(yī)生在一層一層的揭開他腰上、腿上纏著的繃帶,那繃帶好長好長,一圈一圈,還沒有完。白色的繃帶在張醫(yī)生的手里慢慢松開林枚的身體,一圈一圈退下。林枚看著繃帶從他的身體上走下,他覺得白色的繃帶在張醫(yī)生的手里飄舞了起來,像飄舞著的白色的孝服。死人出殯的時候孝子在前面拽著的孝布,那孝布纏著他,林枚也跟著那孝布飛舞起來,飛舞起來。
由于昨天夜里的失眠,林枚竟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他仿佛覺得自己隨著那孝布飛了起來,他的孩子在后面哭著喊著,穿著白色的孝服,戴著長長的孝布。又好像他也在后面哭著,他媽媽在后面哭著,孝服穿在他尚且少年的身上,穿在他媽媽的身上。他們被那白色的孝服纏繞著,脫離不出那白色的飄舞,林枚痛苦的掙扎著,在那白色孝服里。
終于粉紅色的香草代替了白色的孝服,粉紅粉紅,美麗極了。林枚被粉紅色纏繞起來,他和粉紅色的香草一起飄舞,像天上飄著的彩旗。那彩旗飄著飄著,越來越遠,又變成白色的孝布重新飄了回來,纏在林枚的身上。林枚想擺脫那白色的糾纏,可他的腿很沉很重,像被石頭壓著似的,他跑不動,終于還是被那白色的布袋纏裹了起來。林枚終于不能行走,躺窩下來。
那白色的袋子纏著他,糾纏著他。林枚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他喜歡那粉紅色的記憶。香草粉紅色的上衣,芳芳的粉紅色的上衣,粉紅色的頭繩,粉紅色的臉,少年的,少女的。兒子彬彬,對了,彬彬的臉是黑紅的,健康的,虎頭虎腦,林枚仿佛聽見彬彬在哭,聲音很紅亮,多像個男孩,林枚愛他的兒子,他的彬彬……
“林枚,線拆完了,你的傷口愈合挺好。從明天開始,你就可以在床上做些起臥的動作,再請針灸科的醫(yī)生給你配些穴位,每天扎扎針,按摩按摩效果會很好的,現(xiàn)在把你送回病房吧?!睆堘t(yī)生渾厚的聲音把林枚從夢幻里喚了出來,林枚清醒了,原來,拆線時他已經(jīng)迷迷糊糊睡著了,剛才的夢依稀清楚。
“九床陪人,病人已經(jīng)拆線完畢?!毕悴萋犚姾艚校泵Τ霈F(xiàn)在換藥室的門口,她一直就在那里等著,焦急的等著。林枚被幾個醫(yī)生又重新推回了病房。香草跟隨在車子的旁邊,手緊緊的抓著林枚。女人知道她等不出什么驚喜,可她還是很欣喜,林枚終于拆線了,住院已經(jīng)半個多月,總算有了進展。香草還是期望有什么驚喜發(fā)生。
林枚被幾個年輕醫(yī)生抬上了床,林枚想自己用力,可他的腿沉的像是僵死的東西,絲毫不能用力。林枚的心里籠罩著愁霧,表情憂郁而失望,他又看了看對面床上坐著的男子,林枚的心里打了個冷戰(zhàn)。不會的,不會的,他再次在心里否定著,他不會就那么倒霉,林枚再次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但是,他的腿仍然像是長在別人的身上似的,任憑他怎么用力他的腿仍然一動不動,林枚有些徹底的灰心了??伤幌氤姓J,也無法承認,他也會如對面床的男人一樣成為終生殘疾,癱瘓的殘疾。
林枚的眼睛碰到了香草的眼神,慌忙躲開了。他怕在他的女人的眼神里找到他不想找到的東西,他仍然心存僥幸。張醫(yī)生不是說,恢復(fù)很慢的,不是不能恢復(fù)。這句話他林枚還是能理解的,林枚在心里鼓勵自己,不會的,我一定會恢復(fù)的,不會像他那樣子,我也不能像他那樣。
病房里的人依舊在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骨科的病人大多都是這樣,不急不噪,慢慢悠悠。傷骨動筋一百天,長還有個過程,急是急不來的,索性安心養(yǎng)著,反而自在。小男孩仍然繼續(xù)著讀書,少年不知愁滋味,依然一手抓著旁邊的零嘴。他的媽媽在一旁織毛衣,城里女人嫻熟的撥弄著毛衣針,紡織的毛衣花很漂亮,女人不住的看著她的兒子。
旁邊8床男子臉上的繃帶已經(jīng)揭開,皮膚的傷已經(jīng)完全好了,雖然留下些不平整的傷疤,總算是無甚大礙。而男子腿部的手術(shù)仍然沒有做,做手術(shù)要打鋼板,需要兩三千塊,誰又能拿的出呢。雖然醫(yī)生說,不做手術(shù)很可惜的,本來可以完全長好的腿以后就要永遠的跛著了。男子和他的女人商量之后還是決定不做了,大腿粉碎性骨折。家里蓋房,墻倒了,一堵墻壓在了男子的身上,多虧村里人幫忙才救下性命。蓋房已經(jīng)欠下一屁股的債,住院的錢還是借來的,眼看錢也快花完了,再做手術(shù),上那里去借呀,跛就跛吧。任命了,好在性命被救下了。
張醫(yī)生十分惋惜的說:“傷口已經(jīng)愈合的很好,骨折的部位,我已為你做了復(fù)位和固定,這是簡單的辦法。要是手術(shù)可以徹底清理里面的骨頭碎片,用鋼板箍好,就可以差不多完全恢復(fù),哎!”張醫(yī)生說著嘆了口氣?!澳憔突丶倚摒B(yǎng)吧,骨頭只能慢慢地長,我給你固定的位置你千萬不要移動。有什么問題,再來找我,家里能省些,過一個月再來復(fù)查。”又是一個可憐的人。
對面男人依舊在床上坐著,他的女人不時的被他喚來喚去,忙個不停。
林枚內(nèi)心斗爭著:我不能像他那樣,我必須得站立起來,香草和孩子需要我,媽媽更需要我。想到這里林枚信心又增強了,醫(yī)生說,恢復(fù)是很慢的,不是不能恢復(fù),林枚再一次又在心里戰(zhàn)勝了自己。香草就坐在床旁,不停揉搓他的小腿,女人在為她的希望而行動著。林枚心疼的看著香草:“歇會吧?!薄拔也焕?,又沒有做什么,閑著也是閑著。”香草不想浪費分分秒秒的時間,她希望那千分之幾的奇跡再次降臨到他的林枚身上,女人為她的千分之幾而努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