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門外的吳桐還在震驚于方才院門背面深入半寸的那個圈痕,雖然心中嘀咕怎么這位二先生也姓魏,因為過于震驚加上還要去大理寺走一遭的煩惱,便沒有多想。
沿著早晨踏過的磚石一路折回,陽光是燦爛到極致的那種,而河邊漸漸綻開的夾竹桃總會讓照拂在眾人身上的陽光染上幾縷淡淡的香氣。
貪婪地嗅著空氣中流淌的味道,吳桐看著前面走路樣子優(yōu)雅中透著幾分懶散的二先生,偷偷地伸了個懶腰,卻沒有能看到背對著他的二先生嘴角劃起的那道弧線。
“大哥,你推薦的這小子真是有趣。”二先生心中感慨道。
望著天上流動的白云,想著自己那位還不知在哪里的兄長,二先生一揮衣袖,有些慍怒地心想:“明明與這少年有著關系,卻不準我向他詢問你的事情,還是這么倔強啊!”
吳桐看著前面的青衫男子突然抬頭看云,突然揮袖,心中大奇,想著莫非這位二先生還想揮一揮衣袖,看看是否能帶走一片云彩?
可衣袖揮處,浮云依舊……
大理寺寺丞見二先生親自帶人前來,忙不迭地迎了出來,問清緣由,不由心中腹誹:“報案的是你,要求結案帶人的也是你,莫非真當我是個隨便的人?”
腦子里想到昨夜風雨交加,自己在新入門的三姨太房間的那番胡鬧,暗暗有些臉紅,覺著自己隨便起來好像也不太像個人!
二先生哪管寺丞腦子里轉過多少念頭,只是冷冷說了一句:“這人我?guī)ё吡耍缸幽阕约合雮€由頭結了吧。”
寺丞看著站在面前的這道身影,無奈道:“大人說笑了,這事牽涉到修行者,本該由天樞處處理,大人請自便!”
似乎十分滿意眼前這位寺丞的態(tài)度,二先生點了點頭,不再言語,領著吳桐出了大理寺。
“想必你一定奇怪為何既然我讓大理寺辦理此事,如今又轉回天樞處?”二先生隨意地問道。
吳桐看著眼前這張曾經好看的臉,如今歲月雖然在上面留下了絲絲痕跡,但是卻更是平添了幾分魅力,漫不經心的隨意在這張臉上竟然是如此地瀟灑。
雖然吳桐沒有什么動作,但是那雙看向自己的那雙眼中透露出來的平靜說明了一切。二先生伸出一只手放在額前擋住迎面而來的陽光,說道:“劍術雖佳,終是凡人,在我看來事涉命案,當屬大理寺,哪怕死于你劍下的是修行者。而現在為何將你歸轉天樞處,原因其實很簡單。”
二先生略一停頓,低下頭看著吳桐,肅然道:“無他,唯徇私耳!”
吳桐一臉驚詫地看著用如此嚴肅的語氣說出這般荒誕理由的二先生,滿臉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力量,不需要解釋!”二先生拍了拍青衫上并不存在的塵土,渾然不覺自己的這句話會給眼前的這個少年怎樣的震動。
“拳頭就是硬道理!”吳桐塵封的前世記憶中有位矮小而又高大的老人也說過類似的話,矮小是因為身材,高大則是由于形象!
只是如今二先生說的更加直接,更加形象,更加霸道!
走過棧橋,透過腳下木板之間的空隙,可以看到下方清湛的河水,只是這段河面極寬敞,流水到了此處成了一灘緩水,有若平湖。
棧橋只是通往河中心,因為那里有一座小島,島上孤零零地矗立著一棟舊樓,那便是傳說中的大唐修行者的管理機構天樞處。
河水被春風吹起幾許波紋,河畔砌石青青。與身遭矮矮淺丘相映成美,樓雖在島上,卻也在匆匆桃花掩映之下,樹上花蕊淡淡粉粉,春風吹皺青池,拂上花樹之梢,水動花瓣落如雨。落在二先生的青衫之上,如點綴了略深一些的花影。
吳桐的目光透過層層的樹影,落在了不遠處的那棟舊樓上,樓高三層,斑駁不堪的墻面述說著歲月的滄桑,與周圍的水花天色相映,越發(fā)地古意盎然起來。
不知道為何,吳桐覺得自己胸膛處有什么隱隱透出對舊樓的一種熟悉和愉悅的感覺,仿佛是游子回到闊別多年的故土,從胸口傳來的那種感覺甚至讓吳桐眼角有些微微酸澀。
“怎么了?”二先生看出了吳桐的異樣,以為是少年對陌生的緊張,關切地問道。
吳桐輕輕揉了揉眼睛,笑道:“沒什么,二先生,只是風沙迷了眼?!?p> 二先生抬手伸出右手食指指著那棟舊樓,說道:“這,便是那天下修行人敬仰、畏懼、向往的天樞處,在我看來,哼,不過是一棟毫不起眼,破爛不堪的舊樓罷了。操你媽,究竟還要折磨我們多久?。俊?p> 從一見面就流露著溫文爾雅地二先生嘴里突然爆出如此粗俗的話,恍若晴空閃過的那一道驚雷。
“抱歉,失態(tài)了!”意識到現在不是一個人獨處的二先生略有些尷尬地向吳桐表達了自己的失禮。
吳桐敏感地抓住了二先生話語中的“我們”和“折磨”這兩個詞,心中不禁對眼前的這棟舊樓產生了好奇和惴惴不安的心緒。
“走吧?!倍壬斚扰e步向樓內走去。
樓內安靜異常,明明能感覺到有很多人在里面,可是,安靜地幾乎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還有,心跳聲。
從樓梯一路上到二樓最角落的一間屋子,二先生推門進去,吳桐從門口張望,屋內不過一桌一椅一柜,整潔非常,簡陋也非常!
二先生走到桌前,緩緩坐下,說道:“進來吧?!?p> 木質的地板踩上去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二先生眉頭有些微蹙,說道:“腳步放輕些,別擾了樓里的其他人?!?p> 咯吱咯吱聲不絕。
二先生似乎想到了什么,這才自嘲地輕笑道:“我倒忘了,你無法修行,自然不能調動天地元氣減輕自身重量?!?p> 吳桐轉眼望向四周,青色的墻板上布滿斑斑蟲蛀鼠咬后的痕跡,墻角那兩人高的柜子上堆滿了書籍卷宗,桌上別無他物,獨獨放了一張古琴,與在那間宅子里見到的不同,這張古琴顯然并非出自名家之手,粗淺的刀工與二先生的風流格格不入,但卻依然不能影響二先生是個雅人!
“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幾句話不由地從吳桐唇間流淌出。
二先生略顯疲憊的眼神忽然一亮,念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好!”
摘下掛著的狼毫,飽蘸濃墨,起身在墻板上一氣揮灑而下,幾行大字在墻板上鋪散開來,筆力縱橫,直刺眼簾!
重新坐回椅子上的二先生從抽屜中拿出一樣東西,眼尖的吳桐看到正是與早上來找自己的那化神境修行者相同的腰牌。
二先生將腰牌隨手丟給吳桐,說道:“從今日起,你便算是我門下執(zhí)事之一,我會吩咐天樞處將你造冊在案的?!?p> “那,二先生,你門下共有多少執(zhí)事?”
“不多?!倍壬S口答道。
“我排行第幾?”
“唔,正好排行十三!”二先生扳了扳手指,隨口答道。
好一個十三,吳桐想起早上還嘲笑對方是個二先生,沒料想風水輪流轉,現世報還的如此之快,如今自己卻又成了十三執(zhí)事。
望著手中沉甸甸的的腰牌,吳桐嘴里有些發(fā)苦。
哪里知道這站立著的少年有這許多花花心思,二先生像是想起什么重要事情,正色叮囑道:
“這樓中你皆可去,唯獨這三樓封存已久,任何人不能進入,記住,是任何人!”
“二先生,你也不可以嗎?”
“任何人,自然也包括我!”
“難道那里面有什么見不得光的東西?”
二先生看著墻上剛在墻上留下的幾行墨跡,輕聲地說道:“三樓,只屬于一個人!”
語氣雖輕卻異常堅定,甚至還有幾分敬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