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卿。”吳桐艱難地轉(zhuǎn)過頭,對著身邊嘴巴微張的老馬說道:“它……它在看你!”
老馬伸出舌頭舔了舔厚重的嘴唇,將頭伸到吳桐懷中輕輕地蹭了蹭。
感受著烈烈鬃毛在下巴處的瘙癢,吳桐詫異地發(fā)現(xiàn)原本存在的強大威壓漸漸趨于無形,轉(zhuǎn)頭看著身旁臉色盡顯蒼白的青木三人以及一時失去溫煦的丞相,便知道,其實威壓仍在,只是唯獨自己感受不到。
低沉龍吟自天際而發(fā),掃過城下熊熊火焰,掠上城頭,便將滿地堆積的落雪驚得簌簌發(fā)抖。
老馬低頭看著坐在地上的少年,輕輕搖了搖頭。
夜幕中,云層積厚,漸有雷霆在其中游走,偶一乍現(xiàn),便將天際照得如白晝般通透。電光纏繞在那巨大龍爪之上,滋滋作響。
終于,巨大雷霆劃破夜色,狠狠地砸在城下那片連綿的火光中。那是一聲巨響,掀起的風浪硬生生讓肆虐的火勢無聲地熄滅。那一地的枯焦頃刻間化為飛灰,夾雜在隨后飄落的白色飛雪中落于塵土之上。
天地之間有波動,仿佛是微弱的嘆息,便連城墻縫里鉆出的那株不畏嚴寒的雜草也都體會到那波動里的傷感和失落。
龍首輕搖,隨即轉(zhuǎn)身隱回云后,憑空留下漫天大雪和天地間紊亂不堪的元氣。
吳桐有些黯然,因為他分明聽到了那聲嘆息里抹不去的落寞。于是,他伸手輕輕在老馬頸部的鬃毛上撫弄著。
“長卿?!眳峭┧坪踉谧匝宰哉Z:“小時候不曾覺得什么,只是覺得你總是能隨時能找到我真是很厲害??山裉欤蝗挥X得,好像這一切變得理所應(yīng)當?!?p> 吳桐嘴角的弧線慢慢揚起,一抹包含著期待的笑容掛上他的面頰:“或許,你本來就是很厲害,而且,你應(yīng)該會更厲害!”
雪花紛墜,與原先從云層躍下,融于地面的同伴重逢,在風中互相傾訴著各自的欣喜,渾然不覺此刻正站在城墻之上的眾人心中起伏的波瀾。
“如果我沒有記錯,方才你說的,那是我們的命!”丞相目送云端里那團黑影悄然隱匿,突然說道:“那我現(xiàn)在很想問問,這命究竟是我們的還是你們的?”
青木默然,因為他想不明白,那在神殿中安然歆享祭祀的偉大存在,為何會在如此關(guān)鍵的時候輕描淡寫地隨手給了自己一個吞不下的苦果。
想到方才那龍睛里透出的那份表露無遺的情感,青木眼瞳微縮,隨即便是吃驚地看著正與吳桐撒歡的老馬,竟然隱隱有了些許畏懼。
他轉(zhuǎn)過頭,正看到面如死灰一般站立在一旁的青空和青土,一番與黃連相同的苦隨著咽下的津液吞入腹中,于是他想了想,緩緩地開口道:“便如剛才這位小兄弟所說,即使這是命,那總得爭上一爭?!?p> “你們不覺得有些愚蠢?”丞相耐人尋味地看著面前這位仿佛顯得更為蒼老的老人,說道:“是想讓我欽佩你們這種不屈的斗志,還是為了在那神殿里給自己添上一塊殉道的牌位?”
“不過,我很愿意滿足你,以及你的同伴!”
三道棍影破開風雪,開始掠過彼此之間的距離。
有旭日陽光在城頭上沖天而起!
……
……
車轍印痕在向著來處蜿蜒,車頂積滿落雪的黑色馬車在長途跋涉后,絲毫沒有減慢它的速度,只是車前的兩匹駿馬粗重的喘息里透出了有些精疲力竭的疲勞。
“主人?!睆埿』戳丝搭^頂?shù)奶焐?,看著在夜色中逐漸變大的風雪,說道:“我們快到了。”
張無敵輕輕掀開車簾,看著在夜涼如冰的北疆依舊頭冒熱氣的張小花,點了點頭:“方才不知為何,我似乎聽到了有隱約的雷霆之聲自天際落下。不知道那邊情況如何,畢竟那位大人終究是返虛境的強者?!?p> 張小花抬手擦去腮邊胡須上沾染上的汗滴,笑道:“主人何必自尋煩惱。雖然說那位大人境界如此,可,那邊不是還有祭祀神殿的三位祭祀在么?堂堂三位化神境巔峰的修行者,雖說未必能抗衡一名返虛境的強者,可拖住他一段時間,想來未必是件辦不到的事情?!?p> “何況,還有那一萬精騎。修行者也是人,即便萬軍之中能自保,可想要抵擋住蠻荒鐵騎,恐怕也不過是妄想罷了。”
張無敵將肘撐在窗上,白皙的右掌輕輕拖著自己的腮邊,看著自窗前不斷后退的高大樹木,心中總覺得有些隱隱不安,可卻又想不出這份不安源自何處。
終于她想到了什么,眼瞳中的恍然便在星辰閃耀下清晰而出。
早已傳遞過去的情報中,明白地提醒著對方,那少年手中長劍的可怕??墒牵瑓s忘了告訴對方,少年的老師是天樞處的三先生秦河,而他正是大唐第一神符師。
但愿還能來得及,但愿他們很謹慎!張無敵直起身子,用纖細的小指挑起額前有些被吹散的發(fā)絲,幽幽地嘆了口氣。
張小花伸手解開自己衣襟上的扣子,讓凜冽的寒風順著脖前的縫隙傾斜而入,那股說不出的寒意,讓他渾身的熱意在酣暢淋漓退去的時候也不禁打了個冷顫。
他知道張無敵心中的焦慮和擔憂,于是,他揮起長鞭,馬車驟然加速……
……
……
三棍齊出,彼此之間帶起的天地元氣互相疊加,與空氣相擦,泛起了強烈到極點的熱浪,而這股熱浪,更是毫不猶豫地向著丞相而來。
丞相的左手衣袖有意無意地輕輕揮舞幾下,周遭的寒意圍聚過來,于是他的周圍,溫度依舊便如先前。
青木一聲輕喝,灌入鐵棍內(nèi)的念力從一端噴薄而出,便如雨水一般,朝著丞相身上傾盆而下。
丞相右手指間的光華愈發(fā)強盛,便在如墨夜色中決然揮出。
棍中涌出的念力在這散發(fā)著旭日般暖意的劍光中悄然消融,便是連地上的積雪都逐漸化為涓涓細流,沿著石縫,向著城下流淌,給那片焦土添上了一絲濕意。
“這一劍,是為了林將軍!”
光華驟盛,隨即斂去。
青木低頭看著自胸口汩汩而下的血流,眼神中終于閃現(xiàn)一絲茫然,接著便是那絲劇痛清晰地傳入腦海,于是他踉蹌后退,如先前青空那邊坐于地上,開始大聲咳嗽。
丞相冷冷地看著那頹然的身影,隨后瞇起眼睛看著仍然堅持著的兩道棍影,說道:“剩下的,便是為了逝去的大唐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