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驚闕”在京師引起了極大的震動，卻沒有波及到汝南劉備的購糧計劃。
僅僅半個多月，汝南各縣便到處可見從陳留、壽春、徐州一帶涌過來的富戶，有的甚至還是從濮陽南邊的幾個縣城趕來的。
因為提早收到了劉備的文書，汝南各地全部采取了平價收購的政策，即便是優(yōu)良的粱米也沒有超過每斛四百錢的價格。劉備一邊收購糧食，一邊四處張貼文告，告訴百姓可以憑著自己的戶籍，按照買四添一的方式以平價購糧，等到秋天新糧收割后再按照實際添加的分量還給官府，等于是百姓這個時候向官府借糧，到秋天繳糧收稅時再把糧食還回去。
對這一系列的做法，跟隨劉備同來的荀攸和戲志才等人持著懷疑和觀望的態(tài)度，戲志才不止一次婉轉(zhuǎn)的提醒劉備“府庫之資還當(dāng)計劃用度，若用之無當(dāng)，恐釀巨患”。他們尚且如此，汝南的各級官員更是頗多微詞，很多官員從來沒有想過官府為百姓墊錢買糧食過日子，都認(rèn)為汝南公不是瘋子就是傻子。
郡公府外廂院中的涼亭里，荀攸、戲志才和孟建三人處理完了剛從各縣報上來收糧與轉(zhuǎn)售數(shù)目的報章，好整以暇的坐在亭中聊天。還沒有說兩句，話題便轉(zhuǎn)到這次收糧的事情上來了。
“雖說民以食為天，然郡公舉汝南全郡之力購糧，再將糧如此賤賣于民，只怕府庫之錢不堪支付。”荀攸審慎的提出自己的觀點。
“若民皆不能充饑，自然流離各處，則我州縣精壯人力數(shù)月空置，何其之可惜？”孟建笑吟吟的回答道。
戲志才疑惑的看著孟建，“公威，郡公既有購糧之舉，當(dāng)已對這些精壯之民有所安排，為何遲遲不見動靜？”
孟建苦笑了一下，“這卻非我所知?！彼疽詾閯湟谶@些民力中招募一批人去西平冶鐵，沒想到劉備好象把西平的事給忘了，成天就只是在街上轉(zhuǎn)悠，也不知道劉備在做些什么。
“我所憂者，郡公大舉購糧之事若傳到京師，只怕被有心之人說成別有用心?！避髫鼑@了口氣，他常聽荀爽說道張讓讒言中傷朝廷一些忠直之士的事，其中就有劉備，不免額外多了層擔(dān)心。
“便是郡公不做此事，那些人也少不了以鬼魃手段中傷郡公，”戲志才笑著接口道，“不過朝中有王司徒、荀司空幾位重臣在，想必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
“切不可小視此輩，”荀攸連連擺手，“日前京師有信到，說天子曾言‘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由是張讓與趙忠的氣焰一時無兩?！?p> 戲志才與孟建一起大皺眉頭。
“此輩高居廟堂，終非國家之幸?！泵辖ㄈ滩蛔“l(fā)起了牢騷。
“公威終不是深悉政堂之人，”荀攸老實不客氣的說道，“此輩之害非能居于廟堂之上，而在能左右廟堂?！?p> 孟建雖被荀攸搶白了一下，但是細(xì)想想?yún)s不能不說荀攸這句話比他說的更能切中肯紊，當(dāng)下點了點頭，不再吭聲。
亭外忽地一陣風(fēng)吹過，沒過多時便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翱す降紫朐趺醋觯俊比瞬患s而同的想著，對雨發(fā)起愁來。
?。?p> 躲在茶樓中避雨的劉備可不知道荀攸三人在府中猜測著他的想法，他適才逛了一圈平輿城中最為“繁華”的一條街道。雖然這整條的街道上只有二十來家店鋪，但是劉備卻逛的津津有味。
劉備的逛興讓陪著他的徐晃非常吃不消，尤其是劉備不厭其煩的向那些店鋪的掌柜和伙計打聽貨物的行情，簡直讓徐晃莫名其妙。
“主公，”剛在茶樓上坐下來，徐晃便忍不住問道，“主公放著府中多少大事不做，為何卻在這些店肆之間流連？”
“此中有真意啊。”劉備呷了口茶，悠然說道。
徐晃剛喝到口中的茶水差點全噴了出來。“這般店肆能有何真意？我看與洛陽等處的倒也大同小異?！?p> “店肆自然大同小異，不過因為開設(shè)之地有別，自然不可一概論之?！眲湫χf道，說完他看了徐晃一眼，發(fā)現(xiàn)徐晃還是沒有明白，便耐心的解釋道，“店肆若是設(shè)在兩京，則店鋪之中必不乏名貴之物，只因宛洛之富甲于天下，高門大戶比比皆是，而此地卻甚少見此等物什列于店肆?！?p> “主公莫非要廣招商戶到平輿？”徐晃疑惑道。
“商多傷農(nóng)，我費盡辛苦才能將糧食詐來，怎能行此動搖根本之事？”劉備笑了笑，“不過商可興工，若是能將商戶引到西平，倒是一件好事?！?p> “朝廷不是在西平設(shè)了鐵官嗎？”
“汝南現(xiàn)已是郡國了?！眲涔Φ?。
“晃還有一事不明，要請教主公?！毙旎螞Q定趁著劉備談興正濃的時候問出心中的疑問。
“公明但言無妨?！?p> “主公何以能知有陳留、壽春、徐州一帶的富戶到汝南來售糧？”
劉備看看四下無人，低聲將他請糜綱四處散播流言的事說了出來。
徐晃眉頭緊鎖道，“為何主公如此篤定這些富戶會相信，更會到汝南售糧？”
“此等富人無非囤積居奇，要在青黃不接時將陳糧高價賣出。若是百姓得知朝廷令各州散盡府庫之積，則此等富戶便難以高價售糧。若是再等一年，難免糧食更陳，則糧價再難居高，與其如此，他們寧可隨價出售，再圖搶先收購新糧，只等朝廷頒令釀酒時出售?！?p> “主公你這是……”徐晃急忙止住不說。
“騙糧是吧，”劉備笑著把徐晃后面的話補(bǔ)上了，“我只求能緩一年，來年能使百姓用上漢犁，再能于農(nóng)業(yè)館中挑選一些善耕知作的人到全郡教諭百姓，定能使來年的收成有所增加?！?p> 兩人正坐著喝茶說話，忽聽隔鄰也有兩人說話，聲音雖不高，卻剛好可以被劉備和徐晃聽見。
“聽說這個汝南公之前做弘農(nóng)令的時候便是親民如子的好官?！?p> “這天底下哪有什么好官？你別說他購了糧再賣給百姓，我聽說好幾個縣都是大斛進(jìn)糧，小斛出糧，百姓還是吃不飽。”
“你說的事我也聽說了，只不過那幾個縣令向來就是如此，汝南公沒來之前，他們只怕做的還要明目張膽些。”
“眼看河道又將水患，我倒要看看這個汝南公如何處之?！蹦侨苏f完，嘿嘿冷笑不已。
徐晃臉色一變，便要起身去找隔鄰的人理論，劉備忙一把拉住，微微搖頭，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兩人又坐了一會，見雨漸漸收了，劉備便喚來伙計，將茶水錢付了。
出了茶樓，徐晃悶聲問劉備道，“適才那人如此無禮，主公為何不讓我去教訓(xùn)他一頓？”
“那人說的倒也不是完全的沒有道理，所謂庸醫(yī)殺人，昏官殃民，那人想必吃過昏官的苦，不免憤恨在心，有些怨言也在所難免。何況那人說的水患之事，確是眼下迫在眉睫的一件大事，不可輕忽怠慢?！?p> “只是那人四處亂說，只怕對主公聲譽(yù)大有妨害?！毙旎芜€是有些氣憤。
“難道我要讓人道路以目不成？”劉備笑了笑，忽然想起后世的報紙，不覺想到如果現(xiàn)在能有那種具備輿論導(dǎo)向的東西多好，可惜以現(xiàn)在的紙張而言，只怕還做不到這一點，更何況百姓鮮少識字。
兩人回到郡公府，正看見荀攸三個人悶坐在涼亭里，見劉備回來，三人趕緊起身施禮。
“正好戲先生，公達(dá)，公威你們?nèi)硕荚?，備有一事，正要與你們商議?！?p> “還請郡公吩咐?！比诵牡?，莫非逛街逛出主意來了，不禁都是精神一振。
“眼下百姓得糧之事辦得如何？”劉備先問孟建。
“除北宜春、安城、慎陽三縣尚有一些百姓沒去官府購糧，其余各縣已將糧分售給了百姓?！?p> “這三縣有多少戶百姓還不曾得糧？”
“約數(shù)千戶?！?p> 劉備點點頭，“眼下水患在即，我想煩請諸位立刻廣募民力通河疏淤，以免水患為禍?！?p> 孟建遲疑了一下道，“只是眼下離水發(fā)不過十余日，只怕不足以治淤?！?p> “此事易為爾，”戲志才笑道，“眼下民力實不下數(shù)十萬之多，只需沿河多開水道，將低洼無田舍之處變做水塘，便可將水患消弭不少?！?p> “哪里能有那么多的低洼？”孟建立刻反駁道，“汝水通淮，水發(fā)之勢甚大，故沿河之民多不敢耕作，水發(fā)之時齊往城中避禍。”
劉備立刻頭疼起來，他深知要興耕作，水利便密不可分，但是眼下好象沒誰能給他出個如何治水的法子，難道他的全盤計劃就要胎死腹中不成？
“郡公不必憂心，”荀攸笑道，“低洼雖少，卻也非全然不可用，只是還需雙管齊下才可?！?p> “如何雙管齊下？”劉備急道。
“眼下土地松軟，正可深掘。低洼多有水積，故水下便多淤積。何不使民力挖掘低洼，更使低洼積蓄之水?dāng)U大。若使處處如此，縱低洼只數(shù)百，也可將水引去極多，此為一也?！?p> “二又如何？”眾人都來了興趣。
“張戎曾言曰‘一石水而六斗泥’，可見河道淤積本為水患之禍源。若是我等能先以水沖沙，使汝水之下淤積一清，定可獲奇效?！盵注一]
“以水沖沙？”劉備眼前一亮，“公達(dá)還請詳說?！?p> 【注一：“以河治河，以水攻沙”本是明代著名的治水專家潘季馴提出的理論，但這個理論卻是千百年來治水的集大成者，比如西漢的張戎和東漢的王景，都有相似的說法。作者在這里提前了這個理論出現(xiàn)的時間，還請讀者不要計較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