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重來

　　季淶追到樓下，已不見袁貝。

　　他心里一陣恐慌，連忙朝著小區(qū)大門口跑去，還是不見袁貝。他站到路口，馬路上車來車往，人流不停匯集又朝向不同的方向，樓的旁邊是樓，樓的后面還是樓。

　　他沮喪的站在街頭。

　　往事幕幕。

　　“貝貝，你知道嗎？我因你而來。”

　　“別說了?！?p>　　每次袁貝總是阻止他往下說。其實，她不阻止，他也不會往下說。

　　回憶像洪水一樣涌來，關(guān)于袁貝的每個片段，都在他的眼前一一快速浮現(xiàn)。

　　“你在哪里？貝貝。”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川流不息的人群與車流，似乎淹沒了所有的訊息。

　　一種因害怕失去隨之而來的恐慌情緒，在他的心里，無節(jié)制的蔓延開來。

　　這時，翟楚也追了出來，看季淶一個人站在路口，便小跑了過來。

　　“電話還是沒打通。”

　　“關(guān)機了。她這兩年喜歡去哪里？”季淶問。

　　“基本上下班就直接回家的，很少外出?！钡猿f完，想了一下又問道，“季淶，貝貝對你用情極深的。你們以前有沒有一起常去的地方，或者是比較有紀念意義的地方？”

　　“外灘！”季淶猛的想到，讀書的時候，周末或者假期，常常兩個人一起跑外灘，“她說生平最愛兩樣，江風(fēng)與新月。以前我們常去外灘吹江風(fēng)。”

　　翟楚也想起袁貝的微信備注：

　　生平喜好僅兩樣，江風(fēng)與新月；除此之外，全是你。

　　之前只覺得這句話極其浪漫，卻不知道原來是這樣的意思。聽季淶這樣一說，她更加肯定，袁貝是去了外灘。

　　“我們合租差不多兩年了，她時常是一個人安靜的趴在陽臺窗口看月亮。”

　　“好，我這就去看看，你在周邊再找找。及時電話?！奔緶Z轉(zhuǎn)身準備回小區(qū)開車。

　　翟楚喊住了他，“打個車去吧！你這個樣子開車不安全，那邊停車也不方便?！?p>　　下了出租車，季淶的心開始狂跳，幾乎是一口氣奔上樓梯。熟悉的位置，果然，是那個熟悉的背影。

　　袁貝正面朝著黃浦江，臨風(fēng)而立。

　　季淶沒有驚動她，彎腰深深的吸了幾大口氣，平復(fù)了一下心跳后，才慢慢的走到她左側(cè)約五六米的位置，以同樣的姿勢，吹著江風(fēng)。和從前一樣。

　　風(fēng)狂舞著她的長發(fā)與長裙擺。陰沉的7月，灰蒙蒙的天空像是一塊濕布，隨時能擰下一把水來。

　　許久，許久。袁貝終于側(cè)過臉看了他一眼。

　　“何必呢？”

　　季淶咧嘴一笑，“不管你在哪里，我都會找到你的?！?p>　　“那又怎樣？”袁貝面無表情，冷冷的說道，“找到之后呢？”

　　冷淡的語氣，就像是在問著不相干的人和事。

　　這樣的話，她在夢里已經(jīng)聽過無數(shù)遍。但是，之后呢？夢里一片空白……

　　“貝貝……”季淶語噎。

　　“你不要說了！”袁貝停了會，才繼續(xù)道，“你知道嗎？我不僅喜歡這江風(fēng)，我也迷戀這江水……你有沒有覺得，光影和水色，是如此特別，似夢非夢似幻非幻。”

　　季淶聽她語氣，雖然極力掩飾，仍然是說不盡的哀傷。趁著她說話的時候，慢慢一點一點往她身邊挪動，靠近。這一次，袁貝沒有阻止，也沒有避開。

　　“是我做得不夠……”季淶欲言又止。

　　“不！不用。如果你不想說，是不必要用這些話來搪塞我的。”袁貝似乎也不想聽他繼續(xù)說下去。

　　沉默。

　　許久，季淶抬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做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

　　“如果我說，我在小說里，作過無數(shù)次嘗試……”季淶看向袁貝，“你能理解嗎？”

　　袁貝轉(zhuǎn)臉疑惑的看向他。

　　“我甚至……甚至在很多時候，我自己都分不清，是現(xiàn)實還是小說……”季淶也轉(zhuǎn)過身來，看著袁貝，繼續(xù)說道，“我有一本更了11年的書……我在書里，跟著你一次一次重生，一次一次重新經(jīng)歷……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不管我怎么嘗試，都無力阻止……一種結(jié)果?！?p>　　袁貝看著他凄然一笑，然后盯著水面，淡淡的說道，“我死？”

　　“是的。”季淶眼里都是憐惜與不甘。

　　“所以……你就回避我？”袁貝問。

　　“我害怕失去?！奔緶Z說。

　　“你的書……怎么寫，是你的事……”袁貝雖然看上去面無表情，內(nèi)心里已盡是波瀾。也就是說，她的夢，并不是偶然。

　　“我做不到……”季淶無力的說道，“已經(jīng)發(fā)布的文稿，我無法再做大幅度的調(diào)整和修改，我只能不停的寫……你始終是你，我不愿改寫你。我無法違背自己的內(nèi)心，重新塑造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你……你應(yīng)該是你，完整的你，你理解嗎？你的意識，你的選擇……從來都還是你……我所有試圖修正的，最后都無法避免的走到一個終點……”

　　“呵……這樣?。〖幢阋蝗f次重生，也不過是在舊影子上的疊加?！痹惼嗳坏囊恍Γ皼]有新生，只是重來而已。”

　　“貝貝，我迷失在我自己的小說里了。我無比痛苦?！奔緶Z面色慘白，“我常常情不自禁的想，我又是誰的作品，這又是第幾次重來?！?p>　　“我能理解你的痛苦和迷茫?！痹愖哌^去，拉過季淶的手，用力握在一起。

　　這時成年后的第一次拉手。

　　“我在夢里，也都體驗過了?！痹惾玑屩刎摚灰恍Γ耙淮斡忠淮巍覜]有不舍，只是每次看著你那么悲傷、無奈、不舍，我就好心痛，痛到驚醒。”

　　季淶吃驚的看著袁貝。

　　袁貝看看季淶的表情，忽然又覺得這一切，是有多么滑稽可笑?？墒?，她笑著笑著，眼淚就下來了。

　　“你說的話，在夢里也說過。現(xiàn)在，我也分不清了……”

　　“……那我們就不分了！”季淶眼里也汪著淚水。

　　“對，不分了！管它什么小說，去它的什么夢境……”袁貝哭著大聲喊道。

　　季淶伸手去擦袁貝的眼淚，也跟著大聲的喊道，“好！沒有人能預(yù)知結(jié)果，我們也不要再去猜了。去它的小說！去它的夢境……”

　　“去它的……”

　　聲音在黃浦江上回蕩。

　　這黃梅天，就連空氣也是潮潤的。

　　那灰白的上空，醞釀著的，是一場雨，還是晴空？

　　不知，不知。

　　夏天的風(fēng)，正徐徐吹過。

　　本篇終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