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那又如何

　　他的眼睛不染塵埃。家族保護得太好。一心修煉，大概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陰謀算計。聰明，敏銳。有閃電般的直覺。

　　哪怕他覺得她知道長眉會被美酒引開很可疑，也作不得數(shù)的。妖猿都嗜酒。

　　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能往肖家莊那位廚娘身上推。

　　換成是別的人。會因為他的懷疑就殺了他。

　　可她的心又直往下沉。少年眼眸里的神色顯然在意的只是他在她心里的位置。肖憐兒想起了水潭邊石清楓踉跟蹌蹌狼狽跑開的身影。

　　她突然回憶起被師傅帶進天樞殿，第一次見到韓修文的時候。那時韓修文剛剛筑基，二十歲。溫文爾雅的給她見面禮。后來兩人在一起，韓修文告訴她，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心就在跳。然后一直相伴十年，等她長大。

　　有了對比，她才明白。

　　可她卻不想明白，不想知道。總有一天，她會殺了韓修文。她害怕她會利用石清楓去害韓修文。她怕眼前這雙不染塵埃的眼睛，變得泥水般沌濁，野獸般瘋狂。

　　肖憐兒靜靜地回答：“青目山脈里哪里有醉仙果，不是師兄告訴我們的嗎？”

　　石清楓露出了笑容。

　　像琉璃燈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朦朧，璀璨，手一攪便支離破碎。

　　是他說的。

　　他吹著碧玉簫，支著耳朵聽她說，想吃醉仙果燉飛白魚。他不喜歡她只和王大龍有說有笑，當他的簫聲不存在。他主動說起了醉仙果，說起了白眉猿。

　　可是……

　　晚風吹起一縷散落的發(fā)絲。那雙眼睛清澈明亮，仿佛映進了漫天星光，仿佛比秋水還冷。

　　她惱他了是嗎？惱他懷疑她？石清楓不知自己怎么了，他朝她走了過去。笨拙地用手將她的發(fā)絲捋到耳后：“你的頭發(fā)都亂了。這樣子……”他想起了初進宗門時，肖憐兒怯怯把臉埋進包袱里。來考試的弟子七嘴八舌教訓她。

　　就算她利用自己又怎么了？一個沒有修為的雜役弟子只會被人踩在腳底下。

　　他又想起那次她撲進水潭，坐在自己身上。四目相對，她眼里沒有怯弱，只有驚奇。她甚至喊了他的名字。

　　她的笑聲，清脆得像串串銀鈴，總在他耳邊揮之不去。

　　那時，才是她的真性情吧？

　　“……這樣子叫別人看去，會笑話你。修仙界以實力為尊。我，我會保護你的?！?p>　　肖憐兒有點傷心。

　　她多么希望石清楓不是十四歲啊。

　　一枝春日枝頭的新枝被折斷，里面還有新鮮的漿汁流淌凝固。

　　掰斷一根老樹枝，只會是咔嚓一聲脆響。

　　“我會跟著師傅好好用功。師兄還要修煉。不用花時間照顧我。若是師兄無事，我就回去了?！?p>　　石清楓急切地說道：“不費事的。我明天帶你到內(nèi)山門各處轉(zhuǎn)轉(zhuǎn)。你歇著吧?！?p>　　他飛快轉(zhuǎn)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肖憐兒嘆了口氣。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天還沒亮就溜進了王大龍的院子。

　　送了王大龍一瓶三階養(yǎng)氣丹。

　　“那十畝地，師兄幫我照看種完吧。種完之后，就再與我無關(guān)了?！?p>　　王大龍也沒推辭：“反正我要收噬火蟲，就這樣吧?！?p>　　兩人走出藥圃。他忍不住告訴她：“石清楓就站在房門口看著咱們?！?p>　　她知道。就是知道才刻意拉著王大龍送自己。她知道這種無聲的拒絕與疏遠會傷透少年的心?？墒撬龑嵲跊]辦法和石清楓走得更近。

　　肖憐兒低聲說道：“王師兄，我以前經(jīng)脈堵塞不能修煉，卻懂得一些丹術(shù)。石清楓是天才。他注定會名振蒼瀾。我不想和他有過多交集?！?p>　　她懂得的不止是丹術(shù)。她的神識比他強大。她還懂得挖苦石根，懂得烹飪……她轉(zhuǎn)眼由不會修煉變成了元嬰長老的真?zhèn)鞯茏印Ｋ拿孛軐嵲谔嗔恕?p>　　一個有秘密的人注定是孤獨的。王大龍同情地望著她。

　　“我明白。你去吧。”

　　王大龍往回走。天邊第一縷陽光破開云層。熾菊地里，石清楓指間射出的火線此起彼伏，形成一張明麗的網(wǎng)，將他整個人籠罩在內(nèi)。

　　勤奮沉默的少年，也很讓人同情誒。

　　他怎么就對肖憐兒有了不一樣的感覺？嗯，天才就是天才?？慈说难酃舛寂c眾不同。王大龍真心佩服。

　　……

　　陽光移在路邊一塊山石上。盤膝而坐的肖明依睜開了眼睛。冰冷，譏諷，得意，還有一絲嗜血的冷酷。

　　難為她了，為了殺自己竟然等了一夜。

　　肖憐兒停住了腳步。

　　“你以為元道宗是肖家莊？你想殺人就能隨便殺？”

　　一天！只過了一天，肖憐兒就態(tài)度大變。肖時依又氣又恨，手中一團水流聚集。竟引得四周的空氣旋轉(zhuǎn)不停。

　　“宗門內(nèi)動手教訓人不是不可以。想要殺人，你當戒律院是擺設(shè)？你不要忘了，我是清風長老的弟子。別說殺我，傷我一根頭發(fā)，也是打了他老人家的臉。對，我昨天之前還是你的奴婢。你叫我跪，我不敢站?，F(xiàn)在我也不如你。那又怎樣？”

　　肖憐兒多一句廢話都沒有。從肖明依身邊走了過去。

　　那又怎樣！

　　咱不拼修為，拼師傅！你有嗎？

　　四個字讓肖明依眼里涌出了淚。她拼命想忍著不哭，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手顫抖著，掌心的真氣也在顫抖，慢慢消失。

　　她是肖家莊人人恭敬的大小姐，爹娘掌心的寶貝。到了宗門，她是最好的水木資質(zhì)。傳功師叔都說年底大比之后，沒準內(nèi)門哪位真人會看中她，收她為弟子。今天，她卻被自己的丫頭狠狠羞辱了。

　　“肖憐兒！你只是一個下賤的奴婢！我肖明依的丫頭！永遠都是！”她朝著肖憐兒哭著大喊。

　　肖憐兒回頭：“我修為不如你，我忍。我修為強過你，你敢羞辱我一句，我會十倍還你。”

　　就連元嬰長老的弟子，進階元嬰之后，都不再對師傅行師徒之禮。她肖憐兒已經(jīng)成為搖光殿的真?zhèn)鞯茏?，原主人還口口聲聲說她是自己的奴婢。搖光殿一幫師侄師侄孫還有臉見人么？一人揍一拳，你就成豬頭了。

　　肖明依不笨。喊出一句話，心里堵著的氣就散了。她擦了把淚道：“肖憐兒，你給我等著！我不在小云臺上把你揍得面目全非，我就不叫肖明依！看誰救得了你?！?p>　　她從肖憐兒身邊一掠而過。

　　“三個月后宗門弟子大比？那是自由報名。我會去么？嘁！”肖憐兒扁扁嘴。

　　她去鶴欄租白鶴。有只鶴親熱地奔過來。肖憐兒撫摸著它的白羽，爬上了它的背：“鶴兒，去內(nèi)山門哦?！?p>　　白鶴一飛沖天。

　　迎著初升的旭陽，未散盡的晨霧，飛上了天穹峰頂。

　　眼前的景致越來越熟悉。肖憐兒急了：“鶴兒，去藏經(jīng)閣?！?p>　　白鶴轉(zhuǎn)了個彎。

　　肖憐兒往后看。天樞殿在身后漸遠。正殿已經(jīng)關(guān)閉幾十年了。一層透明的防護罩將大殿牢牢護住，陽光下閃爍著七彩虹光。師尊閉關(guān)六十年了，不知道他好不好。他已經(jīng)六百九十歲了。肖憐兒暗下決定，她要在百年內(nèi)替師尊找到一枚增元丹。讓他再續(xù)三百年壽元。

　　她摸著白鶴低語：“鶴兒，你怎么知道我原來住的地方？”

　　白鶴發(fā)出一聲清鳴，落在了藏經(jīng)閣前。

　　它用喙挨了挨肖憐兒，親呢無限。

　　“回去吧。”

　　白鶴展翅，戀戀不舍地繞著她飛了兩圈才離開。

　　一只鶴還能記得她的神識……肖憐兒深吸口氣。她需要更加小心才行。她迅速決定留在搖光殿，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專心修煉。

　　亮了內(nèi)門弟子的玉牌。肖憐兒進了藏經(jīng)閣。

　　善水訣在內(nèi)門變成了天階。肖憐兒靈石足夠，理直氣壯的把功法復(fù)制了。又選了一堆日常所用的法術(shù)典籍。

　　回到搖光殿，遠遠看到白眉猿坐在橋頭。身軀將橋堵得結(jié)結(jié)實實。

　　肖憐兒笑著走過去：“早！”

　　長眉攤開手：“長老說你做的飛白魚湯好吃。他決定先吃十天半月再閉關(guān)，免得心緒不定?！?p>　　手上有只儲物袋。肖憐兒接過去笑道：“太陽落山的時候來取?！?p>　　長眉走了幾步回頭：“我要吃三份哦。”

　　“好?！毙z兒一口應(yīng)下?！拔疫@里取名叫澄心湖。幫我告訴道明一聲?！?p>　　送走長眉，防御陣開啟。肖憐兒服下了養(yǎng)氣丹，盤膝用功。

　　烈火訣講究爆發(fā)，善水訣注重綿長。

　　山顛靈氣充足，她只引一小股靈氣入體，神識壓縮為線，游走于經(jīng)脈之間。靈氣如水源源不斷匯入身體，周轉(zhuǎn)不停。

　　如俗世紡紗，一絲一線不曾斷絕。

　　丹田里的珠子吞吐著霧氣，滋潤經(jīng)脈，潤養(yǎng)神識。

　　連貫不斷的真氣積沉丹田。肖憐兒睜開了眼睛。

　　照這樣的速度，再加上充足的三階養(yǎng)氣丹?；蛟S，三個月后，她還能站在小云臺上，讓肖明依摔個狗趴？

　　對小姑娘還是寬容一點好了。肖憐兒出了丹室，哼著歌在廚房做魚。

　　又是一日過去，夕陽掛在遠山。

　　醉仙果擠出汁液，上籠清蒸。

　　魚肉取腹部兩片打成肉蓉。其它部位燉成濃汁。將肉蓉在湯中攪拌，過濾清湯。果汁半凝固時，加入魚湯。竹片劃出陰陽太極，蒸一刻鐘，出鍋。

　　能用真氣更好。半點香味靈氣都不會散失。

　　這一鍋比昨天味道還好。

　　她將鍋子收進儲物袋，走到橋邊。

　　白眉猿的身影落下。拿走儲物袋。又歪著頭看她：“石清楓在樹林里哦。我來，他就走了?！?p>　　多兩回，他也不會再來。

　　肖憐兒只笑：“告訴師傅，我會用心修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