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個簡單的補給港,所以港口里并沒有什么太多的建筑。找了間勉強能夠用來住宿的旅店,旅店前面的一向屋子還兼營酒生意。周清華的水手們在此處打發(fā)著時間,吹著牛,玩著牌。酒很糟糕,卻絲毫不減水手們放縱的興致。
與他們相對,周清華的興致就差了很多了,白天的遭遇讓他在床上輾轉不眠。索性爬起床來,走到屋外的一處山前的空地中。不遠處傳來一人呼喝的聲音,似乎像是李阿明。莫不是他遇到了什么麻煩?周清華心里一緊,向著聲音的方向緊走而去。
確實是李阿明,那件平日里穿著的阿拉伯長衫并沒有穿在身上,而只是穿著條長褲,赤身露臂,手中抓著他的彎刀,似乎正在練習刀法。
感覺到有人走近,李阿明收住刀式,警惕的看過來,認清了來人,才放松了戒備。
“阿明!”周清華向對方打招呼:“在練刀呢?”
李阿明走近點,順手抹去額頭的汗珠,回答:“睡不著,動一下?!?p> “為白天的事嗎?”周清華問。
“是的”,李阿明的聲音有些沮喪:“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那些葡萄牙人為什么這么做呢?”
周清華苦笑著搖了搖頭,回答:“不僅僅是葡萄牙人,西班牙人、佛蘭德人、法國人、英國人……他們也都這么干的。至于他們?yōu)槭裁催@么干,我也沒辦法說清楚。事情的經過,我倒是知道些?!敝芮迦A沒打算說一串政治經濟學的大道理出來。
李阿明挪了挪身子,做出洗耳恭聽的認真表情。
周清華整理了下語言,說:“就我所知,好像是這么開始的。一開始的時候,是葡萄牙人,為了繞過地中海,找到到達東方的新航線,從非洲沿岸慢慢向東探索。一路探索,就把這些探索過的地方大大咧咧的劃歸到自己的地盤。地盤擴大了,他們的人卻少,要開發(fā)這些地方,卻需要大量的勞力,于是,這些葡萄牙人便想了這么個辦法,去擄掠那些還沒有開化的非洲黑人,把他們變成奴隸,讓他們成為會說話的工具,以好給他們拼命干活,為他們賺錢。”
周清華頓了頓,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接著說:“這還僅僅是一個開始……”轉身過來,對著李阿明到:“接著,就是在我們將要去的那個地方,被歐洲人稱之為新大陸。西班牙人最先越過了大西洋,發(fā)現(xiàn)了那兒,其實,那兒本來是有人的,很多很多的人?!?p> “恩,這個你對我說過,叫印第安人對吧?”李阿明接口到。
“呵呵,這個叫法其實也只是歐洲人這么叫他們的——就暫時叫他們印第安人吧。他們本來有自己的國家,有自己的文明,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可是,西班牙人在到那里以后,一切就起了變化……”
接著,周清華便把自己所知道的西班牙人對印加人和阿茲特克人的種族清洗慢慢的說給李阿明聽,很多秘聞甚至是連這個時代的大多數(shù)人都不甚清楚的慘劇??諝舛甲兊盟坪踝兊媚仄饋?,李阿明握著刀柄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為那些駭人聽聞的故事感到震驚和憤怒。
“無恥!”終于,在他聽到西班牙強盜頭子弗朗西斯科.皮薩羅對印加的那位悲劇性皇帝的作為之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憤怒,一刀斬斷了身邊一棵碗口粗的樹。
周清華等李阿明稍稍平靜了一下,才接著說:“是的,確實是無恥,這些歐洲人的諾言,還是不要太過相信的好,他們相信的,只有槍炮與刀劍?!敝芮迦A隨口說出了這么一句,年青的穆斯林卻把這句話牢牢的記在了心中。
“哦,說得太遠了,這樣一來,印第安人就被他們殺得差不多了,活下來的也躲到了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西班牙人如愿以償了,他們得到了新大陸。可是,他們也碰到了跟葡萄牙人同樣的問題了,殺得太厲害,沒有人給他們干活了。他們占領的地方比他們的國土面積還要大幾倍,哪里找那么多人去!挖礦要人,種東西要人,要讓他們的吸血日子過得輕松點也要人,哪兒都離不了人呀!于是,他們便有了和葡萄牙人一樣的心思”,周清華繼續(xù)對李阿明說著這段故事。
“一丘之貉”,李阿明居然冒出個成語。
周清華笑了笑,點點頭,接著說:“可印第安人找不到了,于是,他們便想到了非洲,他們從非洲捉了大量的黑人,開始還是自己動手捉,后來發(fā)現(xiàn)這樣做不合算,常常會自己把小命丟掉。于是,他們還是用老方法——干這一套他們可真是輕車熟路呀——挑起這些黑人部落間的內斗,然后從勝利者手中買下失敗者。如此下去,自己不傷一人,就用幾件不值錢的小玩意和幾個小錢,便獲得了他們想要的奴隸了……”
李阿明已經沒有了開始的那種激動,開始的故事以足夠讓他看清那些人的嘴臉了。要他們不在非洲那么干,可能反而會讓他有些驚訝了。
“后來的,你也看到了,他們現(xiàn)在還在干這件事情,而且打算繼續(xù)干下去……”周清華有些黯然,在他所知的歷史里,一直要到三百多年后,美國人打了個“南北戰(zhàn)爭”,英國人又發(fā)現(xiàn)直接賣奴隸不再合算,搞了個“廢奴運動”之后,這股公開販運奴隸的風潮,才算告一段落——又或者是以一種改良后的形式進行著,東方的中國于是也陷入了這個苦難之中。人類文明史上最可恥的這一頁,于是便足足書寫了四百年的時間,那是用二十代人的血淚書寫而成!想到這里,周清華的心又黯然了,心中第一次產生了一種與以往有些不同的,隱隱約約的情緒。
一陣沉默,兩人不再說話,似乎各有心事。
“清華兄”,李阿明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老實說,本來,對于這次我們的任務,我心里有個疙瘩”,李阿明坦誠的對周清華說:“雖說我們是沒辦法,那個伊麗莎白女王硬塞了這個任務給我們,可不管怎么說,我們都是去搶人家的東西,這……”
李阿明似乎有些詞不達意,從新整理了下語言,說:“你也知道我的意思。不過現(xiàn)在,聽你這么一說,我倒看開了。”
“哦?”周清華等待著下文。
“說起來,不管是那些葡萄牙人、還是西班牙人,他們所干的,其實就和我們上次端掉的那窩馬匪一樣,都是在干強盜干的事情,他們的那些東西,也都是從別人那兒搶來的。我們這次去對付他們,就和我們上次去對付那群馬匪,沒有什么大區(qū)別!唯一的區(qū)別就是,上次是那群強盜招惹了我們,這次是我們去主動招惹他們,替天行道!”一貫正義善良李阿明說出了這么一段話,讓周清華呆住了。且不說正確與否,卻是段“替天行‘盜’”的“強盜”邏輯!沒看出這個家伙還有做“俠盜”的潛質呀!
不過周清華又想到了個問題,仔細想起來,他自己居然從接到這個任務起,就一直沒有從這方面排斥過,最多也是覺得不安全、又是被人家強加的任務而有些不滿。這對于一個從小接受“五講四美”教育的社會主義大好青年而言,不是很不可思議嗎?難道在自己的潛意識中,倒一直存了和現(xiàn)在的李阿明一樣的心思……
“難道我也有那個潛質?”周清華嘟噥著,撓著自己的頭,讓耳力敏銳的李阿明不知所以。月色之下,投影出兩道淡淡的影子,一把彎刀,映出一泓月華。遠處出來海浪打岸的聲音,連綿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