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女侍
鄭經(jīng)出門的時候披了錦帛在身。他是個男子漢，但男子漢也分身體硬朗的與身體羸弱的。相比較來說，他屬于后者。文弱書生。
藏青色的披帛隨著男子的步伐微微顫動。他走到錦江客棧外堂，朝對面望了一眼，“望仙鋪，名字倒是有趣?！敝皇遣恢氖悄淖桑?p> “小二。”鄭經(jīng)一腳踏入望仙鋪，口中便喊了店里的伙計。入目之處，裝潢古樸，棕褐色的整體布局，更像是古董店。不過，他覺得其間透著一絲陰冷之意。
或許是主觀感覺罷，鄭經(jīng)想。
看了陳設(shè)與柜臺，鄭經(jīng)猜到這里是當鋪。他倒是沒想要買什么東西或者兌換什么東西。初到蘇州，人生地不熟，跟這些長期做生意的商販閑聊幾句可能更容易打探消息。之所以不在客棧詢問，是因為想來客棧里已經(jīng)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了。
“客官，歡迎大駕光臨，小鋪蓬蓽生輝?！?p> 聞言，鄭經(jīng)皺眉，油嘴滑舌的，他最討壓這類人。然而這類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給錢說錢話。
于是他從懷里掏出一點碎銀，“在下初來乍到，做些小本生意，想了解了解市場?！?p> 望仙鋪的伙計樂呵呵收了賞銀，心想出手闊綽還小本生意，實在謙虛：“敢問客官想了解哪方面的行情？”
“美人?！?p> “......”敢情是做那方面的，怪不得看起來如此斯文，嘖嘖，斯文斯文斯文敗類?！翱凸傧胍思诉€是鮫妓？”
“不瞞您說，咱蘇州城里，美女不比揚州小秦淮弱，真是比試一番誰拔得頭籌還未可知吶！”不等鄭經(jīng)回復，伙計繼續(xù)說道：“客官問我算是問對人了，咱這里能提供的比教坊司的官妓還秀色可餐。”
“......”鄭經(jīng)頓感無語，聽小二提到“人妓”跟“鮫妓”的選擇時，他就已經(jīng)很難堪了，再聽小二說能提供比官妓還美的美人，他很是汗顏。原來，這里的當鋪不僅當物，還當人。
“哦？”鄭經(jīng)暫時壓抑心頭的慍怒，表現(xiàn)出一股好奇的詫異感：“竟還能比教坊司更厲害？”
“難道客官不曾聽聞過府人司？”伙計挑眉，自信感爆棚。
府人司。鄭經(jīng)是聽過的，但是這不歸禮部管，而且屬于官民交接的灰色地帶。大約類似民間的教坊司，民間承包但背后有上面罩著。人員構(gòu)成自然比官家戴罪之身的女眷更為復雜。里面不乏曾是大戶人家、家道中落、走投無路的女子。無論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亦或窮苦人家，如果不愿委身青樓，那么府人司確實是相較之下的“好去處”。因為府人司的賣身契是專屬服務。由此價位也要比妓院歌舞坊的均價高出一部分。
至于其間的具體行情，鄭經(jīng)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專門去了解的。只是據(jù)他所聞，近年來，好些個富戶養(yǎng)成了在府人司尋小妾的做法，買回去的都是完整的身子。它與青樓的區(qū)別在于，青樓是贖身契。也就是說，從府人司買回去，與從奴隸市場買回去同樣。賣身契意味著主人可以把買來的女子或者幼童完全當作私產(chǎn)，在買家手里是什么地位，也取決于買家的心情。他們高興了，就寵，不高興了，便是為奴為婢。如果遇到更歹毒的，性命隨時不保。
對于這等吃人生意，鄭經(jīng)當然是抵觸的。
“聽過?！编嵔?jīng)道：“店家這里可以直接買到府人司的女子？”
伙計一聽，更是樂開花了，他知道有些富戶不愿意在當?shù)剡M行買賣，專門跑到外地買人。眼前這人說是做生意了解市場，看樣子更像是想要買小妾。
“咱這里就是府人司的一個直銷點?！被镉嬘樞Γ疚櫟哪橗嫴恢醯木苟哑鹆巳鈦怼?p> 鄭經(jīng)大為光火，真沒想到這等齷齪生意如今做得如此明目張膽！
伙計急于推銷生意，沒多注意顧客的神情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連著話鋒道：“今兒就來了兩個姿色甚好的姑娘，客官想不想瞧瞧看？”哈哈，如果能夠賣給這位顧客，相當于徑直從自己這里出單，都不必把里面那倆轉(zhuǎn)回府人司兜售了，這樣一來，利潤全都在這里就賺了。
鄭經(jīng)扶額，要不，能順手解救兩名妙齡少女就解救一下罷?！澳蔷蛶斫o我看看罷！”
“好嘞客官稍候！”伙計真是樂得不行、急忙跳腳往內(nèi)院里跑。
“接客了！”這仨字喊出來，坐在屋里的沉畫怔住了，蘭兒當即面露驚恐之色，趕忙看向沉畫。畢竟剛認了一個不錯的姐姐，想來是她的主心骨。
沉畫見蘭兒忍不住抖著手來抓自己，先是一瞬的慌亂——因為她也沒想到怎么這么快，然后努力平復自己的內(nèi)心，握住蘭兒的手。
她的另一只手也在抖，手心冒汗。但是很快，她便調(diào)整好自己的神情。
“接客？”沉畫故作猶疑，“不是說做工嗎？”
伙計聞言面露尷尬之色，不過轉(zhuǎn)瞬便掛上了喜色，這般單純癡傻的女子。好糊弄?！翱腿艘I你們做工??！”
“......”沉畫與蘭兒俱是一震。
沉畫：編瞎話能不能再高明點兒？
蘭兒：太不是東西了！
沉畫將蘭兒護到身后，她心中已做好了盤算，先出去看看情況，假如被賣了，長羨那邊總有法子把她們弄出去。
本來是想通過府人司的安排，進入鄭經(jīng)屬下的遴選視野，沒想到這伙計私下攬活！活中活！
見沉畫姐姐護著自己，蘭兒面上的驚慌也漸漸消退。
伙計發(fā)覺這倆女子沒有反抗之意，更是開心得不得了，扯著沉畫的衣袖便往外堂去?！罢O呦，姑娘吶，全靠你撐場面啦！”
鄭經(jīng)坐在外堂的藤椅上，椅子還沒暖熱和?？吹交镉嫚縼韮蓚€女子，他忽然站起身來。連他自己也是后知后覺：為什么會彈起來？
可能看見前面那女子，有些親切？
“兩位姑娘，不必害怕?！编嵔?jīng)也不知道說什么好，總不能讓人家上來就誤以為自己是個大色狼罷，但是想把她們從狼窟里拯救出來也不能做得太明顯，畢竟強龍都壓不倒地頭蛇。如果今兒他明言要解救府人司里的婦女兒童，明兒他可能就被暗殺了——假如沒有護衛(wèi)的話。
嘖嘖，人模人樣。伙計的心理活動特別豐富。
看樣子是想買寵妾。他想。所以這位客官才會上來就安撫兩個姑娘。
沉畫看見鄭經(jīng)的時候，眉頭一跳，心中笑嘆：真是天意。
她此前已經(jīng)看過長羨拿出的鄭經(jīng)畫像了，對比眼前人，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想想他就下榻在對面的客棧，也不是不可能親自來買侍女。
關(guān)于畫像這點事兒，沉畫還真問過，為什么大夏皇宮能夠?qū)︺弭~的長相了如指掌？
長羨告訴沉畫，因為沐魚經(jīng)常出席海國盛大的典儀。包括海上的儀式。這就意味著就連少數(shù)東海行商都能遠觀沐魚的面貌。而且沐魚又是個不安生的性格，跑來跑去，即便是在深海里，也難保不會混入海國叛民在為大夏充當細作。
沉畫曾反問長羨，那他豈不是也在大夏的掌握之中？
長羨說，他鮮少以大司祭的身份露臉，如果需要，比如在公開行祭祀禮儀之時他也會用隱容術(shù)，所以大夏掌握的海國大司祭的畫像甚至姓名都是假的。他的真實面容與姓名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
大司祭的宮殿設(shè)有辨識禁制，有他或者瀾漾的法術(shù)確認的隨員才能步入。
欸！當時沉畫就震驚了，真是未雨綢繆到極致??！
長羨笑著說，都是被逼出來的，如果不知人心如此歹毒，鮫人的心也不至于將細膩用在這等地方。
沉畫將真摯的神情在面上盡顯，當然她也不需要過多設(shè)計，經(jīng)此大難，再純真的人都看得懂人性。譬如面前這位迎親使鄭經(jīng)，雖已是大官人的身份，但仍然書生氣未脫，跟自己姐夫的氣質(zhì)很像，就是羸弱了些。
自己也虛弱，強撐著打起精神來。“多謝官人寬慰?！背廉嬀隙Y，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鄭經(jīng)與沉畫聊了幾句，見她對答如流，條理清晰，覺得是個得體的女子。人之善，能從面相辨別。人之品，能從言行得察。
他也不是沒有經(jīng)歷過官場沉浮，經(jīng)歷那些之后，就去拜師了，學的便是面相跟玄學。為了識人之明，免遭坑害。
“涂山沉畫，好名字。”鄭經(jīng)夸道：“姑娘若是不嫌棄，不妨到我府上做工？”他已經(jīng)知道沉畫奔親未果、在尋生路的經(jīng)過了。
“那小女便多謝官人了！”沉畫福了一福。
鄭經(jīng)從懷中掏銀票，這是他第一次親自買人，有點慚愧。他看沉畫伸手拉了拉身后的女孩，大概也明白她的意思了。
兩個落難的姑娘抱團取暖。行罷，本來他就打算一起解救的。
“小二，我就在對面暫住，去天字號甲房找我的隨從領(lǐng)錢罷?！编嵔?jīng)這么說，伙計當然明白，這位貴客出門沒帶那么多現(xiàn)錢。
言罷，鄭經(jīng)對沉畫與蘭兒道：“兩位姑娘可隨在下一同前往客棧，旁邊還有很多空余的房間?！睘楸苊庹`會，鄭經(jīng)解釋了句。
他的想法是，先回客棧，兩人去留自行決定，若想跟著他，他便收作女侍。
“公子思慮周全?！背廉媽⒎Q謂改了。
一旁的蘭兒也瞧出來了，這位官人是個正人君子，跟著他總比跟著衣冠禽獸好太多。
三人一同出了望仙鋪，進了對面的錦江客棧。鄭經(jīng)命小二在他房間對面開了一間新房。待上了樓，安排妥當，小二退下，他才向兩位姑娘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意圖。
沉畫直言感謝公子搭救，她從前并不知道府人司的內(nèi)幕。
蘭兒更是大為動容，表示愿為鄭公子效力。
鄭經(jīng)想了想，按照標準，沉畫倒是可以入選沐魚公主的人族女侍。至于蘭兒，年紀小了些，言行看起來比較稚嫩，有待考察。
關(guān)鍵是，入宮倒不是好的選擇。
但是他還是試探性地問了句：“不知姑娘覺得，在宮中伺候如何？”他不是沒有私心，選個自己知根知底的侍女，總比遴選出幺蛾子來強，萬一出了什么事，自己恐怕難辭其咎。
沉畫先是滿臉驚訝，隨后平靜下來，“公子貴氣，沒想到竟是圣上面前的紅人。”她落出成熟的評語，卻也沒有高攀之意。
“姑娘過獎了?！编嵔?jīng)這才將自己的官位告知兩人，表示他此次前來蘇州，就是為了替圣上迎娶海國的和親公主。為了確保隨侍環(huán)節(jié)的穩(wěn)妥，他才想著在這里單獨選出伺候沐魚公主的女侍。
“公子之恩，沉畫結(jié)草銜環(huán)，必當重報。”此言一出，鄭經(jīng)便知，這位沉畫姑娘是愿意隨他入宮的。
“兩位姑娘若是愿意，本官便將二位的名字寫入遴選名單，屆時，還要看沐魚公主的選擇?！编嵔?jīng)笑容溫和，如春風沁人心脾。
在與兩人交流一番之后，鄭經(jīng)回到自己的房間，命屬下將涂山沉畫的名字寫進了女侍候選人的名單。當然了，她的身份也還是需要再次確認，引牒無誤。
入夜時分，沉畫用迷香讓蘭兒完全昏睡。
她抬眸望見長羨站在窗口，仿若謫仙。
她的臉上露出了自己都未察覺的甜甜的笑意，在眉梢流轉(zhuǎn)。
雖然傷情依舊嚴峻，隨時都可能發(fā)作的劇痛還有并發(fā)癥會將她折磨得面色蒼白?？墒且驗樯镞€有人在堅守，她便也不愿放棄。
長羨一步步朝她走近。
近身時，她脖頸間倏爾一紅轉(zhuǎn)瞬即逝。
“沒想到這么順利?！边B長羨都不禁慨嘆。
“我也沒想到?！?p> “還是因為你人好，遇上好人，惺惺相惜?！遍L羨夸耀道。
“可是撞見壞人，就很凄慘了。”沉畫嘆了一聲，又覺得此時說這話有些掃興，便補充道：“好在有你這樣的，補救。”
她不知道該怎樣稱，嚴格意義上講，長羨不是“這樣的人”的范疇，因為他是鮫族，不屬于人族。
當然，她亦尚且不知道長羨的母親是人族。
“你跟我講起話來，愈發(fā)沒規(guī)矩了。”長羨本想用“本座”來著，從前若是拘夢跟倔察放浪形骸，他肯定會把自稱改為“本座”，讓那兩只家伙變得嚴肅起來。
笑容在沉畫臉上更加燦爛?！八坪醮笏炯酪膊皇呛茉谝庋??！?p> 有些嗔癡，還有撒嬌。
這是出事之后的沉畫，很難得的流露。
長羨感觸得到，于是也隨著她笑，笑而不語，因為他也不想打破她短暫的歡喜。
他捧著這束煙花般的熾熱。甚至假如可能，他多想拘著她、的這般甜美，將這片刻的美好化作永恒。
直到笑容在她臉頰盡退，消散到無影無蹤，他都不忍打破這份寧靜，還想從她面上追尋方才的美意。
長羨從未想過，一個人族女孩純真的笑容竟然有天會叫他若微醺、似方明。稍久了，便可能如癡如醉。
太難了，因為煙花易冷，幸福易逝。
沉畫見他怔怔望著自己，也變得有些呆然。腦袋里都是空白。
良久，還是長羨率先打破了沉寂。他輕輕牽起沉畫的手。
沉畫一驚。
再一看，他在為自己把脈。
長羨左手手指并攏，一個微不可察的散訣，壓下心頭的悸動。
一副夫子的莊重，掩蓋了他的動心。
“脈象沉膩，氣血比以前充盈些?！遍L羨簡單說了兩句沉畫目前的大致狀況，然后繼續(xù)道：“今晚，我為你施針治療?！?p> 還沒等沉畫詢問是否要在這間房間里，長羨便拉著她的衣袖往窗邊邁去。不經(jīng)意間，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這與把脈是不同的。把脈還需靜心。
此時此刻他甚至無法靜心。
他不顧沉畫詫異的表情，徑直帶著沉畫從窗邊躍身而出。
他帶著她，去到他自己的寢房里。
她畢竟是個姑娘，難免感到尷尬。
他轉(zhuǎn)身，看她嘟著嘴，仿佛好奇寶寶瞪大了眼睛，圓溜溜軟糯糯。
長羨咬唇，第一次體會到人間情話里想要捏捏你的臉蛋是什么含義。
“閉上眼睛?！彼f，或者是習慣性的命令，畢竟他是大司祭。
可是為什么要她閉上眼睛呢？他沒說。
叫她以為這是治療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沉畫真傻，如果她知道這句話是因為長羨的生理反應，她肯定羞到墻根了。
聽到這句話時，沉畫本能遵從了他的指令。說出這句話后，長羨看著緊閉雙目的她，自己都震驚了。
我說了什么？長羨滿腦袋問號。無奈，他只好繼續(xù)圓下去，伸出雙手在她眼周按壓。
“眼穴療法?！?p> “......”沉畫微微啟唇，倒也聽說過，只是她以前沒用過。
他的眼神不自覺跟著她細微的變化走，見她紅唇輕啟動齒貝微露......
長羨剛清靜一些的心又不清靜了！
就在他將“閉上口”三字脫口而出之際，他及時反應過來，剎住閘，這次不命令了，用強的。
長羨將纖細的手指從沉畫的眼部急轉(zhuǎn)直下?lián)岬剿拇桨?。他右手拇指與食指上下一捏。
“......”沉畫就是想說話也只能無語了。
還有唇穴？？？嗯嗯嗯，沉畫想，似乎是有口穴的，可是那不是主要治療偏癱，將銀針扎在牙齦部位嗎？
像兔子一樣可愛，可是沒有兔子跑得快。長羨想。
他松動了拇指，僅把食指停留在她的人中。
似乎忘了，沉畫也是懂醫(yī)的。
“好了。”片刻后，他徹底松了手，也沒有解釋什么。
長羨調(diào)轉(zhuǎn)自己的目光，將床鋪又平整了一番?！拔疑形从眠^，別擔心，躺上來罷?！?p> “哦?！背廉嬢p聲道。
她躺到長羨的床鋪上，和衣而臥，也要整理衣衫，抬手的時候，手釧不小心勾到了床簾，紗縵勾連而下，將她身子半掩，若隱若現(xiàn)。
任誰看了都不禁浮想聯(lián)翩。
長羨咽了口吐沫。
偏偏沉畫好像沒有在意這個，手從前面移了下來，提了提衣領(lǐng)，自動閉上了眼睛。
畢竟扎體針老是睜眼看，也沒那個勇氣。自己給自己下針的時候，更多是摸著穴位去的。
這下?lián)Q作長羨尷尬了，好在他見沉畫完全漫不經(jīng)心，于是也便釋然。
然而這份釋然在近她身子時，變作了了然。
也不是沒有這樣近過，但是仿佛今天的心情最為復雜，最是猶豫，因為這是這段時間以來，雜念的峰頭。
他信手擼起她的袖子，裝作自然，實則心里砰砰跳。“先是腕針?！彼忉尩?。
沉畫“呲”了一聲。吃痛。
他低頭，吹了口氣。
“......”沉畫睜開眼睛，撞上他的藍眸。“你的眼睛怎么又變色了？”
“......”不能告訴他這個秘密，讓他心緒起伏不定而且瞳仁反復變幻的，只有她。
平時他都是能控制得很好的。
在陸地上，以人族身份示人的時候，都是黑瞳。
“可能我比較放松罷?；貧w大海的顏色?！边@解釋也是新奇，不過純屬欺負沉畫不懂行情。
“哦。”沉畫又閉上眼睛，覺得方才長羨的吹氣，實在太小孩了。自己已經(jīng)不是三歲的小奶娃了。
兩柱香過去，長羨拔了沉畫的手針與頭針。
“翻個身?！彼?。
沉畫照做。
他心潮澎湃。
“我替你按壓穴位?！遍L羨邊說邊用指腹在沉畫脖頸間游走，隨后又行至顱腦，然后又跳到肩部。
明明可以不這么費力氣的，用法術(shù)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唯恐傷了她，畢竟有力度問題。
就這樣揉按了好一會兒后，長羨想：我必須打住了。
于是他冷不丁地將被子掀開，覆到沉畫身上。
沉畫還沒來得及翻身，半顆腦袋就被床褥壓住了。
“......這是你的床?！彼f出這話才意識到有歧義，臉上黑線，幸好沒有翻身，被他看到?！拔业囊馑际恰?p> 她剛想解釋，便被他打斷，“睡吧，今夜我守著你。”
“?。俊?p> “又不是沒守過?！彼弧?p> “可，我有自己的床呀。”她跟蘭兒那間是雙人床。
“你想剛做完治療就出去兜風么？”
哈？不就是從一個窗戶翻到另一個窗戶的事么？
長羨似乎意識到不妥，連忙道：“聽，外面狂風大作，呼呼的。剛用了針灸跟推拿，著涼怎么辦？寒氣侵襲，對你的傷情——肯定會加重癥狀?！?p> 沉畫終于有機會翻了個身，聽他說完這席話，她仿佛變成了咸魚。
她半睜著眼睛，偷偷瞅他。
“睡覺！”長羨霸氣道。
“還......還沒有服藥?！背廉嬘行┪?p> 長羨這才想起忘記喂她止痛跟助眠的藥丸了。
他頭皮發(fā)麻，轉(zhuǎn)移話題：“今日進展如此順利，沐魚可以上岸了。”他邊說邊去拿藥。
她睜開眼睛，望著他仙逸的背影，“接下來怎么安排呢？”
沉畫雖然跟在長羨身邊，但也不會提前知道太多海國的計劃。
“這兩日，海國的送親隊伍便會集結(jié)，由大夏官船運載駛?cè)牒８鄢?。屆時，鄭經(jīng)會現(xiàn)身碼頭，親自迎接。距他見到沐魚，大約也有個三五日時間。你抓緊這個時機多與他——”長羨忽然頓住。
“嗯？”
“親近。”長羨有些干澀地吐出這兩個字，方才他與她算是親近過，猛然說出這個詞，似乎也有點別樣的意味?！白屗麕捉煜つ?，更加確定他的選擇沒有錯?！?p> “那沐魚呢？會直接選我嗎？”
“當然——”他笑著轉(zhuǎn)身看她，“不會?！?p> “......”
“做戲做全套，先找倆不合適的，還容易被大夏官方懷疑?！比缓笤俳朽嵔?jīng)推薦。
“那我可得裝深沉嘍。”沉畫和著長羨的微笑，撅了撅嘴。
長羨一個箭步，將藥丸塞進她口中?！澳阊?，孩子心性，有時候跟沐魚挺像的，不過你比沐魚懂事多了?；蛟S性情相投，也會叫鄭經(jīng)更愿意將你推到沐魚身邊?！?p> “說得好像鄭經(jīng)很了解沐魚似的。”
“別小瞧這位書生，學過相術(shù)?！?p> “??？”
“他以前也曾遭人構(gòu)陷，是被賞識他的大官給從獄里撈出來的，好在蹲監(jiān)獄沒幾天，算是沒受多大折磨，只是經(jīng)此折辱，他懂了人心。”長羨合上藥瓶，撫了撫她的頭，給了一個安慰?！叭缓?，他專門去學了看相?！币膊凰闾馗?，還是懂得靈活變通的。
沉畫倒是沒料到鄭經(jīng)的仕途有這么個插曲。“遇到大奸大惡也沒用啊，除非他自己擁有絕對的權(quán)力或者他成為更加奸惡的人?！痹趺纯矗嵔?jīng)都達不到這兩個標準。
“也許某天，實現(xiàn)了他的政治抱負，然后歸隱了，與世無爭?！?p> 鄭經(jīng)的甲字號房間里，侍從正在向他匯報。一件明事，一件秘聞。
明事自然是海國送親隊伍已經(jīng)集結(jié)，很快便可由朝廷的官船接入海港城。
這兩日，作為迎親使的鄭經(jīng)便要前往碼頭做準備了。
據(jù)悉，海皇派了親信大臣隨行。
“長羨。”鄭經(jīng)看著線報，低聲喚出那名海國大臣的名字。“可真夠神秘的了，竟然沒有查出他的具體官職？”
“屬下揣測他可能是海皇的隱衛(wèi)長官甚至首領(lǐng)？”鄭經(jīng)身后的侍衛(wèi)官輕聲道。
“嗯。這個長羨肯定是大有來頭。”鄭經(jīng)不置可否。
至于秘聞，便是海國的北平王出逃了。
鄭經(jīng)指著底下的密報，壓低了聲音：“是不是真的叛變，還未可知?。 ?p> “北平王一脈是靠著咱們大夏的船艦暗中上岸的，舉家遷入大夏，想來與?；拭軜O深。”侍衛(wèi)官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畢竟北平王是南楚王昔日故交?！?p> 當年大戰(zhàn)，?；侍幹昧艘恢敝鲝埡推降哪铣跻蛔?，僅有零星的南楚族裔逃往陸上。北平王與南楚王素來交好，幾次上書陳情，就差罷官離朝了，卻也仍是沒能阻止南楚部族血流成河。
二十年來，北平王徒有王位的空號，幾乎不再享有實權(quán)。
“郁郁不得志，成了老夫子?！编嵔?jīng)嘆道，眼里閃過一絲猶疑：“雖說他算是邊緣化了，但畢竟尚可安享晚年，冒著如此巨大的風險，本官倒是有些想不通啊?！边@叛國罪，可是遺臭萬年吶！
“陛下既然答應了北平王的請求，想來定是許諾了高官厚祿，請他為我們所用。”要知道，陸上還是有不少鮫人族裔的?！氨逼酵鮼淼街性?，也算是鮫族最大的領(lǐng)袖了。”
鄭經(jīng)搖搖頭，合上了奏報?！斑@兩日，動身罷?！彼愿赖馈?p> 他的下屬恭恭敬敬回了句“是”，然后鞠禮退出了他的房間。
鄭經(jīng)沒有休息，而是對著燭火，一張張名牒看去。他把遴選名單里的每個女子的信息都記在了心里。
十名迎親宮女，回京之后還是位司原職。
六名遴選女侍，兩名出自江寧教坊司，兩名出自蘇州教坊司，另外兩名出自民間百姓之家。
待看完了全部的案牒，鄭經(jīng)才提燈到床鋪上休息。
次日，天微微亮。
甲字號對面的那間房里，蘭兒睜開惺忪的睡眼。她感覺有些奇怪，昨夜似乎睡得沉了很多。好久都未這樣休息好過了。
她起身，不見沉畫的身影，正是慌忙之際，聽到沉畫推門而入。
“起來啦？”沉畫手里拎著一個紙袋?！拔业綐窍陆辛艘换\包子，趁熱吃罷。”
“謝謝沉畫姐姐。”
“客氣了?！背廉嬓χ氐溃骸皩α?，方才下樓的時候，遇到了鄭大官人的隨從，說是很快就要動身前往海港城了?！?p> “能離開這里，自然是好的?！碧m兒鼻頭微酸，只是讓她窒息的是，臨走前都不知道父母埋在哪里。她也不敢提這回事了，生怕給沉畫或者鄭大人帶去更多麻煩。畢竟那伙人，在這里的勢力實在是太大了。
沉畫見蘭兒的表情，忽然想起她的爹娘?！拔疫@段時間在蘇州雖未投奔成親人，但還是認識了一兩個朋友，我托他們暗中幫你打聽打聽——你爹娘的事情?！?p> “沉畫姐姐真是善解人意。”蘭兒感激涕零，剛咬著包子吃了一口，眼淚便落在了手上。
“你還小些，相信無論如何，鄭大人將來都會幫你安排個好去處?！背廉嫲参恐m兒。
“姐姐去哪里，我便想跟在哪里?！?p> 皇宮可不是個好地方。沉畫想?！吧笛绢^，你呀，能獲得自由之身，才是最好的?！?p>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用過了早飯，便向鄭經(jīng)請安。
鄭經(jīng)囑咐她們準備出發(fā)。
不久，數(shù)輛馬車先后途經(jīng)錦江客棧。然后朝著海港城方向駛?cè)ァ?p> 使團護衛(wèi)騎快馬先行開道。鄭經(jīng)一人坐在使臣轎輿中。身后跟著幾輛搭載典儀嬤嬤、宮女跟備選女侍的馬車。
一路行得很快，幾乎沒有停歇。膳食都是在車廂里解決的。干糧是侍從提前備好的。
到了傍晚，一行人在驛站里歇息了會兒。沒過多久，便又繼續(xù)上路了。
途中，沉畫沒有找到機會多與鄭經(jīng)搭訕。
再站到他身后時，她們已經(jīng)抵達目的地了。
“原地休整。”鄭經(jīng)下達命令。“明日接親！”
護衛(wèi)隊在碼頭外沿扎起了露營。
沉畫覺得此舉有怪。按理說，應當是在鎮(zhèn)里好好休息，哪怕大半夜起來梳妝準備，捧上喜服，也比在碼頭吹風好吧？
鄭經(jīng)看向不知所措站成一排的迎親使女們，和聲對身旁侍衛(wèi)道：“把諸位嬤嬤跟姑娘安排到碼頭客棧。”
沉畫朝鄭經(jīng)福了一福。動作很輕。
鄭經(jīng)看到了，沖著人群微笑了一下。
當夜，沉畫與蘭兒還有另外一名換作綺葉的民間女子擠在一間房里。蘭兒如今的身份，算是鄭經(jīng)的婢女。
沉畫在蘭兒與綺葉睡熟之后，偷偷開了窗檐，露了個縫隙。
一張便箋飄了進來。
她伸手接過，湊在月光下，隱約只見一字：安。
這是為了叫她放心。長羨遞來的消息。
看來今夜周圍有動靜，那些護衛(wèi)隊恐怕無眠。否則長羨可能會來。
沉畫將那張小紙片折了兩角，放進了荷包里。
好在顛簸的時候，她便服用了兩粒止痛丸，不然撐不到現(xiàn)在。
她拿出助眠的丹藥服了，輕輕躺回鋪子上。
這夜，鄭經(jīng)和護衛(wèi)隊確實無眠。因為他們在配合大夏的暗探幫助轉(zhuǎn)移北平王一家。他們的任務是吸引海國夜塔哨衛(wèi)的注意力。
毒溝的存在雖然阻隔了鮫人游上岸頭的絕大部分可能性。不過，還是會有偷渡。
兩國也達成了海邊協(xié)議。有常年的“浮樁”官艦巡行，一半大夏護衛(wèi)，一半鮫人護衛(wèi)。
毒溝內(nèi)側(cè)，還有夜塔哨。
鄭經(jīng)整裝待發(fā)，火把綿延，仗勢浩大，著實成功吸引了碼頭那邊的注意力。
他并不知道，那個前日里他念叨的“長羨”，早已穿梭其間洞察了一切。
至于北平王，根本就是海國故意放走的。
配合演出嘛。長羨在樹林深處望著那些露營火把，嘴角微微揚起。
清晨，碼頭客棧，兩位大嬤嬤領(lǐng)頭，排成兩排，二十名女子身著鑲金紅袍，齊齊步向棧道。
冷風獵獵，吹得隊伍里年輕的女子瑟瑟發(fā)抖。
沉畫更是抖得不行。
入棧道時，她忽然感到一股暖意襲來。
望向淺水，一陣陣波動。
她知道，他在。
她的身子漸漸變得溫暖起來。似乎周身還被他用法術(shù)給微微籠罩了，連風的凜冽都小了很多。
天光大亮之時，朦朧海霧尚未消散。
一艘披掛著滿江紅的巨艦緩緩靠了岸。
鮫皇護衛(wèi)隊半攏著一名高貴的女子，從甲板下船。
“大夏迎親使鄭經(jīng)，恭迎沐魚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隨侍紛紛跪下行禮，鄭經(jīng)除外。
大夏迎親使代表著朝廷，自然是不會向海國屈膝的。
若不是沉畫已經(jīng)熟知沐魚的秉性，看到這么莊重的場合里沐魚優(yōu)雅的身影，她真的會覺得那是一位高不可攀的公主殿下。
沐魚較好的面容在鮫紗面巾下若隱若現(xiàn)。環(huán)珠掛在額間，頗有異域風情。珠子打磨得幾乎沒有差別。
沉畫看著沐魚走向鄭經(jīng)，微微抬手示意。
鄭經(jīng)方才躬身現(xiàn)已退到一旁。典儀嬤嬤上前，從護衛(wèi)手中接過沐魚殿下。她身后跟著兩名鮫人宮女。
還有一人，是護衛(wèi)首領(lǐng)。
鄭經(jīng)看向他，緊隨沐魚殿下。想來便是那位稱作“長羨”的神秘長官了罷。
自兩國確認和親以來，海國便派出一支護衛(wèi)隊跟隨大夏的官船上岸受訓，學習陸上的騎術(shù)箭術(shù)等。在鄭經(jīng)看來，完全可以由陸上的鮫皇后裔擔此責任。不過?；什⒉恍湃?。于是大夏的駐兵便與這支護衛(wèi)隊“切磋技藝”。
據(jù)悉其中的首領(lǐng)“長羨”，明面身份是海國的和使大臣，實則是海皇派到沐魚公主身邊的貼身護衛(wèi)長官。就連他的訓練，都是單獨的。線報說，?；手亟鹌噶岁懮系淖逡?，秘訓長羨。
“下官長羨，海國和使大臣?！遍L羨沒有向鄭經(jīng)行禮，語氣疏離且冷漠。他掏出官牒，遞給鄭經(jīng)。鄭經(jīng)也從懷里拿出自己的任命書，兩人交換為證。
長羨不再停留，跟上沐魚的步伐。
鄭經(jīng)覺得，這位和使大人可真是特別，仿佛木頭，或者說，沙雕。這樣的鮫皇貴族，若是放在戰(zhàn)場上，定然殺伐果決。
喜樂聲起，典儀官宣讀承天奉詔。
沉畫都不知長羨是何時換身到沐魚跟前的，為了避嫌，她與他都沒有看向彼此。
此時，她眩暈發(fā)作，體力不支，嘈雜的聲響傳入她耳畔已經(jīng)變得斷斷續(xù)續(xù)。
她隨其他女侍也都退到一旁。
沐魚經(jīng)過沉畫時，察覺到她的異樣，于是頓了一下，看似不經(jīng)意撫了撫沉畫前面的兩個女侍，緊接著又撫了撫綺葉與沉畫。她用手壓著綺葉，另只手卻抬著沉畫，暗中幫她支撐。
“這些女子可是使臣大人選派？”
鄭經(jīng)走到沐魚跟前，“回殿下的話，正是。不知殿下意下如何？”他回話的時候微微低頭，言罷抬眸。
沐魚這才看清使臣的長相。相當清秀。一表人才。
她第一次見這么好看的人呢。
見公主愣了好一會兒沒回復，鄭經(jīng)看向她的眼睛。
沐魚的一雙鳳眸此時此刻睜得很大，水汪汪的清澈。
“本宮自己有兩個婢女，再選兩個就夠了，就她倆罷?！便弭~回身，隨手指了指前面那兩名女侍，乃蘇州教坊司的官家女。
鄭經(jīng)眼波微動，沒想到這位沐魚公主如此隨意，他收起訝異，對前面兩名女侍溫聲道：“既然是公主屬意的，清雅，淺秀，你們二人還不快快謝恩！”
“清雅”、“淺秀”都是化名，教坊司給她們改的。那兩名女侍趕忙跪下，“叩謝公主大恩?！?p> 沐魚見兩人抖了抖身子，跪了片刻都沒有起身的意思，她道：“快起來罷?！?p> 鄭經(jīng)不好拂了她的意。來時，宮中大總管交代過，盡量減少沐魚殿下身邊的鮫人隨侍。
鮫族護衛(wèi)將沐魚平安送入宮中便會離開，至于是留在鴻臚寺還是返回海國，那是皇帝決定的事情。
大總管的意思是，沐魚殿下的近侍如果能只有一個鮫女就不要留兩個。畢竟銀姬娘娘先前那個鮫女宮婢犯了事。
鄭經(jīng)想著，就算不犯事，也有可能被擠掉。他稍后得再命隨從查查這兩個蘇州的官婢。最好與海國沒有任何勾連。
這檔子事兒，真說不清。無論是哪里的教坊司，倘若對朝堂不滿，都有可能行不忠之事。這是派到海國公主身邊的眼線，如果完全聽從沐魚，那就是忠于主子卻不忠于陛下了。
六鳳金鑾喜轎停在棧道入口。
典儀嬤嬤扶著沐魚殿下上了花轎。
典儀官高唱：“起轎！”
馬輿緩緩挪動了軌跡。轎廂四周的喜鈴當當作響。
長羨駕馬貼在鳳轎旁邊。
鄭經(jīng)望著那玉樹臨風的背影，發(fā)覺這位和使大人馬術(shù)甚好。
他并不知道，騎馬對于海國大司祭來說簡直是雞肋。主要是他們都不知道長羨最真實的那層身份。
兩名人族女侍和兩名鮫族女侍跟在后面的馬車上。待出了海港城，需要伺候之時，她們便會被沐魚召喚。
鄭經(jīng)看了看身后的沉畫。
沉畫露出抱歉的眼神。沒能得到公主青睞。
“你們切莫沮喪，接下來隨時等待傳召，如果召到你們當中任何一位，盡心侍奉便是?！编嵔?jīng)這話其實是想說給沉畫聽的。
確實，很快，沉畫便派上了用場。
車隊駛出海港城用了半個時辰，速度很慢。
進入林道之后，便加速前行。大約又是半個時辰，鳳車突然停了下來。
鄭經(jīng)下馬察看。車夫停下來的原因自然是公主要求。
長羨護在喜轎前，寸步不離。
鄭經(jīng)本欲詢問長羨，想借此機會多跟他打打交道，探探他的底細。沒想到長羨一個字都不言，倒是沐魚公主掀開了車簾。
“鄭大人，本宮第一次來陸上，車馬勞頓，經(jīng)不住如此顛簸，暈眩想嘔，實在有些忍不住了，便喚停了。可否容本宮休息片刻？”沐魚說完，又補充道：“打擾大人腳程了。”
“是下官考慮不周，怠慢了公主。下官有罪！”鄭經(jīng)連忙請罪。
“鄭大人多慮了，是本宮連累大家了。”
“這就去請隨行的醫(yī)官?！?p> 鄭經(jīng)扭頭就要離開，沐魚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鄭大人說到醫(yī)官，是男是女？”
一般說來，隨軍的醫(yī)官都是男大夫。護衛(wèi)儀仗自然也是。
“這——”
“本宮的意思是，最好能有會些醫(yī)術(shù)的女侍貼身跟著。我那兩個婢女照顧我倒是合適，她們身上也帶了海國常用膏藥。只是她們亦是首次入夏，恐怕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p> 鄭經(jīng)忽然想到了什么，開口道：“下官這就前去尋隨行女侍，挑一位懂醫(yī)理的姑娘前來照看?！?p> “多謝大人！”沐魚頷首，明眸閃爍，皓齒在面紗之下若隱若現(xiàn)，很是動人。若是取下面巾，妝容當可傾國傾城。
鄭經(jīng)看得有些發(fā)怔，須臾，他轉(zhuǎn)身前去沉畫的車廂。他記得沉畫出自AH涂山，文牒上載她的父親曾是鈴醫(yī)。只是她的父母相繼去世，她按照母親臨終叮囑，前來蘇州尋找嫁到此地的姨母。
“沉畫姑娘是否懂得醫(yī)術(shù)？”鄭經(jīng)掀簾問道。
沉畫表現(xiàn)出驚訝的神色，“民女父親曾是鈴醫(yī)，民女自幼耳濡目染，倒是略懂一些。比起開方子，民女在全息外治上較為擅長?！?p> “你會針灸？”鄭經(jīng)聽到這里，大喜。
“也不止，推按也會的?！背廉嬒肓讼耄翱墒枪饔行?？”
“是，她因為車途顛簸，有暈吐之癥?！编嵔?jīng)解釋道。
“這個好辦，如果路上不方便用藥，民女可為公主以手穴耳穴按壓止暈止吐的對應點?！?p> “那真是太好了，你現(xiàn)在便下來，前去公主車轎里侍奉罷。”鄭經(jīng)微笑著對她說，仿佛對她寄予厚望。
沉畫害羞了一下，然后扶著車轎跳了下去。
鄭經(jīng)在前引路，沒有看到沉畫跳下車的時候，一個不穩(wěn)當差點栽倒。
外人若見了，可能以為這是崴著腳了。沉畫知道，不是，是因為軀體不穩(wěn)的癥狀又發(fā)作了。
她忍著平衡感的喪失還有身子的劇痛，顫顫巍巍。
鄭經(jīng)回頭看她時，她立馬挺直。
她覺得，自己就像才被開尾的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