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時辰后,裴正英回到自己的官邸,立刻招來郎中,包扎完畢之后,找來了書吏錢豪。
錢豪秀才出身,是裴正英表弟。三次參加鄉(xiāng)試,都未中舉。一氣之下,投奔了裴正英。幫助處理刑獄、錢谷和朝廷的往來文書。
因為足智多謀,成了裴正英的重要幕僚。
實際上,錢豪擔(dān)當(dāng)?shù)氖桥嵴⒌膸煚斀巧2贿^,現(xiàn)在師爺這個行業(yè)雖然已經(jīng)興起,還沒有興盛到成為一個行業(yè)的程度,也沒有師爺這個稱呼。所以,錢豪對外的公開稱呼,還叫書吏。
“表哥,你的頭怎么了?”
“唉,別提了,差點兒闖了大禍。”
“遇到韃靼人了?”
“不是,皇上來了。”
裴正英就說了經(jīng)過。
錢豪站起來,在屋里踱了幾圈兒,然后坐下,慢慢喝茶。
“哎呀,表弟,你倒是說話啊。”
“要我說什么?”
“我怎么辦啊?”
“什么怎么辦?此時你不是應(yīng)該陪在皇上身邊伺候著么?怎么就自己回來了呢?”
“我倒是想留在那里,可是皇上不讓啊。叫我回來,安守本分。”
“谷王府已成一片廢墟,你不是應(yīng)該把皇上迎到這邊來,把東府讓給皇上住么?”
“說了好幾回,皇上不來。他說就住在谷王府的存心殿那里。”
“就是谷王府的那個后殿?不是已經(jīng)損毀了么?”
“皇上說,修一下還能用。兩邊的廊房修繕一下,也能住人。”
“那就找人去修啊,跟朝廷要錢,重修谷王府?!?p> “說了,皇上不讓,也不讓我派人去修,皇上自己帶的人在修呢?!?p> “為何不把東大營騰出來?”
“我說了,皇上不讓。還特別叮囑,咱們這里什么東西也不要進獻,犒軍都不行。沒有緊要事情,也不讓我去覲見??傊?,就當(dāng)他沒來,咱這邊該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是皇上啊,來都來了,就在身邊兒,怎么能當(dāng)沒來?這是為什么?”
“我哪里知道?這不問你么?!?p> 錢豪又站起來,在屋里來回轉(zhuǎn)。
“我說表弟啊,別轉(zhuǎn)了好不好,我都叫你給轉(zhuǎn)暈了。你倒是說話啊,我都急死了?!?p> 錢豪又轉(zhuǎn)了兩圈,這才坐下。
“表哥稍安勿躁,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弄清楚皇上來這里的目的何在?”
“皇上說了,就是練兵。還有那個什么快速反應(yīng)部隊,準(zhǔn)備配合九邊用兵。”
“不會這么簡單,都來了什么人?”
“一萬來人,皇上沒說具體數(shù)目,我也不敢問。對了,京衛(wèi)武學(xué)的,從教授到武生,今科舉子,翰林院,還有楊廷和、唐亭、新寧伯、惠安伯、王守仁……?!?p> “兵部主事,左僉都御史,平倭使那個王守仁?”
“是啊,就是他??赡苁瞧劫?xí)和#哺鴣砹??;噬线€說,今后要常駐宣府。內(nèi)閣和兵部的行文,你不是都看了么?”
“沒這么簡單?!?p> “是不是皇上不想跟朝中大臣們見面?讓大臣們給氣走了?”
“皇上不愿意見大臣是真的。但是,只有皇上趕走大臣,就像馬文升和劉大夏他們那樣。哪里有皇上被大臣?xì)庾叩模俊?p> “前幾天,劉健和英國公他們勸諫,讓皇上給陰了。還罰他們在家反省,還不是一個個都老老實實在家里呆著?”
雖然遠(yuǎn)在宣府,但是裴正英在京城安排了不少眼線。京城的消息,這里很快就能得到,消息一點兒也不閉塞。
“那也怪劉健和張懋他們太大意。一文一武,本該互相牽制,彼此疏遠(yuǎn),他們卻攪合在一起,向皇上方發(fā)難。我是皇上,也要生氣。只是閉門反省一個月,也算是皇上寬宏大量?!?p> “皇上也沒想下重手,就是讓他們丟人而已。否則的話,早就罷官了?!?p> “其實這也跟罷官差不多,尤其是劉健?!?p> “劉健怎么了?”
“皇上有旨,不在京城之時,內(nèi)閣就交給李東陽主持?!?p> “那又如何,不過是……?!?p> 裴正英突然醒悟,一拍大腿。
“原來如此,皇上是想逼著劉健致仕?”
“劉健是首輔,反省一個月之后回到內(nèi)閣,卻是李東陽主事,他這個首輔還怎么當(dāng)下去?”
“表哥,咱們都低估了皇上,一直以為他年輕胡鬧。細(xì)細(xì)品味起來,皇上做的事情,都是深謀遠(yuǎn)慮?!?p> “殿試上考新學(xué),舉子們就都得跟他學(xué)習(xí)新學(xué)。今后科舉,已經(jīng)跟以前不一樣,都得按在皇上的意思來。從蒙童到童生,從秀才到舉人,從進士到翰林,今后不懂新學(xué),就沒有進階的希望??婆e已經(jīng)變了。”
“武學(xué)已經(jīng)被顛覆,據(jù)說也都是新學(xué)。老臣們一個個致仕,英國公,郭勛這些人,靠邊站是早晚的事情。你看看現(xiàn)在的武學(xué),還有幾個勛貴子弟?勛貴子弟本來就不爭氣,今后怕是越來越衰落?!?p> “朝會上,皇上屢次表示,對九邊不滿,這可能是皇上這次來這里的主要原因。”
“還有非常重要的一人?!?p> “誰?”
“唐寅?!?p> “大明時報那個唐寅?”
“對,這個大明時報厲害啊?!?p> “有什么厲害的,不就是一張報紙么?”
“你看看,我說叫你多讀書,你還總是笑話我讀書沒用。唐寅把持輿論,皇上想說的話,就能通過大明時報說出來。如果大明時報批評什么,那就是皇上想做的事情?!?p> 啪,裴正英又拍了大腿。
“對啊,大明時報批評了京衛(wèi)武學(xué),皇上就把那里連鍋端了?;噬蠈懥蓑_廷杖,現(xiàn)在誰挨了廷杖,人們就覺得他們是沽名釣譽。這一手厲害啊?!?p> “不僅僅如此,從此以后,政令不出紫禁城,外朝把持朝政的局面,怕是一去不復(fù)返了?!?p> “有了這些事情,你還以為皇上到這里來,僅僅是練兵和支援九邊這么簡單么?”
這回輪到裴正英坐不住了,站起來,在屋里來回踱步。
“表哥,你不要著急,鎮(zhèn)定一點兒?!?p> “你說的輕巧,我鎮(zhèn)定得了么?”
“好,那你就轉(zhuǎn)一會兒,我不著急。”
裴正英反倒不轉(zhuǎn)了,坐了下來。
“表弟,你說皇上是不是為那件事情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