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三月中。
梨花正開,故蜀中女子常結(jié)伴去岐鹿山賞花。
早前便與表姐相約今日賞花,恰巧天氣晴朗,余家晚娘帶著家中仆役前去赴約。
行至鄉(xiāng)下,她才忽想起表姐喜愛的東城糕點忘買。
晚娘立即叫停車夫,她看了看身旁十五歲的貼身丫鬟和只有七歲的桑稚。立即決定讓車夫帶著貼身丫鬟回城,而她帶著小桑稚在此等候。
桑稚今七歲,晚娘十四,再有兩年便要嫁人,按理說府中并不會給她分配如此年紀(jì)的丫鬟,二人之所以能結(jié)成主仆說來話長,簡而言之便是晚娘當(dāng)初見桑稚生得可愛,所以才特地求了娘親收下她。
巷子路間,院墻旁的石板夾縫里長出一株野草,野草生得郁郁蔥蔥如今還開了幾朵小花。三丈遠(yuǎn)處,人家院墻邊一顆梨樹探出大半枝椏,花正開得燦爛,引來一堆蜜蜂、蝴蝶圍著它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石板野花沾光,也分得一只蝴蝶停駐。
桑稚年幼,雖在余府學(xué)了大半年的規(guī)矩,可如今人在府外,小姐又一向不拘著她,稚子玩心起,躡手躡腳弓著身子朝蝴蝶走去。
晚娘也不喝斥,嘴角彎彎。
“啊、啊~”忽一群小童子出現(xiàn)。
蝴蝶應(yīng)聲而飛,桑稚撅嘴,后知后覺想起自己的本分,站直身子,盡職盡責(zé)回到晚娘身旁。
小童子們不知從何冒出,一路追追打打從二人身旁經(jīng)過,一會兒就跑沒了蹤影。
晚娘見他們身上都挎了個布包,如今又正值午飯時候,猜想他們應(yīng)是下學(xué)回家用飯。
陽光明媚,童言笑語一時勾起她無限想象。
巷子那頭,轉(zhuǎn)角處,孩童跑遠(yuǎn)后,緩緩走出一捧書的郎君,身修長,貌俊俏,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
書生名喚衛(wèi)珩,家中獨子,雙親年邁,家貧,他又手無縛雞之力,幸得鄰里憐惜,在學(xué)堂給幼童啟蒙謀一份束脩度日。
因著秋日時便要參加鄉(xiāng)試,他不得不連走路回家的時間都利用起來。幸好這鄉(xiāng)間的路他已走過千百回,所以這一路并無任何磕絆。
“一步、兩步、三步”桑稚嘴唇蠕動,悄悄計算著這小巷會讓讀書郎走幾步。
晚娘也注意到他,還是頭一次見看書如此癡迷之人,腦海中浮現(xiàn)“書呆子”三字,她眉眼帶上笑。
恰值春風(fēng)起,書生行至梨花樹下,梨樹“簌簌”抖身,梨花便落了他滿身。
花瓣趁著寬松的領(lǐng)子順著脖頸落進(jìn)背心,冰冰涼的感覺讓書生感到不適,他抬起頭來伸手準(zhǔn)備掏出花瓣,結(jié)果在看見晚娘清秀嬌俏的臉后手上的動作一僵,他不知不覺看呆。
少年郎俊美的容貌入目,晚娘臉漸紅。
“呆子!”如此失禮,桑稚臭臉。
可沒人能在此時注意到她。
書生回神,晚娘用手指了指他的腦袋,書生后知后覺想起,立馬整理好儀容。
“小生失禮了?!睍笆质┒Y,話畢,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腦子慌亂得一片空白。
忽瞧見落在書頁上的梨花,他撿起落花,腦中一閃而過百般念頭,可卻不太可行。
“書生,你叫什么名字?”她羞紅了一張臉,問完話意識到不合以往學(xué)習(xí)的女兒家規(guī)矩,低下頭,可少女如何忍得住心中悸動,忍不住抬頭偷偷去看那書生的反應(yīng)。
此刻,蜀地女子的熱辣大膽與少女的羞澀在晚娘身上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
“我?小生、小生名喚衛(wèi)珩,如今十七,家中父母尚在,從小長于這岐鹿山下……”少年羞澀,結(jié)結(jié)巴巴,慌不擇語。
晚娘以帕掩面笑起。
“我家小姐可沒問你這些!”桑稚怒斥。
大膽登徒子!
她小小的腦瓜哪兒懂得男女情愛,如今腦子里只有這么個詞。
書生嘴唇一陣蠕動,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一張臉愈發(fā)紅起來,不經(jīng)意對上晚娘投來的目光,少男少女皆笑起,此刻無需再多言。
一時春光無限好。
遠(yuǎn)處車馬聲漸近,馬車就這樣出現(xiàn)在視野中。
“錦繡姐姐!”桑稚高興大喊。
馬車駛近,車夫拉停馬繩,車內(nèi)鉆出一女子,嘴上教訓(xùn)著“沒規(guī)矩!”,可面上并無半點生氣的表情。將桑稚抱上馬車后,她又下車伸手去扶晚娘。
“且慢!”
二人動作皆停,紛紛回頭看著書生。
“三月春寒,如今只梨花正好,小姐若是不嫌棄不如帶一枝回家觀賞。”衛(wèi)珩遞上手中梨花。
“哪里來的登徒子,油嘴滑舌!”錦繡黑臉呵斥。
桑稚點頭,滿臉贊同。
車夫見狀欲動。
只晚娘羞澀一笑,接過花枝摘下梨花簪于發(fā)髻上,瞧著少年郎,小臉紅撲撲,“公子可覺好看?”
至此,仆從二人哪兒能看不出主子的心思。
衛(wèi)珩看愣,呆呆點頭。
晚娘笑意更深,嬌羞著鉆進(jìn)馬車,錦繡緊隨其后,車夫趕馬離開。
車子漸遠(yuǎn),春風(fēng)吹動窗簾,衛(wèi)珩從小小窗口瞧見晚娘簪花側(cè)臉,臉愈發(fā)紅了,呆站在原地不舍離去。
桑稚窺見,將腦袋探出車窗作出鬼臉,“略略略。”
哼,書呆子!
殊不知這書呆子就是她家小姐日后的夫君。
十里長街,燈火輝煌。
“卿卿可喜歡這發(fā)簪?”
衛(wèi)珩自然將手中發(fā)簪插于婦人頭上,瞧了瞧后滿意點頭,贊美道:“卿卿一如初見般貌美!”
身懷六甲的婦人含羞笑起,嬌嗔著打了他一下,“不害臊,如此多人呢。”
身后一眾仆役早已習(xí)慣,見此皆笑起。
“我們家小姐真是好福氣,若我以后也能得此夫婿就好了?!本Y在后面的丫鬟艷羨地與身旁人說。
小丫鬟亦點頭,轉(zhuǎn)而想起自己的身份,有些喪氣:“還是做夢吧?!?p> 晚娘盯著那貌美婦人圓鼓鼓的肚子,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蒼白的臉上多了一抹笑,眼眶含淚。
是了,她的夫君無論何時都是讓人艷羨的存在。
她也曾有過身孕,可是那時年輕不懂,恰逢婆母病重,她早晚侍于病床前,那孩子在未察覺時離開了她。
看著二人恩愛的身影,她心頭酸澀難言。
夜風(fēng)趁隙半點不留情地刮過,她如今的身體如何經(jīng)得起這般,晚娘借著旁邊的攤子穩(wěn)住身子,不住“咳咳咳”咳嗽起來,臉色變得越發(fā)蒼白。
“這位夫人你還好吧?”商販瞥見她蒼白的臉、瘦弱的身子,關(guān)切問道。
“沒事。”
前頭,衛(wèi)珩帶著妻子漸漸走遠(yuǎn)。她急切地佝僂著病體蹣跚追上。
見人走遠(yuǎn),有人嘀咕道:“真是病得不輕,這么冷的天穿如此單薄的春衫,還簪朵梨花在頭上,這不上趕著赴死……”
長臨街。
桑稚瞅準(zhǔn)戎棠的臉一個箭步?jīng)_上前,跪在地上拉住他的衣袖,一邊哭一邊嚷道:“大人,我愿與您做妾,您就行行好……”
戎棠正著急,被突然竄出來的女子這么堵住臉都黑了。
有仆役飛快上前一邊伸后手去捂她的嘴,一邊向周圍行人說道:“這小娘子怕是得了失心瘋,也不知…”
小野從人群里鉆出,一口咬在仆役的胳膊上。
“啊!”只聽那仆役尖叫出聲。
這一嗓子直接將街上百姓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想到此刻余晚娘說不定正拉著衛(wèi)珩說些不三不四的話,戎棠的臉更黑了,怒瞪了身后仆役一眼。
蘇家其余仆役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立即上前想要將二人拉開。
桑稚見狀死死拉住戎棠的衣袖,直接大聲嚷嚷道:“戎棠大人,只要您放過我爹,我什么都依您?!?p> 名字都喊出來了,看來不是失心瘋啊。
有幾名好心壯漢上前攔下蘇家仆役,將桑稚護(hù)在身后。
行人站定,街兩旁的百姓不管之前認(rèn)不認(rèn)識戎棠,此刻都默契圍上前去。
如此陣仗一時半會兒是脫不了身了,戎棠氣極反笑,認(rèn)真看向跪地女子,待瞧清桑稚長相后,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一眾仆役收起棍棒紛紛退回,戎棠招來身旁之人耳語幾句后,走到桑稚身前蹲下身子道:“若不是姑娘所言,我竟全然不知自己何時做過這樣傷天害理之事。常話說“物有相似,人有相同”,為防止誤會姑娘不妨再看看我的臉認(rèn)認(rèn)清楚,免得冤枉了好人。”
瞧他說話氣定神閑的,還真有可能是這樣。
圍觀眾人目光又齊齊轉(zhuǎn)到桑稚身上,無人注意到有幾名仆役悄悄隱入人群后離開。
桑稚抬頭看向他,一時間只覺得頭發(fā)暈,腦子好像變成一堆漿糊。
“認(rèn)…錯…”
“你這個壞人,不許再嚇我姐姐!”見桑稚神情不對,小野一把推開戎棠,抓住桑稚的胳膊將她護(hù)在身后,悄悄傳給她一縷靈力。
桑稚頓時清醒過來,像懼怕似的癱在地上,捧心哀哀切切地哭著:“大人既然說是民女認(rèn)錯了,那定是民女認(rèn)錯了,民女愿予大人為奴為婢,只是弟弟年幼還需人看顧,只期望大人能早日放我爹回家。”
此話一出,周遭議論聲起。
“這是哪位大官啊,竟讓人懼怕成這樣?!?p> “什么官啊,就是胡同蘇大人女婿的侍衛(wèi)而已?!庇腥瞬恍键c破。
“看不出來蘇家竟有這樣的人!”
“你看不出來的多了”。
哪里來的小妖竟敢誤我大事!
“呵~”戎棠站起身,眼中滿是厲色:“看來姑娘是打定主意誣陷我了,既如此姑娘不如說說,你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又是在何處與我第一次見面?按姑娘所說我既如此逼迫你,姑娘可有人證物證?”
說完,戎棠抱拳沖眾人道:“還請各位父老鄉(xiāng)親代我請府尹大人前來,還我清白!”
長臨街南。
街市上人太多了,本就久病又跟了這么許久,晚娘已經(jīng)力竭。
衛(wèi)珩漸漸走遠(yuǎn),她泄了那口氣,一下?lián)涞乖诘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