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汴梁
“你說我怕什么?現(xiàn)在你我還能為圣上效力,鬼面將軍名震天下??墒侨绻幸惶欤阄也辉偈苤赜昧四??”狄清終于說出了自己長久以來最擔(dān)心的事。
“不受重用就不受重用,既是將軍就該保家衛(wèi)國,金戈鐵馬甚至是戰(zhàn)死沙場也絕不后悔,你說的安寧就是怯懦。”狄擎的驕傲讓他很難理解狄清的焦慮。
“狄擎,這就是我們倆的區(qū)別!你不在乎征戰(zhàn)沙場、馬革裹尸,我在乎。你不渴望安寧的生活,我渴望。你不擔(dān)憂未來的處境,我擔(dān)憂。我希望我們可以一起早作打算,急流勇退?!?p> 狄擎聽完,生氣的大喊道:“早作打算?急流勇退?難道你還要過回受人欺負(fù)的日子嗎?你還沒有過夠原來平庸軟弱的生活嗎?懦夫!”
“是的,我就是這么一個軟弱的人,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我在你心目中不就是這樣一個不堪的人?其實(shí)你一直都看不起我,一直都?!?p> 狄清蹲了下來,小時候的場景依稀還在眼前。
“狄清是個膽小鬼,膽小鬼!”
“大懦夫!走,我們不跟他一起玩!”
“丟他,拿石頭砸他!”
……
被石頭砸中的痛感已經(jīng)不在了,可是那喊罵的一聲聲卻在每個使他驚醒的夢里回蕩。
變了,一切都變了。
現(xiàn)在,再也沒有人這樣對待自己,甚至已沒有人敢于直視狄清了。
可是午夜夢回,他分明看見狄擎殺掉自己后取代了自己,“不——”每每他大叫著驚醒。
“不,”狄清搖了搖頭“我只是要過平靜的生活罷了。憑著狄清將軍的名號,又怎會受人欺負(fù),頂著鬼面將軍的稱呼,又怎至平庸軟弱。你不過覺得我就是這么一個軟弱的人罷了。也許你覺得是你在扮演我;可是在我心中,我才像個可笑的戲子,扮演著你。一直以來,是你在假裝我嗎?不,世人崇敬的人是你,看到的也是你。從你成為鬼面將軍的那天起,難道不是我在世人面前扮演一個勇敢強(qiáng)大的你嗎?實(shí)際上,我才是那個跳梁小丑!”
他站起來,推倒堆積在桌上的兵書,砰砰——兵書掉落,砸向地面發(fā)出一陣巨大的響聲,狄清歇斯底里地大吼“我是不想回到原來的生活,變成弱小的狄清??墒牵阒?,如今強(qiáng)大的這個人也不是狄清,是狄擎!而我才是那個狄清大將軍,我才是!”
狄清好像迷失在自己的夢魘里,大叫著“我是狄大將軍,我是鬼面,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你殺不了我,你也取代不了我,我才是我!”
狄擎聽到“你殺不了我,你也取代不了我”的喊聲,驚詫的后退了幾步,盯著狄清的臉,傷心地說道:“原來你是這樣看我的?原來,原來這么多年我——我出生入死,護(hù)著的不過是個沒心沒肺的白眼狼!”
“護(hù)著我?你當(dāng)我是什么?可供戲耍取樂的玩偶?隨時都可以丟掉的傀儡?你不是無時無刻不想取代這個懦弱無能的我嗎?!呵,護(hù)著我?別自欺欺人了。”狄清譏諷道。
“啪——”的一聲,一室的安靜。
過了好久,狄清顫抖的問道:“你又打我?”他惡狠狠地看著狄擎。
微弱的燈光把整個帳篷變成了橘色,溫暖卻照不進(jìn)房間內(nèi)兩個人的心里。
狄擎看著自己抬起的雙手,半晌無言,他放下手,低頭說道:“原來我的存在是你那么大的困擾?可是無論如何面涅不能除去,它已經(jīng)是你的一部分了?!?p> “哈哈哈——”狄清像個瘋子大聲地笑著:“其實(shí)是我的存在是你的困擾吧?別那樣瞪著我,心虛了吧,說中你的心里話緊張了?不然狄大將軍怎肯用這潑婦一樣的手段,哈哈哈!”
“你剛剛已經(jīng)瘋了,所以……我……我才……”一向直來直去的狄擎也吞吞吐吐了起來。
狄清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他抿著嘴搖了搖頭:“我瘋了?我從沒有像此刻這樣清醒。你不同意除去面涅?身體是我的,其他的事情我可能做不了主,這件事情你能奈我何?”
這時他的臉上露出了陰狠的表情,搖曳的燈光下,明滅不清,“我出去走走。”說完,推開房門,大步走了出去。
寒鴉從狄府的上空飛過,撲騰著翅膀,劃破寧靜的夜,一陣風(fēng)吹過,空氣中裹挾著肅殺的味道。
將軍這大半夜里到底要去哪?左右兩邊的侍衛(wèi)對視一眼,深感疑惑:圣上有急事召見將軍?不能吧,沒看到傳圣旨的人啊。
離開家門的狄清百無聊賴地在路上游蕩。
狄擎終于還是不同意除去面涅的,狄清絕望地想著,那么總有一天他會殺了我的。
他會殺了我的。
他會殺了我的……
他,會,殺了我的!
不!不行!我不要死!好不容易活到今天,好不容易有了地位,我……我還沒有找回哥哥……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殺了他?
對!殺了他!
只要?dú)⒘怂?,我就是天上地下唯一的狄清、狄大將軍、鬼面將軍、樞密使?p> 既然我們兩個只能活一個,那就應(yīng)該是我活,他死。因?yàn)樗枪治铮麚屪吡宋业囊磺小?p> “他救過我的命?!边@個念頭突然閃現(xiàn)在狄清的腦海,他似乎還看到每一次生死攸關(guān)時狄擎背著自己殺出重圍。
瞬間,狄清有些動搖。
不對,不可以動搖。他在戰(zhàn)場上救我,不過是因?yàn)槿绻谊囃隽?,他就沒辦法頂替我的身份了。他會殺了我的,所以我要活下去,他就必須死!
該怎么殺了他?他那么強(qiáng)大,該怎么殺了他?
怎么殺了他?怎么殺了他?怎么殺了他?怎么殺了他?怎么殺了他?怎么殺了他?……
狄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是如此的強(qiáng)大而有力,而我一直都是這樣的……
可是那又如何?我才是真正的狄將軍,唯一的狄將軍,只要?dú)⒘怂?,殺了他?p> 我到底怎么才能殺了他?狄清近乎絕望地陷入了瘋狂的思考,不知不覺中就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瓦子口破舊的茶館,走到了百花巷里。小巷子里黑暗悠長,盡頭處只有一扇青藤掩映的小木門,旁邊的小木牌上隱約寫著“銘熙典當(dāng)”四個模糊的字,不仔細(xì)看幾乎不可辨認(rèn)。
奇怪,狄清暗自思索:我在京師居住多年居然沒聽說過這家店鋪,難道是上次出征時剛開的?
狄清感覺店鋪散發(fā)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吸引著他往里走?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推開那扇小木門,走了進(jìn)去。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瘦弱年邁的打更人用他那破鑼一樣的嗓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復(fù)著,佝僂的身軀,拎著一柄小燈,走過一家一戶,拐進(jìn)了百花巷里。
剛剛在巷子盡頭是出現(xiàn)了一扇小木門?似乎有個人走了進(jìn)去?
眼花了吧,打更人揉揉眼睛,明明只有一堵墻啊。一直以來百花巷的盡頭也都只有一面墻啊。
打更人似乎聽到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談話聲,一陣夜風(fēng)刮過,他緊了緊衣服,快步離開了百花巷。
狄清慢慢地往里走去,穿過一個小院,院子里的海棠樹即使在夜間也散發(fā)著芳香。院內(nèi)東側(cè)的廂房亮著燈,微弱的燭光穿過窗戶,照亮了墻角的螞蟻。這家店看上去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進(jìn)來了,到處都透著陰森古怪。
海棠樹下的石凳旁突然傳出了一個聲音,嚇的狄清猛然轉(zhuǎn)身。
“你來了?”花銘熙婉轉(zhuǎn)悠揚(yáng)的聲音,讓這三個字像個小勺子似的將來人的內(nèi)心撓的癢癢的,卻看他嘴角微微上翹,眉眼含情,端的是一副嫵媚妖嬈。
“你認(rèn)識我?”狄清問道。
“呵呵,”笑聲宛若清脆的鈴鐺,“我不認(rèn)識那個世人眼里的你,但是我在等每個應(yīng)該回到這里的人,而你就是我要等的人。”花銘熙稍稍翹起蓮花指微微扶了下胸口,作西施狀,似乎這一小段的話已耗盡他大部分的精力。
“等我?難道你知道那些發(fā)生在我身上離奇的事?”
銘熙搖搖頭,“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都沒有離開店鋪了,久到不知今夕是何夕了,你的事我又怎會知道呢?罷了,不談這些,你來這里要做什么?”
花銘熙一掃慵懶的狀態(tài),望向狄清的眼睛里,好像要看透他的靈魂一樣。
“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走來這里的?!?p> “緣分?!?p> “緣分?”狄清覺得這個店長真是惜字如金,半天也不肯多說兩句話。
“客人,飲杯茶?!辈恢螘r,背后又出現(xiàn)了一個女子。
“離娘?!便懳踺p輕地喊了一聲。
這個被稱作離娘的女子,似乎早已習(xí)慣了店主的做派,朗聲道:“是的,主人!”
她面向狄清,緩緩地說道:“是緣分,每個入店的‘人’都可以通過交換靈魂實(shí)現(xiàn)任何愿望?!彪x娘說到人的時候停頓了一下,看著狄清沒有反應(yīng)才又說了下去。
“交換靈魂?”
“是,你要換什么?”離娘問道。
“戰(zhàn)爭的勝負(fù)也能做到嗎?”
“自是不難,只要交換靈魂即可?!被ㄣ懳醪[著眼睛,好似望著桌上的那面銅鏡又似乎沒有看著什么。
離娘剛剛說緣分?對,這就緣分!狄清腦中頓時清明。就在他絞盡腦汁想殺狄擎而不得之時,這樣一間取人靈魂的小店便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狄清終于明白該怎樣殺死狄擎了——我把我的命賭上,換你的命!
“那我要用靈魂換取廣西平定?!?p> “好,締結(jié)完成,交易開始?!被ㄣ懳跤挚戳说仪逡谎郏p嘆一聲:“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