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打架
史思明的話像長了翅膀一樣通過燕軍將領們的嘴巴傳到了戰(zhàn)士們耳朵里。
他們頓時興奮到了極點,當兵吃糧沒什么盼頭,取功名那也是將軍們的事兒,可誰會不喜歡報仇和搞錢呢?
即便是沒有“仇”,為了搞錢那也是可以創(chuàng)造“仇”的嘛。
這次跟著史思明北上的主力是范陽城南邊的恒陽軍,唐興軍,橫海軍,北平軍和各郡縣的郡兵民兵,他們可沒把平盧和范陽北面當作自家老鄉(xiāng)。
平盧人自己的軍隊剩得還真不多了,除了柳城郡的八千人之外,剩下的全在薊門關中,而且每個人都精疲力竭,連身上的雨水都來不及打理,便橫七豎八的睡到一片。
精神上的疲憊和身體上的疲憊也讓趙鐸很痛苦,更痛苦的是他覺得自己剛閉上眼睛沒一會兒,便聽見邢君牙高聲喊他。
“君聲,快些起來!燕平軍和盧龍軍打起來了?!?p> “啊?怎么回事?”
趙鐸覺得腦瓜仁巨疼,他費力的翻下床,瞅了瞅著天上的太陽,他也就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啊!
這些軍爺都不知道累嗎?
怎么還能有精力打架!
“燕平軍的弟兄做晌午飯,盧龍軍的弟兄抱怨分得太少,雙方嗆了幾句,不知怎么的就打起來了。”
邢君牙也挺尷尬的,軍中有軍中的派系,劉正臣還在時看不太出來,劉正臣一死,他這個平盧軍的都尉在盧龍軍面前說話就不好使了。
兩人一路狂奔到了校場,發(fā)現武斗已經平息了下來,但情況卻很糟。
幾個年輕的燕平軍被得趴在一邊,嘴巴鼻子都是血,石榴和燕軌赤著胳膊騎在兩個盧龍軍背上,死死箍著對方的脖子,勒著人家直翻白眼。
陽惠元把幾個手持橫刀的盧龍軍攔在身后,扯著嗓子怒吼:“趕緊把人放開!你們都尉教你們作戰(zhàn)就是用來對付自己袍澤的嗎?”
石榴很不服氣:“是他們先動手的!”
燕軌也狠狠瞪著陽惠元:“他們用刀子對著我們,可有想過是自己袍澤?”
陽惠元氣得渾身發(fā)抖,他也沒打算包庇自家這些混小子:“你們也是,趕緊把刀子給我丟了,想要吃軍棍還是怎么的?”
那幾個盧龍兵不情愿得垂下橫刀,嘴里卻還在嘟囔:“我們又沒說錯,若不是他們丟了燕平城,何至于每人只能分到一碗稀粥?”
陽惠元頭發(fā)都要立起來了,這種時候說這些沒用的只能動搖軍心,他不想事情鬧大,可偏偏這些小子一個個的誰也不聽勸!
火氣蹭的沖上了腦門,他從軍十幾年,也不是什么好脾氣的斯文人,腳尖一抖,挑起地上的橫刀,凌空便向那說話之人劈頭砍去:“混賬東西,老子砍了你!”
哐——
邢君牙及時趕到,硬吃了他這一刀。
趙鐸看他都被砍退了一大步,顯然陽惠元并不只是做做樣子,他在心中排除了陽惠元暗中鼓動盧龍兵鬧事的選項。
這確實是個意外。
“軍中私斗,這是犯了軍法。該怎么罰就怎么罰,即便是犯了死罪,也要按按律砍頭。腦袋又不是韭菜,砍了可就不長第二茬——”
趙鐸看了看士卒手邊的稀粥,清亮如水,里面隱約能看見一碗底栗米。
“我記得關中的糧食,足夠吃上八日,難道是我記錯了?”
他意味深長的看向陽惠元,最先入關的燕軌,清點糧食的也是燕平軍,但分配糧食的權力只有他們三個都尉才有。
他和邢君牙入關時,伙房已經開始做飯了,這命令是誰下的,自然不言而喻。
陽惠元面皮子微微一紅,梗著脖子沒有答話。
他的親兵不服氣的應道:“能吃八日倒是不假,可現在敞開了肚皮,八日之后又當如何?盧龍據此六百余里,即便軍使現在就得知我們被困的消息,出兵來救,至少也得十余日,我們當然要儉省一些?!?p> 趙鐸搖了搖頭,沖石榴抬了抬下巴:“重新去做飯,按每人半升栗子的量,其余的菜肉,有就摻一些。”
“趙都尉,不能……”
那親兵話都沒說完,石榴已經氣鼓鼓的走了。
陽惠元也氣得直哼哼:“趙都尉,行軍打仗可不是兒戲,我好歹也比你多吃了十幾年的咸鹽,你還是聽我一言……”
趙鐸擺擺手,不緊不慢的走上了校場的點將臺:“諸位,薊門關的糧食確實不多,敞開了吃,能堅持八天;煮粥喝,能堅持一個月。但是——你們需要的只是茍延殘喘的一個月嗎?你們甘心像婦人孺子一樣,把性命完全寄托在別人身上嗎?”
“我不甘心!”趙鐸放緩了語速,“吃敗仗的又不是我們!咱們在范陽城下狠狠咬了阿史那家一塊肉下來,又在他們十幾萬大軍的合圍中,順利進入了薊門關。阿史那承慶現在一定氣得在跳腳,咱們才是應該乘勝追擊的一方??!”
校場上的士卒們都傻了,含著清水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的覺得有道理是怎么回事?
“節(jié)度使知道平盧沒有懦夫,所以他給我的最后軍令,不是讓我們留在這里等待袍澤們的救援,而是殺回盧龍去!”
校場忽然安靜了下來,大家又想起了劉正臣,若是節(jié)度使再次,也不會選擇固守吧。
趙鐸說得很有感染力,就連陽惠元也感到心底的熱血在沸騰,他眼眶發(fā)紅的望向了趙鐸,好像真的看見了沖鋒在前的劉正臣。
雖然體魄相差甚遠,但他們的氣魄卻如此相似。
趙鐸乘勝追擊:“你們想回家嗎?”
片刻的沉默,然后是地動山搖的呼聲:“想!”
“你們已經被偽燕的十萬大軍和阿史那家的同羅騎兵嚇破膽了嗎?”
“沒有!”
“很好,這幾日諸位大可以放心吃喝,養(yǎng)足精神。八日之內,我們必將突圍!”
“突圍!突圍!突圍!”
校場沸騰了起來,人的情緒越是在動蕩時,越是容易被影響,趙鐸稍稍松了口氣,這場斗毆表面上只是為了吃幾口飯,本質上卻是秩序崩塌的前兆。
當恐懼和迷茫將一個人完全包圍時,憤怒是最常見的宣泄方式,他們可不是講道理的文明人,大兵的憤怒都跟流血有關系,不讓敵人流血,那就得讓主將流血,終唐一朝,死于兵變的主將簡直不要太多。
要是今日他沒能先將大家的情緒帶穩(wěn),搞不好就再也走不出薊門關了。
這也還只是暫時安全罷了。
想要真正成為平盧的主心骨,他還有很多的工作要做。
趙鐸想到指導員教育他們的話,真男人從不畏懼挑戰(zhàn),既然擔子落在了自己肩膀上,那就創(chuàng)造條件也得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