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重逢
侯家的老斥候們面面相覷，他們上山時倒是聽趙鐸提了一嘴要找山中結(jié)寨之所，但那不是擔(dān)心阿篤孤會跟軍都山中賊寇勾結(jié)嗎？現(xiàn)在阿篤孤都跑了，還管山上結(jié)寨之人做什么。
趙鐸看他們的表情就明白沒戲，嘆著氣，坐了回去。
沒等他坐穩(wěn)，門外再次傳報：“都尉，石榴回來了！”
趙鐸再一次坐直了起來：“快，叫他進(jìn)來！”
石榴大步流星的走進(jìn)縣衙中堂，他身后還跟著一對父子。
趙鐸心頭猛然一松，眼眶竟然濕潤起來：“文遠(yuǎn)兄！錢伯父！”
錢明山在堂外還能忍住，此時一見趙鐸，兩行老淚便忍不住的一直往下流，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嗚咽失聲：“縣令啊縣令，老夫可算是又見到您了！你可知這一日日，咱們在山上過的都是什么日子吶！”
錢文遠(yuǎn)眼中也有淚水，但他到底不是半年前那個萬事都聽父親安排的少年了，先是向趙鐸拱手行禮：“君聲，你沒事真是太好了?！?p> 趙鐸從坐榻上竄下來，一把抱住了錢文遠(yuǎn)。
雖然才穿越過來的時候，燕平縣對他算不得友好，但大家一起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他早就真心把燕平人當(dāng)作自己真正的鄉(xiāng)親。
此地，便是他在大唐的故鄉(xiāng)。
錢文遠(yuǎn)輕輕拍了拍趙鐸的后背，卻也沒覺得有什么逾禮：“君聲莫聽某父親所言，山中日子雖不如縣城，卻也過得下去。大家還新墾了些土地，即便今年冬天不出山來，也無大礙。父親之苦，不過是之前沒有你們的消息，日日提心吊膽，憂慮所致?！?p> “是，是……縣令，老夫沒有怪您的意思，就是擔(dān)心……”錢明山稍稍緩了過來，抹著臉訕訕說道。他下山時就聽說趙鐸已經(jīng)接手了劉正臣的兵權(quán)，現(xiàn)在北平郡的郡守都得聽他的，這算是多大的官，他敢都不敢想。
“燕平是暫時回不去了。但北平郡在我手中，劃一塊地方讓大家居住沒什么問題。我的意思是你們慢慢從山中遷到盧龍來。要么每二十戶為一組，分散開來暫居盧龍城周圍的村子當(dāng)中；要么給你們所有人一起找塊地方，重新起個村子，便不與盧龍人同住。只是想要安置數(shù)千人之地，便不可能在盧龍城周圍，目前看來，或許只有玉田縣周邊能有地方?！?p> “君聲，軍都山雖大，卻也不是處處都無法住人。從我們結(jié)寨之處到燕平需要一日，到玉田亦需要一日，山中已建好房舍，開出田地。雖有野獸毒蛇，比起兵亂來，卻又不值一提。若好生經(jīng)營，未必不能成真桃源。況天下終有太平之日，若是在盧龍生活的慣了，再回燕平，怕又要傷筋動骨一番?！卞X文遠(yuǎn)松開手，笑了笑，說道。
趙鐸有些黯然，他也不是沒想過被拒絕，但真正聽入耳，還是很讓人意難平，他到大唐以來，不負(fù)常源馬燧所助，不負(fù)郭子儀所重，不負(fù)劉正臣所托，亦不負(fù)麾下士卒將校所信，唯獨(dú)是負(fù)了燕平人。
他嘴巴發(fā)苦，心里空蕩蕩的：“好，好，那便你們自己決定吧。缺什么便派個人出來……”
“嗯，缺的東西還真是不少?！卞X文遠(yuǎn)打斷了趙鐸，笑容更盛：“冬衣，農(nóng)具，武器還有子弟們的前程，這可都得你這個縣令來想辦法才是。”
趙鐸愣了愣，前面三項(xiàng)他懂，后面那是什么意思？
錢明山也摸了把臉，笑出一臉的老菊花：“頑執(zhí)的意思是，咱們燕平子弟雖沒什么大能耐，但好歹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若君聲你用得上，多少給他們安排個職事。自己人你用著放心，也讓孩子們奔個前程?！?p> 趙鐸心頭升起一股暖流，錢文遠(yuǎn)為了不讓燕平跟自己離心離德，倒也是花了一番功夫，只要能讓燕平子弟在自己身邊來任職，那么燕平人就會一直支持自己。這年頭的想要把官當(dāng)起來，沒有鄉(xiāng)黨或是宗親，便會舉步維艱。
說什么讓燕平子弟奔前程，自己手上還有兩百多號燕平大頭兵呢！
這一路上給他們唯一的優(yōu)待也就是不用率先去沖殺，這一點(diǎn)甚至都不叫優(yōu)待，完全是因?yàn)樗麄兲荒艽蛄?，連陽惠元和刑君牙都看不起讓這幫人先沖。
錢文遠(yuǎn)給了這么個臺階，他肯定就是要下的：“錢伯父言重了。時逢亂世，正是建功立業(yè)之時，若有燕平兒郎愿意為朝廷出力，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我留在玉田也只是想要見見你們。如今見過，便要立刻回盧龍去。冬衣，農(nóng)具和武器我都會想辦法讓人送進(jìn)山中。至于燕平兒郎，有想要搏前程之人，讓他們直接來盧龍城尋我！”
錢明山連連點(diǎn)頭：“甚好，甚好。見了君聲這一面，老夫這懸著的心也算是放下去了。山中事不必你多操心，山中道路險遏，幾人來回尚且不易。若是人多更不敢輕易入內(nèi)，大家伙都安全得很。”
三人上一次坐在一起說話還是在桃花初開之時，如今連夏日也要過完。趙鐸一路生死相搏，錢明山他們在山上結(jié)寨也歷經(jīng)了艱辛。正事說完，便剩下閑話家常。話匣子一打開，有叫了些小菜伴酒，一直吃到了天色將明。
過了卯時，趙鐸把爛醉如泥的錢家父子交給要繼續(xù)留駐在玉田縣收集情報的石榴，自己則出了城，帶著燕軌和劉武，馬不停蹄的要趕回盧龍城去。
盧龍城里也還有個老朋友在等他。
一路疾馳，中途換了兩次馬，兩百多里路趙鐸只用了大半日。
在官衙前停下來時，他只覺得渾身都在打顫，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似的，他扶著燕軌大步跨進(jìn)中庭，還沒站穩(wěn)便被人狠狠箍在了懷中。
“君聲！”那人只喚了一聲，然后便嗚嗚的痛哭起來。
趙鐸感覺自己肋骨都要斷了，連聲咳嗽，使勁拍打著那人的胳膊：“董秦兄，您……您這是要勒死小弟啊！”
董秦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將他放開，但還是使勁用手抹眼睛：“節(jié)度使對董某恩如父子，想到再也無緣見他，便控制不住……君聲，還好你回來了！”
董秦只比劉正臣小幾歲，但趙鐸絲毫沒覺得他說恩如父子有什么夸張的。
此人是個純粹的武夫，集中了武夫所有的缺點(diǎn)。
他不但貪婪好色，而且兇暴無知，看不起讀書人，也正因?yàn)槿绱?，此人?dāng)了半輩子忠臣，但還是被人忽悠著上了賊船，落得身死族滅不說，還被永遠(yuǎn)釘在了叛臣的恥辱柱上。
不過他也有武夫才有的優(yōu)點(diǎn)，重情重義，堅韌勇猛，最重要的是他擰巴。只要是自己喜歡的人，那干什么都是對的；若要是自己看不上的人，說破了天也別想讓他給個好臉。
有這么一個武瘋子支持，無論是誰得好好掂量掂量劉正臣的臨終囑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