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話家常
胡刺的氈帳又有些安靜,三面的坐席都只有咀嚼的聲音,連侍酒的契丹女子都不敢說話,只是不斷將客人們的酒樽加滿。
胡刺并不是真的餓了,他只是需要些時間好好思考。
或許等會應該再去詐詐突厥的使臣,事情與他們說的并不相同,大唐的老皇帝是跑了,但他們又有了一位新的皇帝,更年輕或許也更有能力的新皇帝。
他的祖上有最強的男人,也有最強的女人。
契丹應該跟他們?yōu)閿硢幔?p> 胡刺目光憂傷的瞅向趙鐸,從這個年輕的節(jié)度使身上他看到了很強的攻擊性,雖然他口口聲聲叫自己恭仁王,但胡刺沒有從這個稱呼中感到半分敬意。
大唐就是有那個實力,他們位于世界之巔,對于恭順他們的人,封王封侯,大方豪爽;而要忤逆他們,他們也隨時能將一個契丹王變成階下囚。
胡刺收回目光,又看向了金富城那邊。
這是進氈帳之后,他看過去的第二眼,好像說這小子是新羅的大使。
胡刺更憂傷了,他想起來中原人不但霸道,而且記仇。大隋皇帝跟高麗結(jié)下了的梁子,換了李家皇帝還不能放過,打了兩代人,愣是把人家打得亡國滅族才算完。
“對了,本王還未敬新羅大使一樽酒。本王尚還是王子時,曾去過一回你們那里,在北原小京和國原小京認識不少朋友,不知大使乃是何方人???”
他這一開口,趙鐸直接咬碎了一塊羊排骨,坐在他身邊的李家翻譯也露出了驚疑之色,低聲替他將胡刺的話翻譯了出來。
趙鐸的心懸了起來,他帶金富城他們一同前來,不過是想造造聲勢,假裝唐新已經(jīng)有了聯(lián)盟之意,用以威嚇契丹,至少要讓他搖擺不定,拖延住時間。可千算萬算,沒算到胡刺竟然去過新羅,而且會說新羅話!
他忐忑的看向金富城,生怕他一開口就露了破綻。
金富城從食物中抬起頭來,拿起身邊的酒杯,飲了一杯,方才從羊皮氈子上起身,和手作揖:“吾名千城,父為國原大尹,家祖曾為上大等,母族亦有真骨在身?!?p> 來之前趙鐸問過他的身世,他說他父親是在國原大尹的小妾娘家做管家。他們串好了供詞,金富城對國原小京大尹家的情況熟悉,便讓他假扮大尹家的兒子。這番回答倒也中規(guī)中矩。
胡刺點頭,若閑談家常般又問:“上次與你家兄長暢飲,相談甚歡,不知他近日可好?”
趙鐸哀嘆,果然小聰明就該少玩,能堂堂正正用陽謀之時就不當去用陰謀,明明局面已經(jīng)大好,就為了自己這招本看似錦上添花之棋,反倒要出大簍子。
他腦子里飛快旋轉(zhuǎn),想要尋個話題打斷胡刺,卻聽見金富城輕聲一笑:“家中兄長甚多,終日隨在父親身邊的便有善輪,慧輪,**三位,大王不妨再說得詳細些,好叫千城確定您說得究竟是哪一位兄長?!?p> “嗨,你看看,本王也記不得他名號。只知他年紀與本王相差不多,高且瘦,酒量好,喝到興起與本王比了一場武,不分高下。他甚為高興,當場賦詩一首?!焙萄凵裰袔е嫖?,說得含含糊糊的。
李家翻譯一邊說,一邊急得舔嘴唇,金富城的父親只是在大尹的小妾娘家做管家,對大尹了解便就是了,哪能還把他兒子全都過問一遍?。】春踢@話問得,越來越奔著私密的地方去,即便這個問題不露餡,下個問題也得遭!
趙鐸卻皺起了眉頭,看向金富城的眼神變得深沉起來。
金富城的神情很自若:“三位兄長的年齡都與大王相差不多,但善輪兄自幼讀書,不曾習武,更不可能與大王您不分高下;**兄倒是武功高強,但他又不愛讀書,恐怕沒有當場賦詩一首的本事。只有慧輪兄,文武雙全,還是國原第一美男子,與大王喝酒的,想來便是他了?;圯喰志毼鋾r不愛穿甲胄,他肩上有只大鵬鳥紋,不知大王是否也有看見?”
“哈哈哈,有看見,有看見!”
胡刺面上哈哈大笑,心里卻暗罵不止??磥恚@新羅人真不是冒牌貨。金慧輪那家伙當年可是對大唐不恭敬得很,他這是失勢了嗎?如何卻又讓他家的小弟做了出使大唐的使臣。
大唐真的如此強大,連新羅的權(quán)貴也不得不屈服于他們!
這安祿山果然是個廢物,連長安城都拿下來了,還坐不穩(wěn)大唐的江山。雜胡便是雜胡,就他那樣也配自稱軋犖山?
胡刺心中負氣,只好接著喝酒,又叫來舞女在氈帳中間開始跳舞。
跳了幾曲,吃光的大銅盤被撤了下去,胡刺搖了搖酒樽,順手扔掉,扶著懷中的契丹美人站起身來:“這地凍天寒的時候就該在氈帳里暖和著,兩位大使且先住下,吃些肉,喝些酒,有看得上眼的姑娘便使喚人替你們尋去,反正也不急那一時?!?p> 到底是做大王的人,胡刺很快理清楚了思緒,
拿不定主意便拖著唄。
誰強誰弱不是靠嘴巴吹出來的,不管是突厥人還是唐人,想要讓他胡刺臣服,都得拿出真金白銀,真刀真槍來。要是突厥人的軍隊先來,那便斬了大唐的使臣,做突厥東征的后援;若是大唐的軍隊先來,那便斬了突厥的使臣,做大唐勤王的前卒。反正這是他的地盤,就算趙鐸身邊有幾個高手,也不可能真的殺了他。
大唐和突厥想要的是契丹的支持,而不是亂成一鍋粥的契丹。
這么一想,他就安心了。
金富城從坐席上站了起來,趙鐸也垂下了手中的酒樽。
那些舞女含情脈脈的靠過來,語言不通便用眼神交流,用手勢向他們示意,在契丹的第一夜將由她們來伺候。
趙鐸笑了起來:“多謝恭仁王盛情款待,趙鐸這一路上來的沖忙,來不及準備禮物。好在剛才宴樂之時靈機一動,讓弟兄們就地取材置辦了一份,恭仁王不妨看了一眼再回去休息?!?p> 胡刺根本沒想那么多,迷迷蒙蒙的只是點頭:“趙大使客氣了,只管當這是自己的家,還準備什么禮物啊——不必!”
“還是看一眼吧?!壁w鐸拍了拍手,主動走到氈帳外面,伸手撩開了簾子。
搖曳的火光之中,胡刺看見一隊唐軍士卒直挺挺的站在帳外,整齊劃一,甲胄齊全,手中都拎著一個包袱,目光炯炯地望著他們。
他心里咯噔一下,酒醒了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