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掰手腕
“這是我做的名冊，從去年十月一直到正月初逃來的難民全都在冊，一共是一千零四十三戶，丁男一千一百二十五人，婦人童子老者一共三千三百一十三人。正月之后，丁男被董將軍帶去武清，后面便再無人送至此處。”
一千零四十三戶！
是盧龍戰(zhàn)前人口的三分之一，盧順德那狗吃屎的玩意告訴自己沒有增加！
趙鐸壓下心中怒火：“來磚窯的盧龍人你可有記錄？”
“那倒是沒有，盧龍人在戶司有底，并不需要我們再做記錄?！卞X文遠頓了頓，“不過，數(shù)量也不會低于千人。我時常會與他們閑聊，冬季無事可做，留在家中還要吃糧燒柴，此處不禁少男和老者，但凡家中有能動彈的，都愿意來此做工?！?p> “他們與那些難民相處如何？”
“小處自然會有摩擦，但即便不分盧龍內(nèi)外，一樣不可能人人都相互欣賞。總的而言，相互不熱切，卻也沒有干涉。”
趙鐸砰砰砰敲了敲墻壁，他還沒弄出適合的粘合劑，直接用磚和泥漿砌起來的房子外面還另抹了一層泥，敲起來不太結(jié)實，只能全部蓋成低矮的平房，擱后世連豆腐渣工程都不能算。
但就是這樣的房子，就足以讓一個家庭度過寒冬。
盧順德他們?yōu)槭裁匆钃夏兀?p> “君聲，我隱約聽到些風聲。您不是鼓勵開荒，還提出要由州里出牛馬自各處助農(nóng)嗎？如今自盧龍往下，處處的鄉(xiāng)紳都在拼命買進家奴，開墾荒地，就連婦人孩童都被驅(qū)進田里進行勞作。這消息或無大用，卻也可能與磚窯現(xiàn)在的狀況有所關(guān)聯(lián)?！?p> 趙鐸扭頭看向錢文遠，一道閃電劈過腦海，他想起了上次去牙行時聽到那老頭的嘀咕“自從節(jié)度使開始收容難民，牙行的生意便難做了”！
對了，他們反對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燒不燒磚的事兒，他們反對的是自己整個的難民收容計劃！
要是自己讓平州的百姓和難民全都有吃有喝有房子住，自然就不會有人窮困到需要賣身為奴，沒有人賣身為奴，那些鄉(xiāng)紳大族又去何處買家奴來替自己家干活呢？
盧順德啊盧順德，做著朝廷的官員，打的還是他家那點小九九！
想通了其中的關(guān)鍵和根本矛盾點，趙鐸反倒不著急了。
矛盾能調(diào)和，便尋找大家都能接受的妥協(xié)點；要是欲壑難填，那邊用實力說話。若是這些鄉(xiāng)紳想要在與突厥人這一戰(zhàn)之前跟他扳手腕，或許他還真是不行。但出關(guān)這一仗替他贏得了太多的聲望，只要遼東李家沒被牽扯進來，他就不信憑他個盧順德，還能把天給跳破了。
他捏著下巴捋了捋，此事要先搞定董秦。
去武清的理由也很好找。
犒軍！
靜塞軍被劃歸平盧之后他這個平盧節(jié)度使還從來沒去看過他們，此番出征饒樂，燕軍也加大了攻勢，若非靜塞軍堅守武清，他也沒法出動那么多人去攻打阿史那承慶。該賞就得賞，不能因為要節(jié)流，就不辦正事。
趙鐸連李守言都沒通知，只帶了邢君牙和劉武，說走就走，揣了倆餅子便直奔武清而去，等盧順德他們第二日再想見趙鐸，他已經(jīng)到了武清城外。
武清這個名字是天寶元年改的，比起后世的武清區(qū)來說，轄境更大。
董秦駐扎在雍奴城中。
還在城外，趙鐸便看見許多衣衫襤褸的男子在城門外搬運土石，挖深壕溝，至少有兩隊士卒在來回轉(zhuǎn)悠，看見干的慢的，便一鞭子甩上去，若有人敢叫出聲來，少不得還要補上一腳。
幾人行至百步，哨塔上傳來大喝：“前面的人站住，稟明身份，再往前走便要放箭了！”
劉武打馬向前：“平盧節(jié)度使趙鐸，攜盧龍防御使邢君牙來此，速速稟明董秦將軍，開城迎接！”
城樓上的士卒瞇眼看了兩下，聲音放緩了些：“此乃戰(zhàn)時，不敢私自放諸公進城。還請在城外稍后，我等這便進去稟報?！?p> “董副使是員猛將，靜塞軍在他手里倒是比以前像樣了。”劉武調(diào)頭回來，說道。
趙鐸心里想著：猛將是猛將，打仗也是把好手，若是能功成名就，善始善終，就更好了。
雍奴城實際上不大，董秦很快便帶著靜塞軍大大小小的將領(lǐng)從城里跑了出來，他們似乎正在開什么會，皆甲胄在身，來得甚是整齊。
“君聲，你怎么就帶這么幾個人來雍奴？若路上遇到什么剪徑賊人該如何是好？劉武你也是，還當自家主將乃是客奴兄那般自幼在沙場中打磨出來，有一把子牛都抵不過的氣力不成？”董秦這一見面，禮還沒行，到先埋怨上了。
趙鐸知道在他心中自己是個小弟弟勝過是個節(jié)度使，也不計較，笑了笑：“小弟此番自塞外回來，筋骨可是強健了許多。州里軍里皆是庶務，便顧不得那些排場了。此番前來，主要是看望兄長您，另外也是看看靜塞軍的弟兄。正是有諸位守在此處，盧龍方才有膽氣與那突厥人一戰(zhàn)！爾等皆乃英豪，論功行賞，自不可落于人后！”
這話當著守城的士卒和一大堆靜塞軍將領(lǐng)說出來，就像大冬天的火塘子，說不出的暖人心。出城之前還不太把這小節(jié)度使放在眼里的，這會兒也覺得這位年輕的長官看起來英氣勃發(fā)，甚是順眼。
董秦咯咯直笑，趙鐸給靜塞軍面子，就是給他面子。
他不糾結(jié)趙鐸是咋來的了，上前親自牽趙鐸的馬韁，讓他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奶埋R來，一邊向前走，一邊跟他介紹隨行的將領(lǐng)。
靜塞軍的編制比盧龍軍更加規(guī)范，卻又和平盧軍有所不同。以董秦這個軍使為主將，副使兩名，左右都虞侯各一名，前后左右?guī)娎蓪⒏饕幻?，此九人?gòu)成靜塞軍最高軍事指揮集團。
董秦主管全軍，兩位副使一個負責城防，另一個負責糧草，都虞侯和四軍郎將各領(lǐng)一個千人營。
靜塞軍從去年四月底打到現(xiàn)在，千人營早就已經(jīng)不足千人了，他們一開始在燕軍的俘虜中收編。去年燕軍大敗之后，李懷仙將四路燕軍收編到了一起，連續(xù)兩個多月愣是沒有出戰(zhàn)，只關(guān)著城門使勁練兵。直到正月初才發(fā)動了一次進攻，雖然還是被打退了，但董秦明顯感到，燕軍的戰(zhàn)斗力和士氣都比之前強了許多，他們死了不少人不說，還眼睜睜看著別人退去，一個俘虜也沒抓到。
他沒辦法，只好將目光投向輔兵。但武清的百姓被抓進城的大都已經(jīng)累得不成人形，沒抓進城的也全跑了，看來看去沒一個能用的。
董秦拍著趙鐸的肩膀哈哈大笑：“你那磚窯中的民夫還真是好用，個個體壯，修城運糧不在話下。就是欠些調(diào)教，說什么你答應他們不入行伍。真是屁話，如今處處都在打仗，好手好腳的男兒，憑哪樣不入行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