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不講理
幾人騎馬剛走出城門不遠(yuǎn)，大路中間忽地躥出一群老老少少，為首的老頭噗通一聲跪在馬前：“節(jié)度使，小老兒有冤情，求您為咱們做主啊！”
趙鐸不得不勒住了馬，冷眼看著那一群人。
“小老兒是盧龍城外秀水村里正，老祖曾做過縣里市令，父親亦是市令，開元初年娶妻，生了三子，長子名為……”
“將老人家請到路旁去，待到天明送去法司！”趙鐸聽這開頭，便知道這人不是誠心來告狀的，馬鞭一揮，示意邢君牙趕緊把人弄開。
那老頭急了，盧公讓他無論如何都要把節(jié)度使拖到天明，他準(zhǔn)備了一大堆話還沒正式開說呢！
“不！法司有貪官，老夫要狀告的便是法司官員，此事只能跟節(jié)度使說，你們誰也不許動我！”老頭還是蠻橫的跪在路中間，“節(jié)度使愛民之人人盡皆知，定不會像那些尸位素餐的惡吏一般，對小老兒的冤情不聞不問！”
他自以為這話說得漂亮極了，先給趙鐸戴頂高帽，他若是不管自己的事情，那便承認(rèn)自己是惡吏，越是少年得志的人越是受不得吹捧。
趙鐸點(diǎn)了點(diǎn)頭：“大半夜守在路上等我，想來冤情是很大了，想必一時半會說不完。派兩個弟兄將老爺子送到城里去，等我辦完事再慢慢聽他講?！?p> 老頭張口結(jié)舌，愣了片刻，繼續(xù)紅著臉大喊：“不行！城中有奸人，他們一定是想害小老兒性命，老夫必須在此把話說完，說給節(jié)度使聽。你若不聽，就是草菅人命，罔顧國法！”
嘁，還道德綁架上了。
他越是這樣，趙鐸越是確定自家田里一定在發(fā)生什么對自己很不利的事情。
“老人公淋雨淋得累了，送他回城！”
“誰敢！今日誰都別想動老夫，老夫已是古稀之年，就算是見王侯亦可不跪。你若是不聽老夫把話說完，老夫便攜秀水村六十二戶，三百七十二人，死在你這個節(jié)度使面前！”
趙鐸皺起眉頭，這事兒要是白天在城中發(fā)生，他還真那這個老頭沒辦法。若是不聽他的，他就能鬧得自己被千夫所指。幸好這是大半夜，跟著他的這些士卒也都不是秀水村附近的人。
不過此事倒是給他提了個醒。
煽動民心，才是大家大戶和世家最銳利的武器。
老頭見趙鐸不說話了，臉上浮起得意的笑容：“節(jié)度使莫要著急，慢慢聽小老頭說來……”
啪——
趙鐸一鞭子抽在了馬屁股上：“誰尋死，誰就是盧順德的同謀，全部拿下，連同妻兒一起送到雍奴城去！”
說完，馬蹄從那老頭身邊疾馳而過，濺起一地泥水。
劉武和盧易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皆跳下馬，抄起馬腹旁的棍子，一人挑飛了那老頭手上的剪子，另一人沖進(jìn)背后那些男女當(dāng)中。
邢君牙緊接著也反應(yīng)過來，“唰”一聲抽出橫刀：“若有冤情，進(jìn)城細(xì)說；誰敢尋死，誰為逆賊！”
那老頭萬萬沒想到趙鐸完全不給他發(fā)揮的機(jī)會，真敢直接來硬的，當(dāng)即躺倒在泥水之中，蹬著腿兒嚎哭。
“天啊，沒天理了！平州不叫人有活路了！你們這些軍喊，就沒有爺娘妻兒？你們今日對我們用強(qiáng)，焉知你們那好節(jié)度使不會對你們家爺娘妻兒用強(qiáng)！”
“鳴冤為何不去城里？咱們節(jié)度使是個明白人，你若有冤情他定不會不管！俺們家爺娘可不會大半夜的跪在路上攔住節(jié)度使不讓他過去！”
士卒們粗鄙，卻不是傻子。
老頭見這些小子不受挑撥，又瞪起眼睛：“老夫的四叔公在長安為官！你們?nèi)羰歉伊衾戏蛞粭l命，老夫定要去長安告御狀去！到時候你們吃不掉兜著走！”
士卒們懶得理他，唰唰唰給手腕一綁，美其名曰請到樹下休息。
而秀水村的其他村民也大都被盧易和劉武打倒在地，一個個哭著嚎著說趙鐸是酷吏惡霸，甚至有人趁著士卒不注意，想要去撞樹自盡的。
邢君牙焦頭爛額，只好先把他們都綁起來，堵上嘴，自己帶一隊人看守，再讓人回城去叫更多的人來。
他也沒想到趙鐸如此果斷，若職田那邊沒有大事，將來這坊間的傳聞便夠趙鐸喝一壺的，要是監(jiān)軍使心腸再壞些，就以此為由得向上奏表，落個仗勢欺民的考核是跑不了了。或許趙鐸真是天神之徒，不在意這些凡俗的功業(yè)?？伤莻€俗人，還真不敢把這些村民怎么樣。若是死了一個兩個的，說不清楚！
趙鐸當(dāng)然知道對百姓用強(qiáng)會留下很多后遺癥，但他現(xiàn)在比較擔(dān)心職田那邊。
明明是深夜，盧順德還專門搞了這么一幫人以防萬一，那說明職田那邊的事情十分重要，重要到能夠一舉打倒自己。
他不會給自己埋個龍椅龍袍啥的吧！
趙鐸后背起了一層汗，他現(xiàn)在最大的底牌就是軍隊，而他能控制軍隊的根本還是在于劉正臣的托付和自己一直以來展現(xiàn)出的忠義氣節(jié)。
要是盧順德誣陷自己想要割據(jù)謀反。
軍隊肯定是要分裂的，董秦，李老爺子，侯希逸和北方諸部都會對自己產(chǎn)生別的想法，搞不好直接就會群起而攻之！
這真是個好辦法，可惜盧順德沒能想到。
他們的工程也已經(jīng)進(jìn)入到了最后關(guān)頭，金千城趴在草棚不遠(yuǎn)的泥漿中，絲毫感覺不到寒冷和潮濕，他的心更冷，腦子里的水更多。
就在一刻鐘之前，他親眼看見那老丈從坑里爬了出來，啞著嗓子沖看管的家奴嚷：“這么大的坑埋七八個人都夠了，春日雨水少，根本就蓄不住水……”
那家奴走過來看了一眼：“夠了夠了，挖得挺好?！?p> “那咱們是不是可以回……”
“家”字尚未出口，那家奴攘著老丈的肩膀使勁往下一推。
只聽砰一聲，老丈發(fā)出一聲慘叫，狠狠砸在正在往上爬的大孫子身上，兩人一起掉回了坑里，底下的女人們齊齊驚叫起來。
那家奴撿起鏟子，哈哈大笑：“想不到吧！挖了一夜竟然是給自己挖的葬身之所，你們還得感謝節(jié)度使，能讓你們一家人整整齊齊埋在這里！”
坑下的人被拋下的泥土砸了個滿頭，又驚又怒。
“你們說話不算話，不是說節(jié)度使已經(jīng)查明我們的契書，為何……為何……這是為何！?。 ?p> “節(jié)度使是多大的官兒，怎么可能對你們這些逃難逃過來的賤民講什么信用？不瞞你們說，節(jié)度使本身就是要送你們家那些男人去前邊跟燕軍打仗的，你們要是識趣乖乖替各家郎君干活也就罷了。竟然還敢鬧事！那就只有殺了你們，才能讓那些男人都絕了念想！”